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麼說,林老爺丟私章是件大事,直接影響林家各錢莊、店鋪的銀錢往來,不過事已至此,林老爺也只能知會下面人啓用新章,想想他還不放心,又讓人將府裡物什重新清點一遍,想看看到底丟了些什麼。
這一清點可不得了,林府此回損失着實令人咋舌,幾乎所有院子都少了東西,古董玉器、金銀珠寶、文房字畫不一而足,好幾間屋子,門閂上的鎖還好好的,裡面值錢的東西都跟自己長腿跑了似的,連帶二夫人房裡也丟了對雨過天青雙耳花瓶。
林老爺憤懣不已,又跑到別院,正想借題發揮拿林與歡出氣,一張口就被林母罵了回去,於是乎便開始唉聲嘆氣,“阿欣她娘腦子不清楚,府裡丟了那麼些東西還糊里糊塗,韻竹,看來這家還得你來當。”
林母不由冷笑,“你們林府的事我可不沾,別到最後反被人咬一口,說我私藏老林家東西。”
“你是林府主母,誰敢胡說八道,我踹死他!”林老爺眼一瞪,表示自己會替林母撐腰。
“林家大小姐好端端坐屋裡,都能被人誣賴陷害,何況我這沒啥用的老太婆。”林母刺了一句。
“這都過去多少年的事兒了,”林老爺語重心長地道:“老婆子不是我說你,你就只會護孩子的短,瞧她那性子,當着老子面就跟個壞男人跑掉,做那種事也不出奇。”
林母立時火了,抄起桌上一根蠟燭臺就朝林老爺身上招呼:“有沒有你這樣做爹的,非但偏聽偏信,還夥着外人欺負自已親閨女,你滾蛋,別讓我再瞧見你!”
林老爺不慎中了幾招,疼得“嗷嗷”直叫,知道林母正在氣頭上,一時半會消不下來,只得抱頭鼠竄而去。
“死老頭子,你的事就讓那小老婆管去,我就等着瞧,你那林府被人偷個精光。”林母打得還不過癮,索性站到門外,朝着林老爺的背影又罵了幾句。
明月樓不日重新開張,爲招徠客人,林與歡又是找人舞獅,又請人玩雜耍,還出了每日抽一桌免單的花招,這纔算挽回了蕭索不少的人氣,不過坐在賬房裡瞧着流水,她不免還是要爲那些被無辜犧牲掉的銀子哀悼一下。
“阿歡在忙什麼?”趙王走進賬房的時候,正逢林與歡傷感之際。
“王爺今日有客?”林與歡振作起精神。
“不是聽說你們明月樓有免單嗎?小王過來碰碰運氣。”趙王開玩笑道。
“那就祝王爺中獎了!”林與歡順口一答,隨即覺得不對,“您是咱明月樓常年免單戶,還抽個什麼獎!”
見被揭穿了,趙王大笑,“今日和馮廣約好來喝酒,他人還沒到,我便先來了。”
林與歡點點頭。
“我聽劉大監說,你爹給放出來了?”趙王好奇地打聽。
“唉!被人訛了十五萬兩,”林與歡嘆了口氣,“我這明月樓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掙回這麼些錢,”腦筋一轉,她回過味來,“我家這事都傳宮裡去了?”
“林老爺的事,我父皇門兒清,不過礙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他不方便插手,不過父皇曾親自囑咐京兆尹,不能讓林老爺受苦。”
“原來如此,我還一直以爲是沾了王爺您的光呢!”林與歡茅塞頓開。
“小王可不敢專美。”趙王笑道。
“姐姐,我要喝茶。”
屋裡突然響起的一個聲音,讓趙王委實驚了一下,等他朝着聲音尋去,才發現角落裡,一個女孩正蜷在椅子上,大概剛打完盹,正睡眼惺忪地望着林與歡。
林與歡伸手從桌上倒了杯茶,道:“過來。”
那女孩終於瞧見屋裡還站着個男人,似乎有些害怕,繞着趙王走到林與歡身邊,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馬蕪?”趙王衝口而出。
那女孩聽到趙王在叫自己名字,明顯激靈了一下,飛快地從後面抱住林與歡的背,還將臉藏了起來。
“阿蕪別怕,王爺上回還救了你,阿蕪不該忘了呀,他是好人。”林與歡拍拍馬蕪搭在自己腰間的手。
聽了這話,馬蕪似纔好些,頭也擡了起來。
“她爲何這兒?”趙王疑惑地問。
“我在路上揀的,然後就帶回家養了。”林與歡坦然地答道。
趙王沉吟一會,給林與歡提了個建議,“這孩子畢竟是官伎,若你真想救下她,最好去教坊司使些銀子贖人,否則,你們都會有麻煩。”
林與歡覺得趙王的話很有道理,便應道:“過些天我就讓張機去打聽,她都這副模樣了,若被抓回去,可不是死路一條。”
林母這日一早便出了門,林與歡正坐在屋裡看賬,便有僕人來報,教坊司的都管登門求見。
“請問大人您所爲何來?”雖然心裡吃驚,林與歡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
“林東家,教坊不久前走失官伎碎玉,有人來報信,說是人在林東家這兒,下官特來致謝,順便要將碎玉領回去。”
林與歡也不打算隱瞞,“大人,小女確實收留過一個女孩,瞧着可憐便帶回來了,既是教坊的人,自當給您送回去,只是她一直重病未愈,您看……”
“無妨,待回去後,教坊司自會爲她延請大夫。”
見對方說話態度軟中帶硬,加上人家又是官家,林與歡也不敢硬抗,只好命人去帶馬蕪過來。
雖腦子不清楚,馬蕪還是察覺出不對,尤其瞧見一個陌生男人要上來抓自己,馬蕪登時變得焦躁不安,也不管是誰了,到處胡抓亂咬,不但將那都管嚇得節節後退,甚至林與歡的額頭上也被馬蕪小指甲劃了一道口子。
“大人,這孩子病得不輕,您便是帶回去也不得用,”林與歡只好懇求道:“要不您就讓她先留我這兒,待人好了再說。”
“林東家,下官知道你心腸柔軟,可下官也是奉了教坊使之命,實在不敢違抗。”都管顯然十分爲難。
此時馬蕪已被旁邊兩個力氣大的僕婦鎖住手腳,人卻依舊狂吼不止,頭髮早亂成一團,衣裳也給扯開,一雙眼睛哀悽地望着林與歡。
瞧着她這副模樣,林與歡忍不住落了淚,對那都管道:“大人,就兩日,讓她在我這兒留兩日,我必想出辦法解決此事,您多多擔待!”
