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學生應該做的。”她訥訥地道,心中微微嘆息一聲,她就知道,從前欠了他太多,老天爺也看不過,給她機會讓她還。
二人沉默着行了一陣,謝玄終是支撐不住,緩緩倒在了她消瘦的肩上,前胸貼在她的後背上,近乎沒有溫度的寒。馮蓁心裡一驚,忙降低速度急切的問道:“謝玄?謝玄你怎麼樣?”
“我沒事……”謝玄氣若游絲地道,“可能許久沒有騎馬,身子有些遭受不住。冒犯阿蓁了,抱歉。”
他竭力挺直身體同她分開些許,冷不防雙臂被她往前一拉,緊緊扣在了她的腰上。
“阿蓁這是何意?”
馮蓁神色嚴肅,語氣刻不容緩地道:“你情況很不妙,我們得趕緊回城,你可千萬要抱緊我!”
心中卻是一片悲慟,謝玄,他如今的身體到底如何了,他怎麼會虛弱成這樣……
淝水之岸引兵大破北魏的那個人呢?她的阿羯呢?
一路披星戴月,回到洛陽城時已是月上柳梢,花燈如晝。
她長吁一聲,在西陽門外停下,摸出一塊絲帕細細擦拭着額上的汗,微微別過頭去望了一眼面色蒼白的謝玄,嘆息道:“可算來得及。”
身側不斷有行人朝她們投來或詫異或玩味的目光,馮蓁不自然的提起繮繩縱馬而出,在街上行了幾個來回,尋找着醫館。
然而已近宵禁,街巷中千門閉戶行人寥寥,更別說會有醫館開張了。馮蓁躊躇片刻,北邊傳來隱隱的琴歌聲,伴着歌姬柔緩的唱腔,嫵媚婉轉。
調音裡?
她登時反應了過來,調音樂律二里是不受宵禁的紅燈區,裡中秦樓楚館遍佈,而容琛說的那位若傾姑娘所在的風月京,正是洛陽城最負盛名的花樓。
如今,也只有這般了。
她打定主意,策馬款款朝調音裡駛去。
調音裡。
身側俱是花樓,檐下盛開着重重花燈,燭光旖旎。風中瀰漫着一絲混合了酒肉香氣的脂粉氣息。
街巷中多的是喝的醉醺醺的男子。馮蓁策馬在人羣之中小心的走着,一一將他們避開。轉過一個轉角時,左側小巷中突然鑽出來一個書生的影子,搖搖晃晃的,幾乎撞到她身上來。她忙側過馬頭避讓些許,書生喝得醉醺醺的,搖搖羊脂的酒瓶眯着眼瞅着她,“咦?怎麼還有姑娘來這?”
強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馮蓁嫌惡地捂了捂鼻子,低聲問道:“請問,您知道風月京的位置嗎……”
那人已走了過去,背上行囊裡插一根碧綠色柳枝,細長的葉,在風中輕擺。他搖着酒瓶搖搖晃晃地在重重花燈裡走着,口裡唱道:“京華遊俠窟,山林隱遁棲。朱門何足榮?未若託蓬萊。”
是郭璞的……《遊仙詩》。
馮蓁微微皺眉,片刻後耳畔響起謝玄愈發沉重的呼吸聲:“風月京在洛陽大市北、調音裡南,與樂律裡交界處的平康坊。”
她一噎,忍不住涼涼說道:“你對煙花巷倒很是熟悉。”
“我背過洛陽城的輿圖……咳咳!”
知他情況不妙,馮蓁忙道:“行了,你別說話了。”
她一甩馬鞭,其徐馱着他們疾馳而過,小巷中崩山碎石的煙塵。從那未走遠的書生旁邊經過時,書生忽地停下來,望着她一騎絕塵的背影,灌了一口酒吟詠完了詩的下半闕:“……臨源挹清波,陵岡掇丹荑。靈溪可潛盤,安事登雲梯……”
“酸儒。”馮蓁低低嘀咕了一句,沒有理會。
風月京。
同馮蓁想象的不同,這裡不似建康秦淮河邊聳立的那些秦樓楚館,竟是極大的一片宅,隱在重重花燈和桃杏紛飛之下,倒似懸在半空的神仙樓閣。
她騎馬馱着謝玄繞了風月京半圈,始才找到一處偏門,門前一個黃衣小鬟正送了一位碧色眼瞳的年輕男子出來,聲如黃鶯嬌軟:“二公子,下次還來啊~”
馮蓁忍不住臉上一紅,訕訕問道:“請問……這裡是風月京嗎?”
黃衣丫鬟聞聲看來,以手絹抿着脣兒一笑:“是這裡,姑娘是找
人呢,還是留宿?”
“自是找人。”馮蓁答道,豈知小丫鬟倒笑得更厲害了,搖着手絹笑道:“那姑娘是要找男人,還是找女人?”
馮蓁這才知道自己鬧了笑話,臉上霎時紅了個透。
碧色眼瞳的貌美男子笑着瞥了她一眼,擁裘輕笑出聲:“爺活了二十年,這帶着男人來妓館尋樂子的女人,還是第一次見。”
馮蓁臉上微紅了紅,微微別過頭去低聲喚謝玄:“謝玄,咱們到了,你能下馬嗎?”
“可以。”他氣息微弱的道,玉顏慘白,額角冷汗不斷。
馮蓁將手遞給他,二人下馬,她扶着他走到門邊,同黃衣丫鬟客氣的行禮:“姑娘能帶我去見見若傾姑娘嗎?我有急事請她幫忙。”
“若傾姑娘豈是你說見就能見的?今兒她可不得空呢,姑娘請回吧。”小鬟笑道,話語卻是半點不留情面,也不給馮蓁說話的機會,徑直同那年輕男人道:“二公子快回去吧,馬上就宵禁了,蘭兒告退。”
男人點點頭,妖嬈的眼瞳再次在馮蓁身上轉了個來回,擁裘而去。
蘭兒見狀欲要掩門,馮蓁忙解下腰間繫着的弗離劍,急道:“姑娘請留步,勞煩你把這個東西轉交給若傾姑娘,她看了自會明白。”
“一把破劍有什麼好送的?不送不送。”蘭兒不耐煩的抱怨道,說着,便要掩門。已經走出幾步遠的年輕男人聞言回過頭來:“一把破劍?”
馮蓁一愣,男人很快便折了回來,目光在劍上迅速一掃,看着她眼中涌起一抹訝色。
他一手撐着院門一手攔在馮蓁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碧色眼眸之中流露出幾分興味,“弗離?你是馮蓁?”
“是,公子認識我?”馮蓁疑惑地看着他,不知因何頭皮微微有些發麻。
“不認識。不過……”男子欲言又止,輕佻地擡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一笑若日光初升,“原來你就是傳聞裡把我阿兄迷得神魂顛倒的馮四小姐,未曾想,竟長得如此普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