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久小半碗燕窩粥下肚, 仍舊覺得腹中飢餓累累,顯然肚子還沒有得到滿足,而謝嶼這機靈鬼見狀, 立刻給言久掰了一大隻雞腿放到她面前的餐盤裡, 討好地笑:“快吃。”
美食當前, 言久不做他想, 先忙着餵飽自己的肚子。
待她一口氣喝完小半碗燕窩粥、啃完一大隻雞腿又吃完整盤燒鵝和大半隻烤鴨後, 她終於放下筷子,用手巾斯文地擦了擦嘴,等着謝嶼開口。
謝嶼長吁口氣, 有種自己是被架在火架上烤的錯覺,他訕笑了下, 對她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要問我?”
言久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茶香入口, 香味彌散,她忍不住又喝了口, 纔回答謝嶼的話:“你是不是早就聯繫了夜梟將軍,打算在我們出城的時候進攻湖陽?”
謝嶼點頭:“上次進攻湖陽,我們兵力不足,梁孟德又率援軍及時趕到,我們纔不得不及時撤出湖陽, 保存實力, 如今我們兵力充足, 倘若梁孟德出城, 城門必定大開, 那便是最好的時機,我不想錯過, 夜梟也不想,你是不是覺得我利用了你們?”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言久,生怕言久點一下頭。
當言久真的點頭的時候,謝嶼的心就重重地沉了下去。
言久思忖片刻道:“其實你若是如實告訴我,我也會配合你的,我不太喜歡這種隱瞞,讓我覺得這是一種利用,就是,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所以以後若是……哎,算了,以後若是還有這種事情,你也不必告訴我,我對這些事情本就不上心,你按你的計劃行事便好,不用顧及我,只要你所做的事情沒有對蜀山不利,我就不會怪你。”
她所言前後矛盾,好似是在自打自臉,但謝嶼何等精明,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言久的矛盾。
沈慕白的背叛讓她產生了心理陰影,所以很多事情她都想自己弄明白,但是她本性又根本不願意去操心這些事情,還是希望兩耳清淨更好些。
謝嶼道:“十三堂主是知道我的計劃的,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我的身份,不過我想,她自己也猜出來個大概了。”
言久擡頭,不明所以地問:“師父是如何知道的?”
“我打小便身體不好,有一次命懸一線,就被送往嶗山藥谷治療,和藥谷結下了深厚的關係,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師父和藥谷的神醫荀彧乃是至交,應當是知曉的,再加之當日大楚軍隊出現得那樣及時,師父前後聯想,便猜到了我的身份,當時蜀山亂作一團,我原本是不想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但……”
他像是忽然被魚刺卡了喉嚨,話音戛然而止。
言久莫名其妙:“但,但什麼?”
“但那到底是你的師門,又是因你而受難,你心中必定有愧,我不願你深陷愧疚,只能盡力幫你彌補,所以才被迫留下,處理那一攤子爛事。”這席話在謝嶼的嘴巴里繞了一圈,又被他生生地咽回去,化作無聲的嘆息,他告訴自己:“彆着急,時機還未到。”
“師父臨危授命,如此信重,我如何能辜負他?”謝嶼笑道,“更何況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我還欠你一條命呢,權當做報恩吧。”
言久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謝嶼後面的話怎麼聽都有幾分滿嘴跑馬的意思。
“所以你冒着生命危險到汴京救我,也是爲了報恩?”言久丹鳳眼漆黑的眼珠轉了轉。
謝嶼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他無處安放的大長腿,笑眯眯地望着言久:“咱們也算是歷經患難的生死之交了,你有難,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他騷氣地朝言久挑了挑眉梢,脣角上勾,勾出吊兒郎當的弧度,笑道:“我爲你做了這麼多,你有沒有很感動?很想抱抱我親親我再以身相許?”
言久挑眉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不想。”
謝嶼做傷心狀,他捂着自己的小心臟,唉聲嘆氣:“可憐我一腔真情啊!”
言久隨手撿起一顆花生米朝他的腦門砸過去,謝嶼偏頭,輕巧地躲開,就聽言久問道:“鳳千陵你打算怎麼處理?”
“鳳名城那老東西不想醜事外揚,所以我們挾持鳳千陵離開汴京的事情並沒有外傳,鳳名城心狠手辣,鳳千陵也不是他想要的太子,所以即便我真的拿鳳千陵作爲人質,作用也不大,倒不如讓十三堂主將他帶到蜀山看管起來,你以爲呢?”