那都管一個勁地搖頭,“碎玉是帶罪官伎,教坊司刑律苛刻,她私逃出去已要受罰,如何讓下官再網開一面!”
“不知大人可否行個方便,讓小女面求教坊使?”
都管到底還是心軟了,“唉!要不,林東家現在就與我同去教坊,”不過他態度依舊堅決,“碎玉也要一起回去。”
林與歡也無可奈何,冒着受傷的危險,稟退僕婦,上前將馬蕪抱在懷裡安撫了好一陣,待她安穩了些,便親自給馬蕪梳洗換衣,準備出門。
一到別院門口,正巧迎頭遇上馮廣,林與歡如見救命稻草,也不管馮廣答不答應,直言讓他陪自己去送馬蕪。
馮廣很夠義氣,也不問因由,真就隨着她走了。
等見教坊使,對方給出一副爲難表情,“馮將軍、林東家,我們也沒法子,原先碎玉發瘋走失,下官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上頭有人一直往下壓,再三追問碎玉去向,昨兒個乾脆就說了,人在林家,讓咱們趕緊將人接回來。”
林與歡覺得不對,便問教坊使,“大人,可否直言,到底是哪位壓着此事?”
馮廣忙對林與歡使個眼色,制止她再問下去,然後上前對教坊使道:“在下想爲碎玉姑娘贖身,請問大人,此事可行否?”
教坊使猶豫了一下,道:“官伎贖身也是有的,不過,碎玉是奸臣馬應財之女,在下擔心,馮將軍若真要這麼做,會影響您官聲!”
“那就由小女來贖,如何?”林與歡問。
“林東家,不瞞您說,這官伎贖身也不是給錢就了事,先要上報禮部,得了批准後,還需報其他相關衙府。”
林與歡點了點頭,“好,只要能贖身便成,大人,小女也不難爲您,這碎玉我便留您這兒,只是有一事,小女想請大人開恩。”
“林東家請講。”
“您想必也清楚,碎玉患的是癔症,得這種病兇得狠,若還出來見客,傷了那些老爺們,遭殃的可不是她一個人。”
教坊使表示同意:“下官明白你的意思,這碎玉我們不會逼她。”
“小女自會盡快過來贖人,這幾日便麻煩大人您照應。”說罷,林與歡從荷包裡取出張貼子,“小女知道大人爲官清廉,兩袖清風,自不會存心污了您的賢名,此貼是我明月樓的貴賓卡,您不拘呼朋喚友來坐坐,也算爲小店添些人氣。”
那教坊使混跡京城多年,自然知道明月樓的貴賓卡是幾個意思,猶豫再三並不敢接,林與歡也不勉強,直接將貼子放到桌案上,便與馮廣一起出了教坊使的屋子。
外面臺階下,馬蕪像個*似的抱腿蜷縮在那,任僕婦們怎麼又勸又拉也不肯起,林與歡走到她跟前時,馬蕪依舊蜷着,只是仰起頭望望林與歡,像一隻受傷的小鹿,等待好心人的救助。
林與歡蹲下身子,摸摸馬蕪的頭,“阿蕪,我方纔同教坊使大人說了,會盡快贖你出來,日子不會太長,等落了籍,你就不用待在這地方了。”
馬蕪眼睛立時溼潤,顯然領會了林與歡的意思。
“只是,這中間手續繁雜,一時半會未必能成事,所以呢,”林與歡將馬蕪輕輕摟到懷中,拍拍她的背道:“阿蕪,姐姐和你打個商量,這幾日能不能乖乖地待在這兒?”
“啊!”馬蕪明顯驚住,竟一把推開林與歡。
馮廣忙上前,將跌坐到地上的林與歡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