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事情, 有蘇飛鴻和三位堂主操心,你不必理會,你好好練劍, 做你想做的事情便好, 你的仇人, 我都會給你留着, 讓你自己處置, ”謝嶼輕輕地在言久的肩上拍了拍,“阿久,我希望你回到蜀山之後, 便不要再下山了。”
“爲何?”言久不明白。
“如今是亂世,你也看見了, 山下太亂了, 這混亂的世界不適合你, ”謝嶼真心實意道,“等這天下安定了, 你再下山看看,更好。”
這次言久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謝嶼知道自己無法左右言久的想法,便沒有多說,省得這小姑娘胡思亂想。
不知不覺就到了城門口,從將軍府過來, 路程分明還挺遠的, 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謝嶼有種老天一點都不憐憫他的悲憤, 他將這悲憤壓在心底, 維持着表面的平和。
他從袖中取出一物,交到言久的手裡, 那是一塊鐵令牌,上面刻着一個“柒”字,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頗有些分量。
謝嶼道:“這是我的令牌,可讓你在大楚境內的所有城鎮自由出入,且可隨時尋求當地官府的幫助,無人敢怠慢,你好生收着,該用的時候就用,別客氣。”
言久將令牌收進懷裡:“哦。”
那令牌還是溫熱的,上面殘留着謝嶼的體溫,有點暖暖的,言久的嘴角翹起來,問道:“你在金陵有自己的府邸吧?若是我拿着這塊令牌去你的府邸,會不會有人攔我?”
“你去吧,敢怠慢你的都是不想活命的。”謝嶼笑眯眯地回道。
言久又將那塊令牌從懷裡摸出來:“這東西是不是很多人都有?”
謝嶼的笑容越發藏不住,滿臉都是真真實實的笑意,他終於伸出手去摸言久的發頂,而言久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地上般,一動不動,任由他的手落到她的頭上,輕輕地揉了揉。
謝嶼寵溺地笑:“除了我,就只有你。”
清晨陽光正好,少女踏上馬,一揮馬鞭,策馬揚長而去,清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謝嶼的視線裡,好像將他的整顆心都帶走了。
李懷上前道:“殿下,夜梟將軍讓屬下來請您回去,說是有事相商。”
謝嶼臉上的笑容驀地一收,他翻身上馬,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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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嘉元十二年夏。
蜀山山高水闊,風光無倆。
蘇飛鴻頂着一頭雞窩從橫七豎八的雜書中擡起頭來,一臉苦逼地對站在他面前的言久訕笑:“我真不知道那封信到底被我隨手丟到哪裡去了啊師姐!您放過我行不行啊?”
幽冥劍的劍柄輕輕地敲在桌面上,發出“咚咚咚”沉悶的聲響,那聲音嚇得蘇飛鴻一抖一抖的,即使言久一個字都不說,蘇飛鴻也知道他若是找不到那封信,今日就別想出門了。
“都怪穆若依,她沒事搶我信幹什麼,明知道師姐你要看的嘛!”蘇飛鴻憤然地說。
言久扯了扯嘴角:“你這什麼事都怪別人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
蘇飛鴻皮笑肉不笑:“怪我,都怪我!”
言久很想賞他兩顆爆栗子。
前幾日謝嶼寄過來一封信,也沒說是給誰的,蘇飛鴻當場就拆開來看,信裡面提到很多事情,包括前線戰報、這些天他吃了什麼、玩兒了什麼……又問了很多事情,蜀山的情況、言久的情況、她每天吃什麼、幹什麼、玩兒什麼……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蘇飛鴻沒從那封信裡找到什麼重點,正巧穆若依當時也在,搶了信去看,那信就不小心就被他們撕成了兩半,後來蘇飛鴻將信塞回信封裡,隨手往書堆裡一扔,就找不到了。
誰知道今天說漏了嘴,被言久知道了還有這麼一封信的存在,罪魁禍首蘇飛鴻當然逃不開干係,被言久挾持着找信也是活該。
言久面無表情道:“限你在天黑之前送到我手裡,否則就等着我的幽冥劍伺候吧。”
蘇飛鴻哭喪了臉。
言久回到蜀山也有大半年了,這大半年的時間裡,她每日都在琢磨她的幽冥劍法,剛開始蜀山的幾個武功不錯的弟子還勉強能陪她練上百來招,誰知不過月餘時間,弟子們中無論換誰上,都會很快在言久的劍法下敗下陣來。
言久找不到對手,竟然硬着頭皮去找三位堂主過招,三位堂主都是好說話的主,尤其蕭誠譽,脾氣火爆歸火爆,陪人練劍的時候卻是全心全意的,言久和他過招的第一天就險些被蕭誠譽卸了一條腿,最後雖然沒被卸腿,卻沒免去一身傷痛。
