突…突…突…幾聲規律的螺旋槳聲音在頭頂掠過,牛再山心有餘悸地起身,悄悄往外看,這個狹小的環境裡,卻響着另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告訴他:
“遠着呢,它找的不是這兒,這地方除了盲流就剩流浪狗了。”
“二哥,給自己留點臉面成不成?非把自己當成流浪狗啊?”牛再山生氣地坐下了,而坐下的地方,卻擺着三盒罐頭,一瓶白酒,牛再山喝得都有點上臉了,坨紅一片的。
“對,我們可能連流浪狗都不如,窩都被抄了,老四啊,咱哥倆要是跑不出去,見不到明天的日頭,你不會恨我吧?”華登峰笑着道,一隻眼流着一行溼跡,是那隻義眼,他隨意抹了抹,給牛再山斟着酒,遞給他一杯。
牛再山接着一飲而盡道着:“恨個逑毛,咱們兄弟從響槍那年開始,就遲早逃不過當槍下鬼的命。”
“呵呵,酒真是個好東西,能讓慫人長出膽子來。”華登峰笑道,端着杯子一飲而盡,又伸手捻着魚罐頭裡的魚條,往嘴裡一丟,嘎哧嘎哧嚼着,看牛再山心緒不寧的,他安慰道着:“放心吧,警察找不到這兒,臭氣熏天的,狗都不在這兒安窩。”
“哎……二哥啊,這點上我不服你不行啊,就老大都離你差十萬八千里呢,我知道你沒走是什麼意思。”牛再山道,他嚼了塊午餐肉,他媽的早過期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存下的,不過這時候,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美味了。
這就是華登峰的生存之道,對此他頗爲得意,反問着:“什麼意思?”
“你是想保住老大,不想他和咱們一樣都栽進來。”牛再山藉着酒勁,突然道,這句話似乎讓華登峰吃了一驚,他翻着僅剩的一隻眼,打量着這位貌似心機不深的同夥,不置可否道着:“哪又如何?你既然知道,那就應該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做?”
“這既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也是我看不上你的地方,義氣義氣,太講義氣了,就是意氣用事了,當年咱們都是窮瘋了搶一把分贓,他也是利用咱們嘛,這有什麼義氣可言?反正我想起來因爲這事栽了,就他媽一肚子氣。”牛再山道,看華登峰不爲所動,他吧唧着嘴道着:“大老遠跑津門響槍,滅的人我他媽八輩子都扯不上關係,就胳膊上捋了只金錶,車都沒敢開走……操他媽的,什麼老闆,表都是假的,想起這事來就氣得老子犯暈。”
“呵呵,都死了的人了,和他置什麼氣。”華登峰又斟一杯,這高度的白酒,學名蒙倒驢,六十七度,和酒精差不多,正適合刺激人的兇性,又灌一杯,華登峰適時的把酒瓶子收起來了,把兩盒快吃光的罐頭一人一個分了說着:“吃完吧,油重抗餓,說不定今晚都沒吃的了。”
“這地方是……”牛再山吃着,又探頭辨着方向。
華登峰隨意道着:“我常來這兒練練手,沒人知道的,歇會兒吧,等着天黑再動,相信我,這個點不管你做什麼,都是作死。”
“呵呵,什麼也不做,無非是等死,二哥,別以爲我看不出來啊,你是喜歡嫂子,嘎嘎……這麼多年你什麼地方都不去,真以爲大家不知道啊……哈哈……”牛再山藉着酒勁,捅出來了一件事,而這件事讓華登峰的眼神冷了,他一隻手顫着,慢慢摸到了槍柄,眼神裡冷冽的光芒閃過,那是濃濃的殺意已生。
牛再山絲毫未覺,他大笑之後,又開始哭了,哭得很難聽,邊哭邊說着:“二哥,我求你件事啊,要是我被警察抓住了,一定給我一槍,你手準,我一定死得很快……嗚嗚……等見了老三,我什麼都不告訴他,我害怕……我害怕啊。”
失態的牛再山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傷心之極,華登峰的手慢慢鬆了,眼光裡的兇性慢慢退去了,表情變得柔和,像多愁善感一樣,彷彿看到記憶中的景像,那個一身泥一身汗在工地的樣子,牛鬆、再山,還有他,呲牙咧嘴地扛着水泥管,聽着老工人說着葷笑話都能讓他臉紅。
那時候日子真好,如果沒有後來的事,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他想過無數次,想過可能娶個什麼樣的女人,想過可能有個什麼樣的調皮娃娃,還想過可能到現在仍然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甚至他想用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換回那怕一天兩天那樣的生活都不後悔。
可惜,回不去了,永遠回不去了。
他默默的摸着槍身,一隻手擱在槍上纔能有片刻的寧靜,可以讓他暫時靠着牆打個盹,他看着可憐兮兮的兄弟,有點奇怪,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剎那,自己居然起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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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西一片?”
