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真的嗎?”庾璟年情緒激動,一把抓住了沈沅鈺的手。
他的力氣很大,抓得沈沅鈺生疼,忍不住嗔道:“庾將軍……”
庾璟年耳根微紅,慌忙放開了她的手。
綵鸞在旁邊早就急得滿頭大汗了。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聽說兩個人聚在一起商量幾句,就能把這件事定下來的。這二位每一個都是父母雙全,結果兩人說起這件事來都是來臉不紅心不跳的。
最關鍵的問題是,這個地方,可不是長樂堂的花廳,要是叫人看見了,小姐的名聲可怎麼好?
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姐……咱們該回去了。”
沈沅鈺就點了點頭,該說的話也差不多都說完了,“如此,沅鈺告辭了。”
庾璟年壓制住心中的興奮,“三小姐請便!”
沈沅鈺衝着他福了一福,又點了點頭,這纔不慌不忙地帶着綵鸞慢慢往臥房走去,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轉過身子對着庾璟年笑吟吟地道:“將軍也早些回去吧,你的傷勢還沒好!”
庾璟年點了點頭,心裡微微有些發甜。
沈沅鈺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我家的護衛普遍武功高強,將軍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兒,莫要被我家的護衛給逮住了。”
庾璟年:“……”
沈沅鈺走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了幾步路,又忍不住停下來,向後看去,淡淡的月光下,庾璟年和蕭十三仍然戳在那裡,月光將他們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沈沅鈺不知怎麼的,心裡莫名心安,連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起來。
忍不住和綵鸞分享起心情:“綵鸞,我今天和庾將軍,是不是說的有些太多了!”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地就將這些話一股腦倒給了庾璟年,庾璟年貌似也不是一個好的傾訴對象啊。
沈沅鈺也有點搞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就對他有種莫名的信任。也許從第一次見面庾璟年從秦巧巧劍下救了她開始,她和這個外表冷心冷情的少年就有了一絲微妙的牽連。
她那些個稀奇古怪的想法,連綵鸞這個丫鬟都不知道,剛聽她說出來的時候,綵鸞都嚇了一大跳。她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沈沅鈺已經自顧自地說道:“你說他們兩個,不會真的被咱們府裡的護衛給逮住吧,他們一個背上有傷,一個憨乎乎的,我真是有點擔心他們呢。”
綵鸞:“……”這兩個人大半夜翻牆跑到沈府,小姐不擔心府裡的財物人口,反而擔心兩個“賊人”,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神邏輯?
沈沅鈺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綵鸞道:“小姐,您的心情變好了。”
沈沅鈺一愣;“有嗎?”
綵鸞十分肯定地點着頭。“小姐,您真的想要嫁給庾將軍嗎?”
“我不知道!”沈沅鈺心裡一陣迷惘,“我還得好好想想。”她雖然沒有想清楚這些,可是不得不說,和庾璟年在一起,感覺並不枯燥,其實……還不錯!
前世對愛情她只是淺嘗輒止,更何況對於這個時代的男人,她本能的有種不信任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個好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和未來的丈夫琴瑟和諧。這些問題,她的確需要好好想一想。
庾璟年呆在薔薇花樹下,直到沈沅沅走得不見了影子,他才酷酷地對着蕭十三擺了擺手:“走罷!”
庾璟年雖然依舊保持着面癱的冰冷神色,蕭十三卻能感受得到庾璟年的心情其實十分的high,蕭十三自己也跟着高興起來。將軍心情好,至少短時間內,不用擔心他把自己切了送給三皇子當太監了。
蕭十三在庾璟年的吩咐下,繼續勤勤懇懇地把沈家的護院高手們吸引了出來,讓庾璟年從容地逃逸,然後,他廢了好大的勁兒,才甩脫了身後跟着的一羣尾巴,在數條街的外頭和庾璟年碰面。
蕭十三的吐着舌頭,這一次他碰上了一羣比進去的時候更厲害的高手,差一點兒就沒甩脫他們。看見庾璟年優哉遊哉的,他心裡就有了一絲怨念。蕭十三的目光在庾璟年的身上,然後忽然雙目怒凸,活像是見了鬼:“將軍,你你你……”他指着庾璟年的下身的某個地方,藉着月光,他看得很清楚,那裡有着明顯的血跡。
你的小jj流血了。
將軍不會是因爲沈家三小姐沒有答應嫁給他,就憤而自己把自己切了吧?將軍不會這麼想不開吧?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這個白癡一眼,沒好氣地道:“我背上的傷口裂開了!”不知怎麼的就沾染到那個地方去了。這混蛋真是什麼都敢想!
