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都太會隱藏自己的悲傷,最心酸的淚水,最炙熱的感情,都藏在心間,小心翼翼地不敢讓對方知曉。
坎帕拉沒有什麼公共交通,再加上管理混亂,堵車的情況很嚴重,車子在路上堵了一小時,也沒怎麼移動過。
“要不就隨便找一家吃吧。”如願提議道。
“還是去那家華人餐廳吧,黑人開的餐廳我不放心,不衛生。”
“你不知道,坎帕拉一堵起來五六個小時也是有可能的!那裡有一家印度餐館,去那兒吧!”
顧向陽拿如願沒有辦法,只有把車泊到路邊,臨時換了一家印度餐廳。
等餐的時候兩人一言不發,面面相覷,如願很無奈地說:“不是你來找我的嗎,爲什麼不說話?”
如願不知道,不是顧向陽不想說,是他捨不得。雖然還是有期待,但是顧向陽心裡知道,如願接受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不想說話,怕說完就沒得可以再說的了。
如願晃了晃腦袋,大概是有蚊子,顧向陽立刻把袖子捲起來。
“得了吧,纔不咬你呢,你的肉沒有我的香。”
顧向陽又笑起來,說:“原來都是咬我的。”
“你變臭了唄!”
顧向陽還是笑,巴不得能每天都被如願嫌棄一兩句,就這樣一輩子下去。
見到顧向陽這副模樣如願也是無可奈何,瞪他一樣道:“好賴話都聽不出來……”
“你還肯跟我說話我就已經很高興了,罵我,怨我,都好。”
“我纔不罵你呢……”如願垂着眼,平靜地說,“我仔細想了想,也沒有那麼值得生氣,算了唄。想想你的職業,你騙我大概也是有苦衷的。”
如願總是這樣,總是用最大的善意去看待別人。她越是這樣,顧向陽越是覺得對不起她。
“當年我在做臥底,沈雲峰是我的化名,並不是想欺騙你,可是我們有紀律。”
如願點點頭道:“嗯,想到了。顧向陽也是化名嗎?”
“不是,是真名。我現在不做臥底工作了。”
“挺好的,做臥底很危險。”如願想了想又道,“不過現在跑來保護專家也沒有多安全就是了……”
“也還好,目前爲止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嗯,還是要小心點。”
顧向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來之前他想過許多如願的反應,她哭了怎麼辦,她罵他怎麼辦,她恨他怎麼辦,她要他滾這輩子都不要見他怎麼辦……
但是如願都沒有,如願對待他就像是對待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她越是這樣子云淡風輕,他越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本來有千言萬語要告訴她,可是真的坐到了她面前,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當年……我並沒有別人……只是我準備去執行一項危險的任務,爲了不讓你以後成爲犯罪分子的報復對象,所以纔會跟你分手。”
千言萬語,最後卻落得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
如願準備說話,卻噎了噎,停下來,輕輕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爲什麼不直接對我說呢?”她的語調依舊平靜,只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哽咽,“我總不會不理解你吧……”
“我不能告訴組織外的人具體的工作。更重要的是那並不是執行完了就能安全的任務,那一夥罪犯報復心很重,我……我們有過很慘痛的教訓。所以當時的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分開比較好,免得波及到你。”
“真是的……”如願擠出一個艱澀的笑容來,開玩笑似的說,“這樣一想我該多冤枉啊,白白爲了沒有的事情傷心了那麼久……浪費我的感情。”
顧向陽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對不起嗎,太輕薄了,再重的話也抵不上自己讓人家受的苦。
如願看到顧向陽臉上的神情有些不忍心,何必呢,都過去五年了,何必再彼此傷害一次呢。
“算了,沒關係,其實我也能理解你當時爲什麼那樣做。”如願苦笑起來,無奈地說,“我從前絕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個性,面對感情又天真又幼稚,太炙熱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哪裡懂什麼保全,退讓,遺憾,無奈?你要是跟我實話實說,我百分之百是不會跟你分開的,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非得你使個大招讓我死心才行。”如願忍不住笑起來,自朝着說,“當年也真是個小孩子,凡事都要刨根究底,沒意思。”
“你當年很好,現在也很好,怎麼都是很好的。”顧向陽凝視着如願,認真地說,“從前是我沒有能力,不能保護你。”
如願無聲的嘆息。“算了,從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你不怪我?”
