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璽喝了一口茶,眸色不鹹不淡,“你以後會知道的。”
宮姝袖中手指叩緊,幾乎要流出血來,“姝兒聽說,凌王這些年一直在苦尋奏出真正瑤鳳曲的女子,並在聖上面前說過,如果找到她,就要冊封她爲正妃,如今那個女子已經出現,凌王是要兌現承諾嗎?”
赫連璽不說話。
宮姝咬了咬牙,“凌王沒想到吧,那個女子,竟然是個癡傻,一個癡傻,怎麼當得了正妃,管好內院?”
凌王眸子一黑,泛起一種危險的光芒,轉而被剋制住,“你的話未免太多了。”
宮姝輕輕一笑,“凌王可能不知道,宮無傾早就心有所屬,她一次次從困境中脫身而出,靠的絕非一個人的力量。”
赫連璽眯了一下眼睛,“她倒是與幾個人有來往,不管是銀麪人,還是珏王,或者是雲上燁,你說她心有所屬,那麼她看上的又是誰?”
其實在他心中,答案已經明確,在黑名單上,無相人已經超越珏王,成爲必殺的第一人。
宮姝卻道,“三妹是個癡傻,頭腦愚鈍,心思渙散,從來分不清愛恨,或許三個都是呢?”
三個都是,那麼,一個也不能活。
赫連璽擡眼看宮姝,目光靜得嚇人,“以後,不要再打你三妹的主意。”
宮姝胸口一陣悶痛,“凌王忘記犯下的那件事了?你就不怕,有一天宮無傾反咬一口。”
凌王反而微笑,“你太多慮,其實她心知肚明,只是拿不出證據,不然她早已經把那件事抖出來,宮無傾睚眥必報,心眼太小,性格殘忍毒辣,我不讓你對付她,也是爲了保護你的安全。”
保護她的安全?
宮姝心中不由得冷笑,他是爲了宮無傾那個賤人不受任何傷害吧?
然而,她終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只問道,“凌王下定決心了嗎?”
下定決心,納宮無傾爲正妃?
凌王放下茶盞,“我要的,不過是當年彈奏出瑤鳳曲的人,她是誰並不重要。”
宮姝一怔,忽然笑了,“看來,凌王並不是真的對三妹有心呢。”
赫連璽沉默,抿了一口茶水,沒有心嗎?不是的,從她復生開始,他發現她的變化,點點滴滴,竟都回憶得起來,然後又知道她是彈奏出瑤鳳曲的那個人,震驚之後,滋味雜陳,竟似刻骨銘心。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得到她,唯獨她,能夠完全佔據他的內心,這六年來,他孤獨,清寂,只有想到她和那樣的琴曲,才感到自己是一個真實活着的人。
“有心與否,不重要。”
赫連璽起身,“該說的話我已經帶給你,一個月後,行封妃之禮,具體事項到時會提前告訴你,入府後的禮儀你先學一下。”
看着男子步出屋子的身影,宮姝眼神冰冷,脣角微揚,你要護着宮無傾是嗎?要封她爲正妃是嗎?那麼,我更是想要她死了。
央頤酒樓,一個包廂。
坐在對面的男子一身白袍,依舊含着溫潤的微笑,“三小姐單獨約了本王,可想到如何以癡傻應對?”
黃梨木點玉的飯桌上,只有四道菜,卻道道是央頤酒樓新出的奇珍異味,百年女兒紅散發出誘人的醇香,雖然數量不多,掌櫃的卻專門爲珏王和宮三小姐取來了
一罈。
宮無傾自若地飲了一口酒,“不是癡傻,如何以癡傻應對呢。”
赫連羽神色有一絲釋然,“雲麾將軍和忠武將軍浴血奮戰,保下南疆,皇上感念二位將軍的忠勇和志氣,特命雲麾將軍暫時接任白總兵的位置,忠武將軍恢復從三品歸德將軍的身份。”
“暫時接任……”
咀嚼着這幾個字,宮無傾笑了,“意思便是,等白總兵痊癒,祖父就得讓出位置,是嗎?”
珏王輕輕一嘆,“我已經盡力。”他看着女子妍麗清絕的容顏,“三小姐,你要知道,被毀滅過的勢力要在同一個敵人面前爬起來,付出的艱辛,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皇上肯做出讓步,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這個結果,比宮無傾料想的還要差一些,她微微一笑,“據我所知,白總兵也並非事事清白吧?”
珏王挑眉,“是啊,也並非沒有餘地,你是想直接讓靖國公彈劾白總兵嗎?”
“自然不是。”宮無傾道,“我會讓他乖乖地依從自己的本性犯錯。”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攻擊人,然而,祖父和哥哥在邊境時,因爲身份的落魄,無一日不受白總兵刁難,甚至被當着全軍的面受刑,這一次次恥辱加身,也是祖父想要藉着對越葔之戰殞命的原因。
珏王目露讚賞,“你不怕父皇重新派人去接任兵權?”
宮無傾,“我自有退路。”
珏王淡淡一笑,“我相信你。”
合作中,相信對方的能力是最重要不過的事,況且,宮無傾也有這樣的本事。
包間門傳來一陣有規律的輕叩,衛子卓打開門,雲上燁步入,身後馮璋隨行,漪容一看到馮璋,臉一下子泛起了微紅,垂下了眼,馮璋也深深地見了她一眼。
“雲公子遲到了。”
珏王笑道。
“不遲到怎是我的風格?”雲上燁戲謔一笑,落座,“靖國公府的事交代完了,該我了麼?”