紀總隊長皺着眉頭問。
“對,他們已經開始分組,排查上去了,請求加派警力支援。”謝遠航道。
“老方,你怎麼看?”紀震問另一位指揮員,省廳來人,方處長示意着技偵,清出來的數屏,指向到了鐵西一帶,看着標註的距離,紀震不信地道:“這麼近?”
“我覺得他們現在,還在不在中州都得兩說,中州是個鐵路樞紐,每天快慢貨客有上千趟,鐵西是個貨列大站,每列六十節車廂,每節載貨六十噸,時速六十左右,別說這類逃亡人員,就鐵路沿線的毛賊,都扒得一手好車。”方處長道。
“鐵警是單列建制,這一塊咱們還真忽視了,往這邊的排查有沒有?”紀震問。
有,技偵回放着,鐵警已經收到協查消息,貨站、停靠的列車,沿線的地點,已經捋過一遍了,而看到的景像卻讓紀震頭疼了,貨站、煤場、處處堆積如山的貨場、垃圾山、污水處理廠、鋼廠,幾乎所有重工重污染行業都集中這個近郊區,而這一帶,和重點排查的外圍環帶,是相鄰的。
“理由呢?”紀震看了謝遠航一眼。
“他們是自狀元坊步行,穿過老城區、沿中州大道向西,步行時間一小時零四十分鐘,按照他們對華登峰步幅的測算,如果還有更近的小路,他到達這裡頂多需要一個小時左右。”謝遠航道。
“這算理由?”方處長愣了。
“他們是模擬嫌疑人在正常心態、正常環境裡可能要去的熟悉地方,這個地方對他至關重要,可能需要心理髮泄、可能需要試驗槍支,根據他們對嫌疑人心態的分析,他們認爲,應該有這樣一個他非常熟悉的地方,而在危急之時,能派上用場……就像,職業犯罪裡,總會給自己留一個安全去處一樣,以華登峰的思維方式,能選的地方,也和這個地區是吻合的。”謝遠航道。
市郊、安靜、不被打擾、很難發現,和反查的去向有重合地方,遠離人羣,卻沒有遠離城市。
這個描述,配着一朵刺兒菜的小花,讓紀震瞪圓眼睛了,就在他覺得被觸動的時候,方處長卻道了句:“絕對不可能。”
“理由呢?”紀震現在對誰也是這樣一句話。
“在市郊試槍?他可呆了十幾年了,傻瓜也不會這麼幹吧?”方處長道。現在越抓越嚴,你扛把刀都不可能,別說在可能遇到目擊的地方玩槍了。
“他發來了一段視頻,可以解釋這個。”謝遠航道,把手機遞給了總隊長,兩人放着,是大兵的背影,背影往前,一列火車呼嘯而過,驀地大兵動了,拔槍、插槍、再拔槍、再插入、幾個動作之後,又在模擬射擊了,不是做秀,而是真開了一槍,那槍口的明顯一震,看得兩位大員暗罵不已。
“噢,我明白了,正因爲車多噪音大,反而成了安靜的地方。”方處長道。
“在列車運行速度爲每小時60公里時,距離軌道5米處,輪軌噪聲的a聲級爲102分貝,機車噪聲爲106分貝。車行速度加倍,輪軌噪聲和機車噪聲各約增加6~10分貝。手槍開槍的分貝,是80到100分貝。如果在峰值同時響的話,人的聽力是無法辨認的。”謝遠航道。
“那在鐵路周邊就應該有一個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了。”方處長接受這個判斷了。
謝遠航點點頭,而紀震又看了一遍視頻,狐疑地道:“好像不止這些,這個動作我覺得很熟悉。”
“多點快速反應射擊,按不同頻率出槍,如果每一槍都響在列車噪音峰值上,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謝遠航道。
紀震倒吸着涼氣說了句:“他可能通過這種方式訓練!”
