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平滑上升的曲線,以日期爲節點,急速地攀升,交易價是美元的單位,交易裡有一條簡略的說明:heavyrareearthshavebeenaffected。
翻譯意爲:重稀土受到了重大影響。
鼠標的滾輪停止了,屏幕前的孫啓同臉上開始有了微微的笑意,他點開了電腦上的時間,自一.二四專案以來,不過一週時間,去國最近的兩個重稀土交易市場已經受到明顯的影響,交易價攀升了百分之二十七,而且是有價無貨。
從宏觀或者大數據上分析,重大影響肯定來自源地,而源地,就在這裡已經確定無疑,自王特這位大供貨商跳海身亡後,讓秘密和供貨渠道都隨着他永沉海底。
這是一次洗牌,肯定不是洗底,那麼將會有新的渠道出現?
孫啓同想到這兒,反查着已經上了嫌疑人名錄的人,高虎在逃,這個追逃分子明顯不夠格;董魁強和他舅舅宗緒飛肯定涉案,但這一對山炮恐怕不具備和國際市場接軌的能力。可再往深層,就成爲空白了,現在發生的事太多,而信息又太少,不對等的信息量,是最讓後方指揮傷腦筋的事。
叮…鈴…鈴…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來了,是彙報津門港口再次查獲稀土走私的事,稀土局、國土資源局、市府及省府組成的聯席會議邀他出席,孫啓同直接把會議安排給了吳吉星代勞。
剛剛回過神來,又一個電話來了,又是專案組慶功會,尹白鴿請示授功人員名單。孫啓同直接讓她自行處理,至於授獎出席的領導,他推到政治部了。
坐在辦公室裡,思維是無法繼續的,剛有點眉目,他下意識地看着電話,怕再響,誰知道電話沒響,門響了,氣得他沒好氣地道了聲:“進來吧。”
門應聲而開,卻是高廳進來了,他驚得起座,高廳笑吟吟地道着:“聽你的口氣,官威出來了,要是秘書啊,馬上能判斷出你的心情不怎麼好。”
“高廳,快別寒磣我,我都快憋不住了。”孫啓同笑着讓座,給沏茶,高廳婉拒了,坐在孫啓同的位置,一看電腦屏幕,他直接示意着閉上門,然後開門見山道着:“你也正在看,那就好說了,我也是看到這兒,就匆匆來找你了……說說你的想法。”
“從大形勢上講,出口限額國家可能放開,用句老話講啊,資本主義亡我之心不會丟啊,稀土的產量百分之九十九出自我國,濫採濫挖打而不絕,前些年的粗放管理留下的遺留問題很多,環境污染是首重,之於我們,則是地方治安環境的破壞,這個問題,可能得一代人來還債啊。”孫啓同道。
“別說長遠,我只關心眼前,中重稀土是嚴禁出口的,那怕稀土出口放開,也不可能放縱,更何況是戰略意義很重大的物資。”高廳提醒道。
“眼前的,就放在您眼前,我都不用解釋了。”孫啓同道,坐到了高廳的對面。
“交易價攀升了二十七個點,看來王特跳海對整個供應鏈,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高廳道,孫啓同知道是領導不太放心,來找他商議一下,他接着道着:“或者可說是一次洗牌,市場是終端爲王,供應是貨源爲大,掌握貨源的,肯定就有話語權了,我想,在起步的時候,王特肯定依附於嵐海的某家勢力,這是他發家的源頭,也是他送命的原因……應該是在一年多前,這條供應鏈出了問題,根據王大強以及他堂兄的交待,高宏兵是私吞了一噸多的貨,而被他滅口的,這事不久之後,就是陳妍的事了,根據陳妍提供的情況,她是順着酸液的供應鏈找到大店鄉的,而且和慄勇軍認識,兩人可能都有點正義心,一拍即合,慄勇軍和陳妍兩人偷攝下了酸液供應、篩選機牀、以及數個礦點的情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兩人可能沒想到他們緊鑼密鼓,對方也是早有預謀,之後,慄勇軍被綁架,被迫交出了存的一份備份,而陳妍,也被他們綁架,給賣到了山裡……嘖!”