言久道:“就按你說的辦吧。”
謝嶼淡笑:“我就知道你想保他性命,否則我們在湖陽的時候,你就不會允許我帶他離開,阿久,你太心軟了,很多時候,太過心軟都並非好事。”
言久道:“汴京陰雲詭譎,不適合他,他也不是沈慕白的對手。”
“你就不怕將來他會對你不利?狗急了還要跳牆呢,更何況他原本是身份尊貴的大梁太子,一旦鳳名城亡國,只怕他會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的身上,”謝嶼勸道,“你將他帶回蜀山我沒意見,但是這個人你千萬要小心,不能讓他有機會傷了你。”
言久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桌上的菜已經冷卻,有婢女上來收拾桌上的東西,言久隨意掃了一眼,隨口道:“姑娘長得不錯。”
謝嶼用手肘撐着下巴,目光落在言久瑩白嬌小的臉上,笑道:“是啊,你若是能留下來,天天都能見到這些長得不錯的婢女,不如你就留下來吧。”
“我留下來幹什麼?”
“陪我啊!”謝嶼理所當然地說,“你還沒去過大楚皇城金陵吧,一到了冬天,汴京都是漫天大雪,金陵卻溫暖如春,我帶你去金陵過冬,去吃金陵最好吃的烤乳豬,去德音班聽戲,我讓他們把梁孟德和十三孃的那段戲好好唱給你聽,再去南江划船,聽漁舟唱晚……”
“我要回蜀山的,”言久打斷他。
謝嶼忽然收了聲,伺候的婢女們已經退下,八角涼亭上有夜風吹過,燈籠搖搖晃晃,燭火幽幽,他的表情在不甚明亮的光影下忽明忽暗,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他訥訥道:“這裡的婢女再如何好看,也不比你啊。”
言久:“……”
她以爲自己沒聽清,朝謝嶼投去“你說什麼”的目光,謝嶼對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說你纔是最好看的。”
言久摸摸自己的臉,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她長這麼大,還從未有人如此直白地誇她長得好看,讓她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心頭升起了奇怪的感受,她微微垂下頭,竟有些不敢直視謝嶼□□的目光。
氣氛陡然間就變得尷尬起來。
謝嶼摸摸鼻子,半晌後佯裝咳嗽了聲,一陣冷風吹過,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忙抓起放在旁邊的長衫,起身給言久披在身上,言久驀然擡頭,一時四目相對,謝嶼俊逸的臉完完整整地落入言久的瞳仁裡,落成一個模糊的倒影。
謝嶼就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氣氛越發尷尬起來,言久心頭升起的那股怪異的感受越發濃烈,她想低下頭去,卻驀地被謝嶼單手挑住了下巴,她只能被迫仰頭望着他,滿面的不明所以。
“你幹嘛?”言久問。
“別動,你額頭上有髒東西,”謝嶼低聲說,然後他一手挑着言久的下巴,一手去蹭她額頭上的“髒東西”,結果蹭了半天也沒蹭出個名堂來。
“還沒弄好?”言久的脖子都快望疼了。
“不是髒東西,原來是一顆痣,阿久,原來你的眉間長了一顆不太明顯的痣啊。”謝嶼的手指輕輕地在那顆痣上磨蹭,他的指腹微微有些粗糲,磨蹭在肌膚上的時候有點癢,那癢癢的感覺讓言久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躲開,謝嶼卻低頭,飛快地在那顆痣上親了一下。
言久整個兒懵了,呆若木雞地望着謝嶼,像只笨笨呆呆的大頭鵝。
謝嶼得意地朝言久挑了挑眉梢:“美人兒親起來的感覺真不錯,再讓小爺我親一個?”
言久一抖幽冥劍,長劍不由分說地朝謝嶼刺去,謝嶼大叫一聲,身影飛鳥似的縱身躍上了房頂,言久緊追而上,兩人在院內你追我趕,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次日,謝嶼親自從言久出城。
兩個人,兩匹馬,不緊不慢地走在湖陽城的街道上,清晨的陽光溫暖得讓人很想倒地睡上一覺,街道兩邊家家戶戶閉門謝客,兩人的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
“你真的不跟我們回蜀山?”言久第三次不確定地問謝嶼。
謝嶼搖頭笑道:“怎麼?捨不得我啊?”
“貧嘴。”
“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了,如今梁孟德灰溜溜地放棄湖陽,退守濮城,正是我軍乘勝追擊的時候,這個時候我如論如何也不能離開,否則就是對我大楚成千上萬士兵性命的漠視,倘若一個不好,被梁孟德拿了人頭,夜梟和我都沒辦法交代。”謝嶼解釋道。
言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聽謝嶼道:“等我拿下汴京,我便去蜀山找你。”
“好。”言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