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暮色漸沉沉,窗聆寒客夜雨聲。
從下午到晚上,南風離一直抱臂站在門外等着千秋叫他,可是裡面的人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他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恰巧這時碧桐抱着兩件蓑衣回來,就被他一把拖到了一個角落裡。
“碧桐師姐,你今天到底跟主子說了什麼?爲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碧桐眼中帶諷地瞥了他一眼,“呵,看來這幾個月你還真是對女人越來越瞭解了,南風瑤兒對你影響不小嘛!”
她的諷刺和敵視讓南風離皺起了眉頭,“碧桐師姐,我在問你主子的事,你扯上瑤兒幹什麼?”
“瑤你大爺,本來老子對你還有點期望,可你tmd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不是你們這些帶把的臭男人都喜歡吃着碗裡瞧着鍋裡?知道自己給不了就別tmd搞曖昧,很有成就感是不是?鐦”
那個死鬼掏心挖肺地爲這些混蛋考慮,可是他們呢,一個個連千秋一根手指頭都不瞭解,死鬼……死鬼缺愛,太她媽容易被臭男人三言兩語迷了心竅。
“我現在真他媽後悔聽白癡老爹的話把你弄到死鬼身邊,這是在給她心上插刀子!”
儘管碧桐滿心憤懣,口不擇言,說出來的話毫無章法,但南風離如今已經明白自己對千秋的情感,聯繫起來多多少少便也明白了些。
他緊抿着薄脣沉默了許久,沉聲道:“你……知道我喜歡‘他’?”
似問句,又似肯定。
碧桐很不客氣地冷笑,“喜歡?哼,如果你給不了她什麼,就把這兩個字給我爛進你的肚子裡一輩子,永遠不要吐出來讓她難受,沒錯,她的能力是很強,可是她的心……經不起你們一個個地傷害。”
“我們……都是男人!”
碧桐把一件蓑衣丟給了他,粗暴道:“別他媽的用這些理由在老子面前羅裡吧嗦的,你如果真的喜歡,就不會在乎什麼男女。”
她把另一件蓑衣套到自己身上,忽然冷笑着走近南風離,眼裡盡是嘲弄,“再說,如果死鬼是女人,你又會怎麼做?你能拋下你那個狗屁的瑤兒不管?”
南風離想說“如果他真是女人,我便能給他平妻之位,一輩子對他好”,可是話到嘴邊,喉頭猛地一堵,這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話用在那個人身上好像無論怎麼看都是一種侮辱,輕賤。
正在這時,碧桐也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冷道:“你是不是想着讓死鬼和南風瑤兒那個女人一塊兒嫁給你?哼!做夢!”
連城千秋,是獨一無二的連城千秋,能配得上她的也必須是獨一無二的愛!
“……我……知道……”
“知道就別在老子面前唧唧歪歪,要不是看在你這張臉和身材的份上,老子早就剁了你,管你什麼師弟師狗的,快點,穿上!”
南風離心事重重,多少年了,這是他第一次爲了除父母家仇以外的人事而如此上心。
他悶聲道:“去哪兒?”
“哼,有人怕你沒後臺在煉器大會上吃虧,讓我帶你去找個大後臺啊!這兩天你就不要再來找千秋了。”
“你讓我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她現在需要的不是你,你在,只會讓她更難過。”
碧桐走了一段不見有人跟上來,急得回頭,“喂,走啊,你還愣着幹什麼?”
南風離冷着一張俊臉,猶疑道:“碧桐師姐,你說的他需要的人……是誰?”
碧桐掃了他一眼,冷笑一聲轉身離開,留給南風離滿心的疑惑和不甘……
到底是誰……能如此安撫“他”的情緒?
“呼——”
秋風帶着冷雨的涼意刮開了虛掩的窗,撐在桌邊發呆的千秋被劇烈的響動震醒,這才發現天已經黑透了,身上睏意一陣陣襲來。
她走到窗前本要關窗,可擡起的手緩緩地伸出窗外,任着寒涼的雨水落入掌心,掌中寒意頓起,雨水瞬間凝結成片片晶瑩的雪花,柔弱而純潔的小身軀讓人心生愛撫之意,可是指尖還來不及觸碰到它們,它們便已重新融成了水珠,消失。
千秋呆呆地看着掌心,嘴裡好像含了黃連一樣苦。
難道乾淨無瑕的東西一定要在無限的冰冷孤獨中才能苟且得到生機嗎?