“對,在他的家裡有幾本國外特種部隊、快速反應部隊的訓練模式,大兵看過,這應該是活學活用,正符合他對武器癡迷的狀態。”謝遠航道。
“好傢伙,要真是這樣,我倒還真期待見識見識。”紀震被刺激到了。
“他怎麼確定,華登峰會滯留在這一帶?”方處長問。
“他無法確定,所以把消息傳回來,讓指揮部選擇。”謝遠航道。
“劃清區域,鐵西一帶外圍佈防,各隊抽調警戒力量,向這一帶集結,能抽多少算多少,爭取在天黑之前,對這一帶過一遍,聯繫鐵警,請求他們配合。”
紀震下了命令,一室技偵,開始呼叫各隊,電子警務圖上,設點、設卡的座標一一標註,散佈着的警力,開始向這一帶合攏。
謝遠航長舒了一口氣,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心卻揪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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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艹,這特麼是什麼地方啊?”一位武警戰士,咒罵了一句。
“鬼才知道。”另一位附合了一句。
張如鵬帶的隊,十一人分了三組,主戰力量在前,尹白鴿和大兵在後,沿着鐵路十米左右的地方,尋找可能存在的彈洞、彈點,本來以爲不可能,但實地的觀察卻是覺得無限可能,沿路的垃圾遍地,塑料袋、方便麪袋、食物殘渣、甚至還有排泄物,別說特麼的藏個子彈彈洞了,藏個炮彈都沒問題。
張如鵬停下來了,抽了三瓶水,給隨行的武警戰士一人扔了一瓶,他發愁地擡頭看看,幸虧夏天晝長,晚十八點多了,還像白天,不過離天黑已經不遠了,這不過一天的追捕,現在看來是何其的漫長,他望着遍地的垃圾、隆起的軌道墊臺,實在無計可施了。
因爲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沿路違建、土胚子、垃圾堆、涵洞橋、還有大量的不知名的鐵路單位,管線鋼筋變電器堆積如山,就是不見一個人影,別說兩個逃犯,就來兩打,也藏得住啊。
“首長,我們這要追到什麼地方啊?”一位小戰士爲難地問。
“再走三公里,如果沒有發現就掉頭。”張如鵬道。
“哦,那快了。”小戰士道。
“那不是快了,而是方向錯了,再往反向走五公里左右。”張如鵬道。
“哦喲,我滴娘咧。”另一位小戰士差點給氣哭了,從沒有執行過這麼噁心的任務,一不小心就踩到米田共上,老嚇人了。
“小兄弟們啊,這可是個機會啊,萬一撈到個人,入黨嘉獎提幹可都等着你們呢,就撈不到人,找到試槍點,那怕挖出個彈頭找到個彈殼,都會是大功一件啊,難道你們就想到退役時,還是個大頭兵?”張如鵬上着思想工作課。
別說,對付菜鳥還真管用,幾個戰士整整身形,提起精神來了。
可這景像卻讓張如鵬覺得不知道那兒不舒服,對了,他想清楚了,如果都是這樣執行搜查任務的心態,那似乎離職業犯罪的華登峰就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安逸日久,難有強兵啊。他心裡嘆了句,領着這支疲憊隊伍,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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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實在不是個好地方啊。”尹白鴿幾次掩鼻到,令人作嘔的景像隨處可見,恰恰這一片又是污染很重的地區,兩廂反而相得益彰了。
“可你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塊被城市人刻意忽視和遺忘的地區。”大兵道,這裡就像城市的膿瘡,被掩飾在繁華的表像之下,一路偶而能見到的人,不是流浪漢就是拾荒者,那冷漠、呆滯的表情,你都不會有和他說話的慾望。