誰知言久完全就是隻打不死的蟑螂,第二日天還未亮就又去找蕭誠譽練劍,成功地讓蕭誠譽把她的胳膊給擰得脫了臼,疼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給接了起來,以爲她會就此消停了,沒想到第三日她不但不退,反而再接再厲。
這一日日的,蕭誠譽的耐心都給她秏出來了,言久的武藝則在這種變態的練法中一日千里,如今她雖然仍舊不是三位堂主的對手,但好歹三位堂主也不是輕易就能傷她了。
言久耐心沒有,容忍心爲零,一個不好就要動手宰人,蘇飛鴻不敢招惹她,每日求爺爺告奶奶,就差把言久這尊大神給供奉起來了。
言久落下話,轉身就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月色皎潔,山間蟲鳥低鳴,越發襯得屋裡靜謐非常,一盞油燈立於桌上,安靜地燃燒,燈火昏黃,桌邊的人形單影隻,身影消瘦而單薄。
言久正趴在桌面上將被撕碎的信紙粘起來,好在信紙只是被撕成了兩半,粘起來並不困難,很快她就將幾大頁信紙粘好了,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
自大楚佔領湖陽後,原本是打算乘勝追擊,進攻濮城的,可惜首戰不利,大楚軍在濮城吃了虧,謝嶼與夜梟緊急撤軍,纔沒有造成不可挽救的傷亡。
如今兩軍在湖陽與濮城的交界處對峙已有大半年,你來我往,互有傷亡,但都是小打小鬧,影響甚微。
謝嶼在信中說,他剛回了趟金陵,本想去吃金陵的烤乳豬,聽德音班的戲,趁夜色極好的時候乘船去江上看夜景,可惜他形單影隻,一個人遊玩未免顯得淒涼,只好作罷。
如今他人在湖陽,戰事未起,百無聊賴,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喝拉撒都是頂級配置,享受着比當皇帝還暢快舒爽的日子,只可惜美中不足,心中的美人竟不在身邊。
言久看到這裡,忍不住撇了撇嘴,似乎看到了謝嶼裝模作樣唉聲嘆氣的樣子。
分明是在假裝自己很可憐。
滿滿幾大頁信紙,幾乎都是廢話,只在最後勉強寫了幾句正經話,說的是他本想從金陵直接回蜀山看看,沒想到臨出發的時候收到消息,說沈慕白到了濮城,大梁軍或許會有新動作,他不得已只能趕回湖陽,讓他們靜候佳音。
打仗是個細緻活,耗時耗力,在這方面言久插不上嘴,也不打算管東管西,她將信收起來,正準備睡覺,外面又有弟子進來傳信。
“這封信是專程寄給師姐您的,”小弟子杵在門口,有些緊張地將信封交給言久。
這位寡言少語的大梁先朝公主,自從回到蜀山後便在衆弟子中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團,她武藝超羣,走到哪兒都是一道獨特亮麗的風景,很多小弟們提到她的時候,大多都是滿眼的豔羨和崇拜,真正見到此人的時候,又免不了些許的畏懼。
言久自然是沒心思管他是崇拜還是畏懼,她道了謝,轉身回屋,順手關上門,將還沒邁開腳步離開的小弟子關在門外。
小弟子長吁口氣,像是完成什麼重大任務似的,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言久坐回燈下,拆開那封信,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寥寥幾個字,落款卻丁點不簡單,竟然是諸葛遇,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如何百轉千回地派人將這封信送到她的手裡的。
言久將信放在油燈上點燃,待信燒成了灰燼,這才吹滅油燈,出門去了另一個小院。
小院是真的小,只有三間屋子並三面圍牆圍成,裡面卻住着大梁太子鳳千陵,鳳千陵自來到蜀山後,遭到了蜀山很多弟子的白眼,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蜀山想殺他的人不計其數,而他則是個惜命的主,沒事絕不踏出小院去招惹仇敵。
他曾經試過逃出蜀山,可惜蜀山上百的崗哨顯然不是擺設,他連第一關崗哨都沒躲過去,自此鳳千陵就打消了逃離蜀山的念頭,因爲逃是逃不出的。
他想要出去,只有一種可能:言久親自帶他下山。
言久那冷情冷血的動物,自回到蜀山後,每日除了練劍,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這大半年來她來看他的次數五根手指頭數了還有剩,鳳千陵早就對她不抱希望了。
他有一種自己會在蜀山無聲無息地老死的不祥預感。
然而,這預感還沒有濃烈到發出臭味,言久終於第三次跨進了他的院子,鳳千陵像條死狗一樣坐在屋檐下一動不動地看着言久走近,銀白的月光打在少女俏麗的臉上,那張嬌美的臉怎麼看都令人無法忽視那張臉上的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