孫啓同說着,真無法想像,這其中的蹊蹺這麼多,大兵是怎麼轉過彎來的,高廳接着道着:“綁架慄勇軍出了岔子,而陳妍這個案子久拖未決……我怎麼覺得,這其中似乎有個高人指點啊,威脅慄勇軍不敢聲張這個容易,可要說服董魁強這樣的反社會分子投案自首,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這可是個徹頭徹尾的老炮,十幾歲就在監獄裡打滾……這傢伙,一夥人刑期最長不過一年半,現在倒全部沒事了。”
“但在這一年半里,可能原來的供應鏈,有點問題了。”孫啓同道,他調試着電腦,找到了慄勇軍提供的東西道着:“曾經在離鄉六公里,原供銷社的位置,慄勇軍拍到了篩礦機牀,而我們案發後第二天進村已經被拆走了,據我抓到的鬧事村民交待,鄂瀾山一帶,大店鄉開出的私口一共有二十一個,貨源一般都經王特出手,由於那兒自然條件惡劣,鮮有管控到位,所以他們的產量很穩定……專案組諮詢過慄勇軍,按這個規模,估計在五十噸左右,甚至更多,這一點也經王大強驗證了,王特管理下的大店鄉是一個月分一次錢,每年冬季幾個月是存貨的高峰期,因爲夏秋多雨,非常影響產量。”
“那意思是,肯定有很多貨還存在他們手裡?”高廳道,並不好奇,只是在斟酌這個研判信息的準確度。
“這個節骨眼,聰明人可不會出貨的,抽檢比平時高了四倍,緝私就放口子也不敢啊……而且,如果有出的貨,就不會有價格這麼飈升了。”孫啓同道,種種跡像表明,這個供應鏈,還沒有建立起來。
“你覺得他們在短時間能建起來嗎?”高廳問。
“我覺得這個很容易,無非是截了王特的貨源,取而代之而已……說不定他們原來的渠道還在。現在的價格我覺得足夠讓他們鋌而走險了,比原產地收購價要高出一倍多。”孫啓同道。
指揮的層面,只能從大勢上把控,高廳皺着眉頭道着:“你們提的計劃不錯,可是風險太大……我在考慮,爲什麼不設法從源地找到他們藏匿的貨?”
“我也這樣想,不過我去過大店鄉之後,基本打消這個念頭了,您看下地形。”孫啓同示意着,山川、河流、丘陵,縱橫交錯的林地,讓高廳撇嘴了,這種地區大多數都是警務管理的薄弱地區,孫啓同補充道着:“地形問題第一,還有警民關係問題,我們等於斷了地方的財路,老百姓是仇視態度,嵐海抓捕差不多動用了半個刑警支隊……幾十噸東西,在這兒隨便找個地方就存下了,而且這種貨,大部分警務人員也沒有識別能力啊。”
所以就只能半路截了,高廳思忖着專案組提供的計劃,指摘道着:“如果最大限度的節省警力,那必須有準確的時間、地點,我們現在對於這個犯罪團伙還知之甚少啊,誰也想大獲全勝,可想要做到這個水平,實在太難了。”
“我們做的哪一件又容易啊?今天上午又查到一起,這邊查扣,那邊就說情來了,發貨方把地方警方的人都帶上了。”孫啓同幽幽道,現在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不僅是上級的,而且有地方的,稀土這種特殊的貨物,有的品種僅限於普通貨物走私甚至更輕,但你如何保證,同樣的貨物裡,不會摻進限制出口的戰略物資。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可能常規的抽檢都無法發覺不同品種的差別,口子不管放開還是收緊都是錯誤的,本案的無兇已經成功的把自己隱藏在這種擦邊事件裡,讓你無從甄別,高廳思忖片刻,不確定地道着:“下面的情緒怎麼樣?”
“不太好,也不可能理解。”孫啓同道。
“是不能理解啊,連我們也插不上手啊,我想動動嵐海這個局長都辦不到,呵呵,我這個位置啊,也快成空架子了。”高廳自嘲道了句。
“所以得集中一點,破襲,而不能分散警力。機會給我們的可能只有一次,抓不到證據,就知道是誰,也只能幹看着。”孫啓同道。
“好吧,我就是想來你這兒找顆定心丸,看來你沒有。”高廳起身了。
孫啓同相送着道:“賭一把,我想有人肯定也準備孤注一擲了,勝負五五之數。”
“好,計劃我批了,沒有定心丸,這顆特製毒丸,我就不信他們消化得了。”高廳咬着牙道,似乎在他手中,也有一張王牌。
很快,孫啓同的oa辦公文檔裡出現了絕密存檔的一份電子文件,在文件的扉頁,是整個計劃的名稱,兩個大大的黑字:
毒丸!
