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劍之人緩步轉到陳靖蓮的身前,她假裝受驚似地身子一顫,僵直着站定步子,低垂的眸光幾不可見地在攔路之人手上的薄繭處落了落,爾後擡袖拭了拭額頭的細汗,慌張地道:“壯士饒命,家中老人重病,我是來山上尋找草藥的。”
先前碰到樹枝之人分明一直跟隨在她的身後,此刻此人卻是從旁而出,分明一直守候在此,看來,他們並非同夥。
她眼神驚懼地擡頭,但是,當她一眼掃到面前之人似曾相識的面容,一番回憶後憶起他是誰後,她的心頭一凜,濃濃的恨意差點噴薄而出。靠着緊緊地攥住右拳,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才讓她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沒有衝上前去。
此人不是別人,卻是當日她揮刀刺向祥叔時,從旁邊衝上前來用劍指着她的人之一。因着當時他立在她的正對面,是以,她的腦海中略有印象。如今他既出現在此,更是對前世之事最好的印證了。
果然他們還不曾死心,還派了人藏身於此,想在此守株待兔不放過她們陳家的任何人。
“採藥?若不說實話,小心我一劍取了你的性命。”男子細細地將她打量了一回,目光落在她手中抓着的一把草根處,眸底的喜色失了不少,卻有些不死心地用力一抵長劍,威脅着她。
“我確實是來採草藥的,不信你看!”陳靖蓮瑟縮着身子,慌張地將手中的草藥舉起。結果手一抖,抓着的草根掉了一地,她忙蹲下身子胡亂地將其撿起,一時,竟令男子的長劍指了個空。
看她慌張驚恐的模樣,男子心中失望,收回了長劍,退後兩步,準備再次隱入林中。
陳靖蓮眼角餘光緊緊盯着男子的神情舉止,見他如此,暗鬆了一口氣,將落於雜草間的草根拾起,準備站起。
卻不想,男子在一轉頭間對上遠處荒蕪的村莊時,眸中殺意突現。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忽然一緊劍柄,步子迅速上前,長劍毫不留情地砍向陳靖蓮的脖頸處。
“我知道……”陳靖蓮眸光一緊,再顧不得其它,迅速出口自救,拋出她唯一的籌碼。
她已作好
準備,若不能借採藥之名脫身,她便告之自己知道陳家秘密,如此,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殺她的。
卻不想,男子長劍揮至中途,手臂突然無力地垂落,伴着長劍落入草叢,他的身子亦在晃了晃後,“嗵”地一聲倒在地上,驚得村莊裡撲楞楞飛起數只烏鴉。
陳靖蓮手中的草根再次掉落,頹然地坐倒在地,轉目看去,便見得男子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喉嚨處,一柄匕首幾乎沒入其中,只餘木質刀柄將他的下巴頂得向上仰起。
“現身吧!”緩了緩氣息,陳靖蓮轉目環顧四周,神情坦然地等着用匕首取男子性命之人現身。
難道,除了那位蒙面仇人,還有人對她們陳家的秘密感興趣?否則,那人何以一路跟蹤她至此?若是如此,倒也並非壞事。只是,她要編出個怎樣的秘密,才能坐山觀虎鬥,讓他們雙方爭個你死我活?
眸中掠過厲色,陳靖蓮靜靜地等了片刻,四周卻仍寂靜無聲,那原本跟着她的人根本沒有現身之意。
是他離得太遠,沒有聽到她最後的話?又或者,他故意藏匿身形,還有其他圖謀?
“阿燦?”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不確定的喚聲,陳靖蓮再顧不得其它,迅速爬起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村莊的方向,似要將記憶中的山谷銘記於心。爾後,不顧一切地向着來路奔出去。
明明曾經的家近在眼前,明明知道被害的家人怕是曝屍荒野,她卻無法前去爲他們掬一捧黃土覆身,只能硬生生地忍着心中悲痛艱難返回。
熱淚盈滿眼眶,卻又被陳靖蓮生生地bi了回去。她猜測得到那隱藏之人既會殺那可能叫阿燦的人,定也會幫她把接下來的這人攔住,卻還是拼了命的一路狂奔。
或許,她要逃離的,不是追過來的危險,而是那始終無法接受的現實與悲痛。即便一再悲痛憤恨,大半年過去,她自認爲已將那份悲痛轉化爲了爲家人報仇的動力。然而,當她再次置身曾經生活的清幽谷時,感受到的,卻是更爲難抑的傷痛與悲憤,亦有着濃濃的愧疚。
再次涉入清幽谷
,她能做的,卻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依然如前世一般無能爲力。足可見,她還是不夠強大。
跑了不知多長的路,直到入清幽谷的岔道口被遠遠地甩在身後,陳靖蓮才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緊緊地閉着眼睛,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般,無聲地滑落,打溼了她身下的枯草地。
半晌後,她兩手緩緩收攏,緊緊地抓着身下的枯草根,直到將一把又硬又刺手的枯草拔起,她才睜開雙目。
澄澈的眸中,已沒了悲傷與淚意,唯剩下堅定與決然。今日她含悲而去,他日,她定要將雙倍的苦痛奉還與那些害死他家人的仇人。
悲痛與決然交織,比起來時的期盼、急切與忐忑,返回途中的陳靖蓮倒顯得越發平靜。來到山下,將藏好的包袱取出,最後看了一眼清幽谷的方向,她緊抿着脣步履堅定地轉身離開。
祖父,爹,娘,妹妹!你們且等着,等我替你們報仇血恨後,定然再次回來親自捧土將你們下葬。
四天的舟車勞頓,長途奔波,將陳靖蓮從長劍之下救出的人卻始終沒有露面,甚至沒有讓她感覺到一絲他的存在。若非那人喉頭的匕首真真切切地存在,她幾乎要懷疑那人是否是一時氣血攻心自斃而亡。
難道,是她一時幸運,恰好遇到了路過清幽谷的江湖遊俠?四天的細細觀察後,她只得暫時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四天後,當陳靖蓮再次出現在沐城,看着玲瓏閣內忙碌着的那道頎長身影時,她忽然有一種想撲上前去抱着他痛哭一場的衝動。她多想像前世那樣喚他一聲“哥”,多想撲在他的懷裡傾訴家裡發生的一切,傾訴她心中難抑的悲傷與仇恨。可是,她已不是她,她已沒了如前世那般衝着哥哥撒嬌的資本與資格,一切,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兩行熱淚順着陳靖蓮的臉頰滑落,如斷線的珍珠般,止也止不住。熱熱的淚水經寒風一吹,使得她的臉上立時涼嗖嗖的。
“蓮妹妹,你回來了?”不知幾時,玲瓏閣內的陳靖鬆也發現了遠處怔怔而立的陳靖蓮,一邊欣喜地喚着,一邊快步趕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