“我還是個講道理的人的,站在你的角度看,你的行爲無可厚非。我不知道你每天面對的是什麼,但是從我自己的工作經驗來看,現實總是比想象殘酷。你們警察的工作我不清楚,只能想象,但是我相信肯定比我想象裡的還要難得多。我相信你的人格,真的,即便當初你的人設是個小混混,但是我還是覺得你有一顆正直真誠的靈魂,否則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臥底的工作應該很危險吧?按照你的個性,如果不是真的很險峻,你不會傷害我的。既然如此,我何必苦苦相逼呢?仔細一想,我們兩個的工作性質,如今還能活生生地坐在一起吃飯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是啊,多少次刀尖舔血,徘徊在生死邊緣,他真的想過可能此生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只是顧向陽還是有些驚訝與如願的寬容和柔和,他知道如願本性善良溫柔,但是他是個罪人,並不配被這樣寬容地對待。
“你現在真的變得了很多。”
“總不能永遠當個小女孩兒吧!你也不要苦大仇深的,我都不怪你了。”如願重重地嘆一口氣,笑起來,用打趣的口吻說道,“就這樣吧,挺好的。以前的事情都說清楚了對我們來說都是個解脫。我也不用老是覺得我愛錯了人,不用總是在半夜裡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顧向陽覺得自己嘴裡似乎含了一塊黃連,苦得他說不出話來。
“哎呀,開玩笑的。”
“對不起……”顧向陽還是說。
“沒關係。”如願笑着說。
顧向陽凝視着如願,她的樣子和五年前相比並沒有多大區別,可是神情已經不一樣了。從前的她像是一隻等待被獵人誘捕的小鹿,天真純情,可現在她像是草原上的一隻羚羊,冷靜空靈。
他的小如願已經長大了,不可避免地拋下了過往,也拋下了他。只有他,還活在回憶裡,並將一生用那段回憶補給自己的生命。
如願已經往前走了,所以她不恨他,不怪他,也不愛他。
雖然心裡有一萬個捨不得,但是顧向陽覺得自己是時候放手了,讓她去,讓她走,讓她像一個最普通的朋友那般活在他的生命裡。
也許如願現在對他這樣平靜的態度纔是最好的,雖然顯得冷漠生疏了一些,但是情深不壽,越是激烈越容易被損毀。
他應該也表現得雲淡風輕一點,不讓她知道他心裡那卑微又洶涌的愛意,這樣她興許就不會覺得見他是一種麻煩,不會覺得他的感情太沉重讓她感到辛苦。
這樣,下一回他們還能像這一次這般若無其事地相見,甚至友好地擁抱彼此。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顧向陽忍住胸口的苦澀問。
“當然可以啊,能再遇到本來就是緣分。”
這樣最好,關上心上的閘口,濃烈的感情都藏在身體裡,淡淡地,久久地,悄無聲息地繼續愛她,這樣就好了。
服務員終於上了菜,如願鬆了一口氣,拿起叉子專心吃飯。這一家的菜意外的好吃,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都在盡力地剋制。
終於吃完了飯,離開了餐廳。
外面已經不堵車了。如願說:“我還約了人,就在這裡等,你先走吧。”
“我陪你等吧。”顧向陽提議。
“不用,被看見了也不好。”
顧向陽一愣,想到白天見到的那個親瞭如願的男人。
如願是在等他吧……
“好。”顧向陽忍住苦澀道。
“拜拜!”
可是顧向陽還是站着不動,如願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你快走吧,他要來了。”
這麼害怕那個人誤會嗎?顧向陽自嘲地笑起來,他現在有什麼資格吃醋呢,他又不是不瞭解如願,如願愛起來總是義無反顧的。
“好,我走了,有機會再見。”
顧向陽轉身準備走。
“哦,對了……”如願叫住顧向陽,笑眯眯地說,“作爲朋友呢,給你一個建議。以後談戀愛啊,別再做這種自我犧牲,保護對方的事情了。你保護不了我,誰都保護不了我,誰都保護不了任何人。”
顧向陽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有些道理只有經歷過才明白,年輕的時候總是愚昧又自大。
“我知道了。”
“嗯,拜拜!”
“再見。”
如願笑眯眯地跟顧向陽道別,直到他的車子開出去了好遠,她才脫力一般地蹲在了地上,頹然地捂着自己的臉,不讓眼淚從指縫間溢出……
也許我們都太會隱藏自己的悲傷,最心酸的淚水,最炙熱的感情,都藏在心間,小心翼翼地不敢讓對方知曉。
最冷酷的人最溫柔。他見不到如願流淚的樣子,因爲只有他背對着自己的時候如願纔敢哭。
最無情的人最深情。她見不到顧向陽最愛她的樣子,因爲只有在如願看不到的地方他纔敢愛她。
有情人總是最笨拙,最無辜,最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