…………………
…………………
一輛……兩輛……陸續十幾輛車開進了特馬德進口車銷售店,把維修的車間擠滿了。
數了數,一共十三輛各式的越野車被敲了車大燈、後視鏡,那鋼珠力道不容小覷,有的車前窗玻璃都帶了個洞眼,不僅如此,他媽的還有一輛被人搶走了,就開着車還在嵐海招搖呢。
董魁強現在已經氣得欲哭無淚了,去了五個人,都是平時打架的好手,現在只回來了倆,一個臉上腫得連眼都睜不開了,另一個腦袋上幾個大包,那渾圓的光頭都給打成不規則形狀了。其他人呢?
哦,去醫院了,打嘴上的掉牙了,話都說不清了。
他忿忿地回頭,操着茶杯就想砸人,一看手下這慫樣又放下了,他氣結地道着:“你們五個人?五個人讓人家一個欺負?混了這麼多年社會,不覺得丟臉啊。”
“大哥,真沒見過出手這麼快的,那鋼珠說打嘴絕對不打鼻子,不小心張嘴,他能直接射你嘴裡。”一個手下痛苦地道,揉着臉上,另一位附合道着:“真的,您看我這手,我開車想溜,隔着十幾米,一彈弓就敲我手上了。”
“有這麼厲害嗎?”董魁強不信了,看看夥計的手,手背處腫了一大塊,烏青烏青的,他回身喊了句:“磊子?”
“哎,魁哥……磊子那個……不在。”毛勝利從外頭拿着電話奔進來了,董魁強這才省得,於磊因爲是大兵戰友的緣故,溜出去躲段時間,他是同意了的,而且就在車行等着大兵來找,可不料人還沒來,倒給他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
“哥,磊子說真不能主動惹那人……他在部隊是行刑手,子彈喂出來的,這下麻煩了啊,跟咱們飈上了。”毛勝利輕聲道着,揮手攆着帶傷回來的兄弟,董魁強卻是憤怒地道着:“放你媽的屁,行刑手怎麼了,他還敢殺人怎麼着?”
說是這樣說,可他心裡照樣是虛的,這一行對於武力有近乎瘋狂的膜拜,真想像不出警察裡還有這種奇人異士,一把彈弓就使得這麼出神入化,愣是讓最擅長的羣毆都無計可施了,他踱了兩步,又看看被打掉燈的車,驀地想到一件事,這件事嚇了他一跳,他驚聲問着:“老毛,這他媽是不是故意敲車燈,讓咱們晚上開不出去啊。”
“肯定啊,咱們這些車幹什麼,瞞不住他。”毛勝利道。
“那更得解決了他啊,這要是裝好燈出門再被他敲了,咱們幹不成活喝西北風去啊?”董魁強想到這個嚴重的後果,這才省得對方的高明之處。
“魁哥……要不……”毛勝利試探問着:“再走走關係,我也撤了報案,讓他再回當警察去?”
“啊?”董魁強嚇了一跳,被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給雷懵了。
“不這樣咱們沒辦法啊,有這麼根攪屎棍在天天找麻煩,咱們什麼也幹不成啊,還是讓他回去當警察守規矩點強。”毛勝利道。
董魁強驚愕地瞪着他,瞪了好一會兒,把毛勝利瞪得渾身發毛,魁強才一口噴到他臉上罵了句:“傻逼,這個貨比咱們還操蛋,警察都開除了還能再收回去?”
他蹬蹬蹬下樓,毛勝利悻悻跟着,心裡也在打鼓了,實在是有點畏懼那貨,沒想到脫了警服比穿着的時候更無法無天了。兩人剛下樓,又有兩輛開過來了,一聽大兵開車繞到他家的,順手把門口兩輛加上家裡的玻璃給敲了幾塊,董魁強悖然大怒間,終於突破臨界了。
“太他媽囂張了,以爲老子不敢收拾他。”
他捶着車前蓋怒喝着,一拳捶下去,破了的車燈裡,像戲謔一樣,還滾出了一個顆圓溜溜的鋼珠,忽悠悠地滾在車間地上,董魁強揀起來瞪着大眼看,在明亮的反光裡,看到的是自己猙獰的臉。
“把人都給我喊來,媽了個逼的,看看誰比誰狠!”
