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靖蓮將陳靖萱託付給陳靖鬆和姜氏,只說自己還有事兒要辦,怕要十天左右才能回來。陳靖鬆和姜氏自是沒有二話,一口便應下了。
提着準備好的包袱和銀兩來到馬車行租了輛馬車,陳靖蓮便急急地往清幽谷趕。她從沒有如此刻這般,歸心似箭,恨不得下一刻便站在清幽谷中。
沐城前往清幽谷的道路,並不寬敞平坦,好在那駕馬車的中年漢子是個老手,走了四天,除了腰背被顛得有些痠痛外,陳靖蓮倒還不至於出現混身散架的感覺。
清幽谷從前雖然偏僻,卻也不算很隱蔽之處,他們全家隱姓埋名於此,卻並不是與世隔絕的。但這一回,陳靖蓮不得不謹慎行事,沒有讓車伕將自己送往清幽谷,而是在離清幽谷幾裡之外的一個小村莊裡便下了車。
略一猶豫後,她在旁邊找了個地方藏好包袱,方纔孤身一人沿着熟悉的小徑步行至清幽谷。
小徑兩旁,大樹挺拔,雜草枯黃纏繞,遠處的山峰與天相接,雲霧繚繞間,如蒙着白紗的少女,朦朧淡雅。而山的深處,便是陳靖蓮魂牽夢繞的清幽谷。景緻依然,家就在前方,唯人非故人。再次回來,卻是另外一具身子。
仰頭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緻,陳靖蓮心中說不出的惆悵憂傷。從樹叢中漏下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斑駁的光點落在她迅疾移動的身影之上,更有着一種難言的孤寂。
鳥兒鳴唱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曾幾何時,這是陳靖蓮最喜歡傾聽的聲音,此時,她卻全然沒有一絲閒雅的心境,只得一再加快步伐,向着那高高的山峰靠近。
半個時辰過去了,入清幽谷的岔道口就在前方數丈處。因疾走而雙頰通紅的陳靖蓮卻站定了步伐,莫名地生出了近鄉情怯的複雜情愫。她深吸一口氣,閉目調整了一下情緒,方纔決然地重新擡步向前。
站在岔道口,能清楚地看
到一條通往山谷內的蜿蜒小道,小道上佈滿枯黃的雜草藤蔓,陳靖蓮記憶中小道中間因長期踩踏而裸露在外的黃褐色泥土亦被枯草完全遮掩。這樣的情形,讓她的心頭陡然一沉。如若一切只是夢境,這唯一出谷的小道,絕不可能會呈現出如此無人踏足之象。
如此想法閃過腦際,陳靖蓮難受的同時,心頭更多了幾許警惕。濃吸一口氣調整好情緒,眸光一閃後,她一邊緩步前行,一邊兩眼巡視似地看着小道兩旁的枯草。走了大約幾丈遠,忽然站定,蹲下身子伸手撥開枯黃色的藤蔓,將一株草根小心翼翼地從土裡拔了出來。
將草根處的泥土抖落,她起身之際,雙耳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的聲音,不似先前的鳥蟲鳴叫聲,倒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斷枯枝的響聲。
“嗚!嗚!”陳靖蓮迅速回頭間,一隻野兔嗚鳴着從她眼前迅速竄過,踩踏得枯草發出簌簌之聲,亦驚得枝頭幾隻野鳥拍翅飛遠。
然而,當她眼角的餘光意外掃到左後方一處晃動的枝條時,眸光瞬間一沉。轉而,她迅速收回視線,神情如常地繼續往前,還故意自言自語地道:“這寒冬臘月的,要尋幾味草藥可真不容易,唉!但願不要耽誤奶奶的病情。”
走走停停間,她的手上已多了好幾株草根,但微蹙的眉宇間,卻恰到好處地噙着幾許因沒找齊草藥而生出的憂色。她雖不會與人治病,卻因着從小生活在山谷中,耳濡目染,又喜看書,倒也識得不少草藥。因此,她手中拿着的,全是於治病有利的草藥,並非胡亂而爲。
穿過崎嶇盤旋的小道,陳靖蓮一步步地深入谷中,離清幽谷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山谷中安靜得令人窒息,連原本偶爾響起的鳥蟲鳴叫聲也不知幾時突然不再出現,四周陷入死一般的靜寂。
腦際迅速閃過前世家人遭難的場景,陳靖蓮前行的身子幾不可見地晃了晃,卻
極力地隱忍着。本是清新的空氣,她卻彷彿聞到了前世那縈滿山谷的血腥味道。這樣的幻覺,讓她的心猛地一抽,痛得無以復加,卻不敢表現出來,依然低頭尋找着路旁的草藥。唯有一顆心,早已伴着天上的白雲,飄到了深谷之中。
一步一步地靠近,清幽谷谷底曾經住過的矮屋已隱約可見,村口的垂柳已褪去了迷人的碧色,只餘褐色的枝條,在觸目可及的雜草中懶懶地隨着寒風搖擺。猶如原本朝氣蓬勃的少女突至暮年,再沒了往日的生氣,只剩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般地臣服於雜草之下。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記憶中的狂吠雞鳴沒了,期盼中的孩童打鬧聲沒了,從未消失過的炊煙裊裊亦不見蹤跡。無需再靠近,這一切的感知,已讓陳靖蓮的心徹底沉落到了谷底,因着哥哥的言行而升起的那一絲少得可憐的自欺欺人再也無處可存。家,已亡!親人,已離去!
家人的屍骸何在?是曝屍荒野被日月腐蝕,還是被竄于山野間的野獸叼離?左手拿着的草根幾乎捏斷,右手長長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陳靖蓮控制着瑟瑟發抖的身子,邁着無比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着被枯草簇擁的村莊走去。
她既在等着身後的人現身詢問,更似是被一種無形的魔力所禁錮,引着她撲向被害親人的魔力,即便步履沉重,亦想不顧一切地走入曾經的家中。
“呼!”空中傳來異響,陳靖蓮被悲痛縈滿的眸子瞬間恢復了一絲清明,下一刻,卻有一柄冰涼的長劍精準地抵在了她的後頸處。一股涼意順着劍尖滲入她細嫩的肌膚之中,比冬日的寒意更甚幾分。
“說,你是什麼人?可是這村莊裡的村民?”身後沉沉的聲音中有着幾許難掩的欣喜,仿若久旱的稻田,已經裂成硬塊,此時終於從天上降下一片細雨。
而她,或許正是他們久尋久候未果後終於送上門來的獵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