珏王道,“你的事,也是我與無傾的事。”
差不多十天不見,雲上燁不再是一副強打精神的模樣,渾身中氣十足,卻還是玩世不恭的形容,他才坐下,便往後靠去,一隻手撐到靠椅後,一隻搭在扶手上,手指輕拍,“還是珏王你關心我啊,不像某些人,我受傷了還不聞不問,一點也沒有合作精神。”
宮無傾不動聲色,繼續吃菜喝酒,怎麼,他死了還跟她有關係嗎?
珏王看了宮無傾一眼,“噢,雲公子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雲上燁一臉苦楚,“還不是在竹湘書院的時候,被宮小姐撞了一下,又是內傷又是吐血,可宮小姐連扶我一下也不情願,珏王你看,是不是要給她一點懲罰?”
宮無傾扯扯嘴角,“你想讓我受什麼懲罰?”
語氣冷冰冰的,剛一進門感受到的融洽氣氛像是被凍住,雲上燁不由得感慨,宮無傾對他態度的改變,是從他說殺了銀麪人之後,可是,銀麪人還活着,這也是她知道的事,她還是無法釋懷嗎?
“不如陪本公子看一場戲。”雲上燁挑起眼尾,看着宮無傾,邪魅的眼神卻是邀請的意味。
“好啊。”
沒想到,宮無傾居然很爽快地答應。
“那就明晚,祁園吧。”
雲上燁道,見宮無傾似乎有向珏王徵求的趨勢,輕輕咳了一聲,“既然是作陪,當然只能有兩個人。”
珏王大度地笑笑,“二位儘管盡興,我明晚也有些事情要處理。”
就這樣定了下來。
雲上燁這纔開始談正事,“赫連璽把死士讓給皇帝,保住了百名死士的性命,此事二位想必已經知道了吧?”
宮無傾道,“赫連璽非常清楚皇帝的心思,皇帝雖然偏袒珏王一些,可也未必會想到把皇位傳給珏王殿下,他習慣坐山觀虎鬥,看自己的親生兒子之間是如何殘忍地廝殺仇奪,然後權衡每個兒子的運籌帷幄能力和情商智商,綜合實力最強的那個皇子,便是將來的皇位繼承人,但一切爭權奪利的前提,是不損害皇帝的利益,他之所以要赫連璽消滅掉那一批千錘百煉出來的死士,不過是因爲,那些死士的存在,威脅到了自己。”
珏王微微一怔,他只猜到皇帝是不願受威脅,才採取了這樣的做法,卻不料皇帝從未打算把皇位傳給誰,而是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們像鱷魚一樣吃掉對方,然後決出最終勝負,這簡直太駭人聽聞了,千古以來,第一次有這樣如同地獄修羅一樣的皇帝,他有着黑夜般的眼睛,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注視着一切紛爭,殘殺。
他最受皇帝愛寵,聽了這樣的話,不由得心中黯然。
雲上燁也是愣了一下,笑道,“這樣的皇帝,雖然殘忍,可也最是公平。”
珏王情緒低落,默不作聲地飲了一口女兒紅,醇香入口,只覺得苦澀。
他的所有反應,都落到宮無傾的眼中,她道,“珏王不必憂心,皇帝最是寵你,知道意味着什麼嗎?”
赫連羽看着她,依舊是微笑,只是那樣的笑容讓人看了覺得心疼,“無傾你說。”
宮無傾道,“意味着,他最希望你贏,最期待你奪得皇位,如果你輸了,皇帝會比其它皇子死了廢了更痛心,可是,你願意面對這樣的結果麼?”
赫連羽眉間陰霾盡散,笑容和煦堅定,“你說得對,我是明白了,其實,父皇沒有絲毫偏袒纔是最好,公平之下,每一個人都會輸贏得心服口服,世間的法則本是如此,不過,父皇既然多青睞我一些,我自是不會辜負他的一片心意。”
宮無傾點頭,“大擎以來,皇子年滿十八歲就可以封王,這在以往的朝代是絕無僅有的,皇帝也不敢冒這個險,可開朝祖成帝卻起了一個好的開頭,他從戰場中廝殺過來,從皇子的紛爭中廝殺而出,身陷百難,無數囹圄,都憑着智謀保全了自己,決勝,運籌的能力已遠遠高出各位皇子之上,爲了大擎的繁榮昌盛,從此大擎皇子十八歲就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封地,他們在實踐中鍛鍊自己,最強的那個人,就是最後的君王,而上一朝落敗的王爺,卻不能再參與任何紛爭,否則都要凌遲處死,先前雖有這樣不成文的慣例,但終究脫不了人情的禁錮,皇帝會明裡暗裡幫助對自己喜歡的兒子,或者對自己有利的兒子,助他獲勝,而這一朝的皇帝,卻將皇子間的殘酷紛爭推到了極致。”
不管,不問,無情即有情,爲的不過是大擎的百姓和江山。
珏王深吁了一口氣,“這一切的前提是,不威脅到父皇,父皇終究還是存在私心的。”
宮無傾笑了,“誰不自私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