他重重一扔鋼珠,氣急敗壞的下着命令,開始嘯聚人馬了。
這一怒,終於驚動到嵐海的地下勢力了,電話聯繫着那些窩在陰暗角落裡的邊緣人類,開車的、乘出租的、坐三輪的,很快聚起了數十號人,一聲令下,抽板手的、扛鈑金棍的、口袋裡塞板磚的,一個羣毆突襲隊在幾箱烈酒加鈔票的刺激下,嗷嗷叫着要幹挺敢和魁哥叫板的人了……
……………………
……………………
快到下班時間,馬良臣剛從區政府出來,迎面一輛越野堪堪泊在他車前,車窗搖下,大兵露着腦袋喊他:“老馬,上車。”
“哎喲,我老婆讓我晚上做飯,我真得回家了。”馬良臣不自然地搪塞道。
“佔用你幾分鐘時間,怎麼?戰友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大兵不客氣地道,看老馬一猶豫,他擺着頭:“上車,我送你回家,幾句話。”
老馬拗不過,坐上了車,大兵剛一倒車,他就急急道着:“大兵,我真不知道磊子在哪兒,你們事,我不摻合。”
“喲,你都知道我問於磊的事啊。那就說說唄,他怎麼和董魁強穿條褲子。”大兵道,可能唯一沒想到的就是,自己這位戰友根本就是董魁強的人。
“還不是混口飯唄,轉業回來分配不了,只能給人打點零工,他一直在車行幹,腿勤快人又會來事,還不就被看中了,那車行就是董魁強舅舅宗緒飛出錢開的。”馬良臣道。
“那你們怎麼不早說啊?”大兵怒道。
“誰知道你沒幾天就和人家飈上了,還把宗緒飛給打了一頓。這幫人惹不起啊,現在知道了吧?啥也別說了,趕緊走。”馬良臣驚恐道着。
“我家在這兒,我去哪兒呀?”大兵驚訝了,沒想到這個馬蜂窩把戰友嚇成這樣。
“不管去哪兒,離開嵐海就成……這幫孫子成氣候了,黑着呢,慄勇軍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雙拳不敵四手,猛虎我也鬥不過羣狼啊。”馬良臣道,他是炊事班出來的,肯定神經承受要比大兵差很多檔次。
“呵呵,沒那麼兇吧,你屁股下坐的車,不認識了?”大兵不屑道。
馬良臣趕緊往下看,然後發現這是輛價值五十萬的大切,他嚇得凜然問着:“你……偷他們車了?”
“比偷嚴重點,搶的……不但搶了輛,還敲了十幾輛的車燈,呵呵,一幫烏合之衆。”大兵道,正想問問於磊的下落,可不料馬良臣嚥着發乾的喉嚨道着:“完了,這是結死仇啊……你快……快回家看看。”
“回家?”大兵愣了下。
“這不是單純的犯罪分子啊,你以爲你拳頭硬就能把人嚇怕,你有幾隻拳頭,就幾十只也不夠用啊。”馬良臣驚恐道着,大兵不解,老馬告訴他,痞子成羣流氓成行,他們最喜歡乾的就是羣毆抄家砸車嚇唬,一人扔塊磚都能把你砸怕嘍,知道嵐海爲啥魁五名氣這麼大?那是砸出來的。
“不是吧,這麼黑?”大兵這才真有點懼了,加快速度,往人武部小區疾馳,幾分鐘後,他堪堪剎住車了,在他停車的位置,已經能看到家裡的窗戶了,就像他敲車燈一樣,可憐的老房子正被蹂藺着。
咣……玻璃碎了。咣咣咣……飛舞的磚塊幾乎把窗戶都砸斷了,帶着車鳴笛的巨大聲響驚得小區裡不少人往外跑,大兵艱難地嚥了嚥唾沫,可能沒想到那些不訴諸警察解決的人反擊會這麼快,這麼狠。
“聽我的,躲躲吧。”馬良臣嘆道。
“我艹,我媽……別砸到我媽家,這幫孫子。”
大兵驚得一調車頭,顧不上自己家裡了,直驅車往老媽家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