靜謐的房中,忽然多出一雙手越過她將被秋風吹得吱吱作響的窗輕輕合上,然後握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水珠,用掌心的溫度爲她取暖。
“穹姐姐,沒有人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你這樣會生病的。”
忽然出現的少年,簡單真誠的關懷,眼前所見讓千秋忽然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楚,僵硬閉合了太久的嘴脣不自然地張開,聲音有些低啞,“小……小夙……”
“穹姐姐,你很冷嗎?要不我用火靈術給你取暖,雖然玄焱大宗師說我的火靈術還不及格,但……”冥安夙擡頭,驀然看見千秋眼裡閃動的淚光,一時間怔住了,“穹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說着,他便真的擡了手貼上了千秋的額頭,小時候他如果難受,身邊的老嬤嬤和御醫們都是這麼做的。
面前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明亮得沒有一點污濁,星辰般的光亮中含着滿滿的擔憂心焦,精緻的面容集盡了世間造化之美。美麗而純淨,小夙……就像雪花一樣……
“小夙……”
她伸出手想要把這份殘存的希望悉心地呵護在自己懷中,可是手到中途又怕,怕眼前之人會像多少次被她留在掌心的雪花一樣消融。
冥安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千秋,今天他的穹姐姐好奇怪,她的眼神……像蝴蝶翅膀一樣脆弱!
他想起了碧桐姐姐去找他時說的那句話,“看到你也許死鬼會好過一點”,他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但只要是他能做的,只要是爲了穹姐姐,他都願意。
也許是御魂金瞳的通透讓他冥冥中看穿了千秋的想法,他緊張地抿着嘴脣,主動把臉貼到了千秋的掌心,青澀柔雅的聲音緩緩道:“穹姐姐,小夙在這裡陪着你,會一直陪着你,只要你不嫌我帶給你帶來的災禍,不趕我走,我願意永遠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受凍,不會讓你生病,不會讓你一個人……”
不會讓你一個人,看上去……永遠都是那麼孤零零的,讓人心疼……
掌心觸碰到的臉溫溫的,儘管被雨水染上的微涼還沒有完全褪去,但是……掌心的觸感卻是實實在在的。
曾經以爲再也與她無緣的純淨此刻就在她手中,就像以爲自己再也難見天日的盲人忽然得見一縷陽光,那種悲喜交加的強烈碰撞,讓她再也忍不住地想要痛痛快快地宣泄自己多少年來的壓抑和控訴。
她緊緊地抱着冥安夙,卻又怕太緊了傷到他,“小夙,只有你了,只有你,我想拼儘自己的一切去保護你,可是,我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
或許世上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爲何會如此不可理喻地執着於這份難得的純淨,只有她自己明白,看慣了陰雲滾滾,滿地泥淖,心中便會對彩虹有種難以遏止的嚮往。
冥安夙摟着懷中黯然流淚的女子,心因爲她的顫抖而疼着,其實他想告訴她,自己並不想做一個無能軟弱的男子活在她的保護之下,相反的,他覺得最需要呵護的反而是她自己,他不想看到她因爲別的男人而傷心暗淡,不想看到她用強大掩飾自己早已重負難擋的疲憊,不想看到她每天都活在面具之下哭笑皆由不得自己。
可是,他不能,因爲直覺告訴他若是這麼說了,穹姐姐只會更難過,他自己想要的強大似乎恰恰是穹姐姐最不願意看到的。
曾經,他最害怕利用自己與生俱來的天賦去窺探別人的內心世界,可是如今他卻重拾天賦,憑着過人的直覺,說着似乎是最有可能讓她平靜下來的話語。
“穹姐姐,不怕,小夙永遠都是小夙。”
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永遠都是你一個人的小夙,只要能讓你做真實的自己,有朝一日露出最開心的笑容,我願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
穹姐姐,你會在我面前摘掉你的面具盡情流淚,說明你並不曾疏遠我,這固然讓我覺得歡喜,可是……
穹姐姐,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看到你流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