當然,他們也不會理會你的,只會在意那些垃圾裡是不是還能撿到可以換錢的東西。
“警務幅射不到的地方太多啊,這些拾荒的、流浪的、還有小孩子,他們彷彿就是爲了讓我置疑自己的職業而存在。”尹白鴿悠悠道,濃濃的無力感,不遠處,一座礦渣堆成的垃圾山,又有幾位衣衫襤縷的在刨着什麼。
“有良知不是什麼好事,會心痛的。”大兵道。
“你不會沒有良知了吧?”尹白鴿笑着問他。
“我……我是變態人類,不能以常理度之,該把良知收起的時候,我會熟視無睹的。其實都這樣,警察又不是救世主,你還想拯救天下蒼生啊?你說是不是,小兄弟?”大兵故意問着那位持着槍,神態有點慵懶的戰士。
那位小戰士笑了笑道着:“首長,餓不知道,餓們除了訓練還是訓練,這是頭回參加實戰任務。”
“害怕嗎?”大兵問。
“不怕。”戰士道。
“你們隊長是不是天天教育你們,嚴格要求,刻苦訓練,首戰用我,用我必勝。”大兵又問。
“啊?你咋知道?”戰士好奇了。
“因爲我也是從你這個年齡過來的,哎,一腔熱血啊,這個年齡真好,什麼都相信,不像到了現在,都活顛倒了,什麼都懷疑。”大兵攬着小戰士,心情頗好地道。
話裡的深意,那位小戰士根本沒有聽懂。
尹白鴿懂了,因爲懂了,所以沉默,她笑了笑,像在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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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前面的是範承和、高銘和兩位武警戰士,這支孤軍沿路向西超過五公里之後,依然沒有發現,都走得氣喘吁吁,那可真是累的,沿線和正常路不一樣,得揀着平地、躲開墊路石、避開坑窪,就這都不行,偶有一列火車駛過,能嗆你一頭一臉灰。
“哎呀,絕對不能藏這種地方,藏這鬼地方,還不如直接蹲糞坑裡的乾淨呢。”一位戰士氣咻咻地道。
範承和灌了口水,看看時間,已經指向十八時一刻了,恰在這時,步話裡已經響起了搜捕隊伍集結的信息,要開始對這一帶進行地毯式搜索了,高銘回報了沒有發現,範承和苦着臉道着:“大兵非特麼把咱們坑死,大部隊過一遍再沒發現,看他怎麼說。”
“嘖,這賴不着大兵,誰不想早點抓着這個危險人物啊,都着急上火的。”高銘道。
“領導,那是什麼?”一位戰士指着十幾米遠處,一處像小廁所一樣的建築,不足一人高,高銘道着:“老式鐵路的信號站,道班換軌控制檯,現在鐵路都電氣化了,用不着了……藏不住人吧?”
他仔細看了幾眼,那不足一人高的地方,兩三平大小,肯定藏不住人,回頭時,遠遠地看到了張如鵬幾人的身影,他嘆氣道着:“返回去,再往反方向看一遍吧。”
“又是無用功啊?您說真有這種訓練打法,聽着聲音的頻率出槍?”範承和不信道。
“有,和彈鋼琴初學跟着節奏器一樣,控制開槍的頻率,高到一定的層次,它的優勢會體現在,你可以抓到對方開槍節隙出槍……往往對戰勝負就是一剎那。”高銘道,他對着後面的隊伍,揚了揚手。
“沒那麼厲害吧,我覺得就是危言聳聽。”範承和不信道。
兩人正準備回返,那位武警戰士不經意地瞥眼那個狹小的建築,突然間發現了一個奇景,他拽着範承和問:“咦?那信號臺漏水?”
“什麼?”範承和回身,一看愣了,那個狹小的建築裡,遠遠地能看到,往外冒着一股水。
水?兩人愣了片刻,然後蹭蹭拔槍,那股“水”漏着就現身了,一位男子提着褲子,低着頭從裡頭出來了,一挺身,水源看清了,是鑽出來撒尿。
“我…艹…”
兩人瞪眼幾乎同時迸了兩個同樣的字,範承和舉槍就射,那撒尿的順勢後仰,掏槍便開,一剎那的照面毫無花哨,幾支槍齊齊開火,砰砰砰槍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