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蓁神情微僵,擡起臉來很認真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一笑:“北晉乾嘉七年,吐谷渾、慕容廆兄弟因二馬鬥而分家,慕容氏由此一分爲二,一個建立了吐谷渾,一個建立了燕。不曾想,近日還叫小女子目睹了類似的一段公案……”
容琛微微一怔,馮蓁已“啪嘰”一聲打下了他的手,望着他笑道:“閣下,想必就是定國公府的二公子,阿琛的庶弟,容徹吧。”
眼前之人容貌姣好似女子,高鼻深目,碧眼雪膚,不似漢人,卻是典型的西域人相貌特徵,正是定國公二十年前鎮守西涼時與當地胡人女子生下的庶子容徹。
她刻意加重了“庶弟”二字,容徹笑意璀璨的碧眼閃過一瞬的殺意,馮蓁視若未睹,收起劍,轉向一臉驚愣的蘭兒:“姑娘可以帶我去見若傾姑娘了麼?”
“使得使得。”蘭兒忙道,她認出來這是容琛的信物,聯想到容琛臨走時的刻意叮囑過的馮四小姐,態度頓時轉了一百八十度,笑盈盈地走上前來幫着她扶謝玄。
劣質刺鼻的脂粉香氣直撲入鼻,馮蓁本能地拒絕道:“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
蘭兒一臉尷尬,容徹卻是饒有興趣地看着馮蓁的背影,伸手去捉她髻上繫着的束帶,笑道:“有夫之婦?這麼看阿兄的品味還真是沒有變呢。”
心下卻是暗暗驚歎,吐谷渾與慕容廆兄弟鬩牆之事乃他容家祖上密辛,這漢人女子如何得知?
馮蓁沒有回頭,徑直扶了謝玄進去,兩抹束帶如兩縷青色輕煙從他未合攏的手指間堪堪滑走,容徹的手勢僵滯在半空中,半晌收回手放在鼻尖輕嗅一口,嘴角勾起一抹邪氣的笑。
夜色濃稠似墨,風月京中紗燈耀夜,玉燭煌煌。
蘭兒將她二人自院門進入後堂,一路繞過許多假山花叢和不堪入目的情形,馮蓁不由紅了臉,扶着謝玄的手微微有些發熱。
謝玄垂着頭沉默不語,心中還琢磨着容徹的那番話語,胸腔肺腑間的痛楚卻越來越強烈,他不由捂住了胸腔,面上卻一絲未顯。
“小姐,有客人。”蘭兒引着他們繞過一處天井,攀樓梯在一處房間外停留。
“不是說了
,今日我不見客的麼。”屋中傳來個嬌柔的女子聲音,似水的清泠,似鶯的嬌軟,馮蓁只覺得渾身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由皺了皺眉。
“是……馮四小姐。”蘭兒小聲地道。
屋中一陣環佩瓏璁的清響,竹簾依次打起,一抹纖長似新月的影子盈盈而來,玉手啓門:“原來是馮四小姐,快快請進。”
屋中出來一位花容月貌的絕色女子,身着鵝黃色衫裙,身披櫻草色輕紗,柔若無骨。她明眸微轉,眼神落在馮蓁腰間的弗離劍上,心中已明白大半。再一轉,目光落在虛弱的謝玄身上,眼中微微劃過一絲訝色。
馮蓁有禮貌而謙和地道:“若傾姑娘,真是不好意思,這麼大晚上還來給你討麻煩了。這位是我的老師,他受了很重的內傷,醫館這個點都關門了,想問問您可有法子?”
“無礙,今夜風月京中恰有位醫師在此,蘭兒你先帶馮四小姐與謝先生去雅室歇息,我馬上去請。”
馮蓁忙欣喜地道:“那就多謝姑娘了!”
“多謝……”謝玄微張了脣,然而“謝”字還未完全脫口,他便似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身子一晃,倒了下去。脣角卻溢出一抹烏紫色的血,竟是中毒的症狀!
毒?
馮蓁忙扶住他,心中震動,驚得魂飛魄散。
他怎麼會中毒?
若傾見狀也是一驚,忙道:“蘭兒你快快扶謝公子去雅蘭室,我這就去請蘇先生過來!”
雅蘭室。
馮蓁扶着昏迷的謝玄在牀上躺下,惴惴不安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心中一片恐慌。
他怎麼會中毒?他是何時中的毒?爲什麼桑落不曾告訴自己?
他中的又是何種毒,會不會有事……
馮蓁只覺得渾身冰涼,不由收回手想要抱住自己發冷的胳膊,昏迷中的謝玄卻抓住了她的手,神志不清的喃喃:“阿蓁,不要走。”
馮蓁一怔,轉眸再看時他已睡熟了,好看的眉宇此時皺成一團,原是夢囈。
她從他手掌間緩緩抽出幾乎冰涼的指尖,微微苦笑。他也曾叫馮蓁爲阿蓁,那麼眼下,他叫的究竟是馮蓁還是桓蓁?
蘭室一面臨着歌舞不休的花樓,一面臨着後院,未合攏的窗子裡傳來十二曲闌中妙音歌女的淺斟低唱,伴着絲竹迭奏,王孫公子觥籌交錯,笑語不絕。
紙醉金迷!
馮蓁峨眉微蹙,起身掩上窗,將那些淫靡的聲音隔在了窗外。
門外卻響起女子似嚶嚀一般嬌柔無力的靡靡歌聲:“故都迷岸草,望長淮、依然繞孤城。想烏衣年少,芝蘭秀髮,戈戟雲橫。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
馮蓁的臉色霎時一白,門緊接着被推開,哼着曲兒的若傾帶着一名風神秀徹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同她笑道:“馮四小姐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馮蓁一噎,又驚又怒,愣了片刻沉着臉道:“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驚的是若傾一個北魏女子竟然會唱南晉妓館界的歌,怒的是曲中狀似漫不經心的魅惑。她肯幫他們她自是感激,可若她存着異樣的心思,馮蓁萬萬不能同意。
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她可以不愛謝玄,但她佔着謝夫人的位置一日,絕不會讓她人覬覦他一分。
若傾哼的曲叫《八聲甘州》,這些年,在南晉建康秦淮河邊的秦樓楚館之中,一直很是流行。曲辭唱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弱冠年紀以八萬北府兵大敗二十萬北魏軍的謝玄,曲中“烏衣年少,芝蘭秀髮”等句,其形容不亞於那些描繪女性的香豔詞曲。
見她怒了,若傾輕攏披帛,只管瞥着她抿脣嬌笑。
那名醫師聞言也是一笑:“馮四小姐還真是護食。”
馮蓁一愣,目光迎上去,卻是方纔在大街上遇見的那名醉醺醺的年輕人,不由驚呼:“是你?”
“在下蘇琰。”醫師溫言說道,此時的他已褪去了初見時的酒氣與混沌,整個人風華絕世清冷出塵,有如貶落凡塵的仙。
“現下不是寒暄的時候,蘇先生還是快去看看謝先生的情況吧。他似乎中了毒。”若傾斂了笑意,示意蘇琰上前替謝玄診治。
“也是。”蘇琰走到牀榻邊,反覆替謝玄把脈後卻皺了眉,望向馮蓁遲疑地問道:“謝先生從前,是中過什麼劇毒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