他一直用內功保護着傷口,這個地方到底是什麼時候掙開的,他有點兒想不起來了。剛纔在小花園和沈沅鈺說話的時候,他的心情起起伏伏,神情也有一些恍惚,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忘了用內功保護傷口。
“還好!還好!”蕭十三鬆了一口氣。
庾璟年招呼他道:“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蕭十三卻是個一根筋的,他有些奇怪地撓撓後腦勺:“將軍,你不是說今晚有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嗎?那任務咱還做不做了?”
回答他的是破空而至飛來的一條腿,蕭十三被庾璟年飛起一腳踹了個狗啃屎,等他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發現自家將軍早已奔行出數丈之外了。
蕭十三快哭了,自己究竟哪句話說錯了。他倒也沒有真笨得無可救藥,猛然間想起:臥槽!自家將軍說的那個大任務不會就是來見沈三小姐吧?蕭十三恍然大悟,縈繞於腦中的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將軍,等等我!”蕭十三一聲長嚎,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沈沅鈺回到房中,時間已經過了子正,綵鸞服侍她在榻上躺下,熄了油燈,沈沅鈺卻翻來覆去睡不着,腦中翻來覆去想着今天晚上的事兒,庾璟年那雙夜空般幽深的眸子時時浮現在她的眼前。
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就有些頭痛。不過還要掙扎着起來,顧氏本來就看她不順眼,給她問安可是不能去晚了的。
沈沅鈺正坐在梳妝檯前往頭上插一根紅寶石的簪子的時候,蕊心急匆匆地進來,對沈沅鈺道:“小姐,您先別忙着梳妝打扮,今天不用去韶和院問安了。”
沈沅鈺的手就是一頓:“怎麼了?”
蕊心笑道:“不光是今天不用,最近這一段時間內恐怕是不用再去那裡受氣了。”
沈沅鈺挑了挑眉毛。
蕊心道:“今天早上從韶和院傳出消息,昨天老太太不是厥過去了嗎,昨天晚上請了太醫來看,太醫施針倒是把她給救過來了,不過在把脈的過程中,發現她染上了麻疹!”
“麻疹?”麻疹雖然說不上是一種多厲害的疾病,可是它是會傳染的。一般人家尤其是大家族對待這種病人都是頗爲忌諱的。
“這件事老太爺聽說之後,特意下命令封了韶和院,裡邊的人不能隨便出來,外頭的人也不能隨便進去。太太和小姐們的晨昏定省,也自然就免了。連小二房和小四房提出要進去見一見老太太,都被老太爺嚴厲地拒絕了。”
沈沅鈺和蕊心目光一對,兩個人全都露出會心的微笑。什麼麻疹,什麼傳染病,這麼說只是爲了照顧顧氏的面子,照顧沈家的面子而已。老太太定是因爲昨日的事情,被老太爺徹底禁足在了韶和院。想起每天不用早早起來,去韶和院吃一頓排揎,沈沅鈺不由感到一陣神清氣爽。
“那府裡的中饋,以後由誰主持?老太爺吩咐了沒有?”
“府裡的中饋,由四太太暫時主持。”
既然已經把顧氏給禁足了,爲什麼小二房那邊沒有動靜?她不相信老太爺會看不出來此事和小二房關係匪淺。
沈沅鈺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想來一時老太爺沒有拿到切實的證據,第二湖陽郡主身後畢竟有長沙王爲她撐腰,更何況,如今她還懷着沈家的子嗣,老太爺要動她,總要有些顧忌。
湖陽郡主腹中這個孩兒來得還真是時候。
沈沅鈺心情很好,早飯都多吃了一碗。到正房去給母親周氏請安回來,就有小丫鬟來進來稟告說謝純來了。
這一點沈沅鈺倒是沒有感到奇怪。
依着謝純的性子,沈沅鈺已經把退婚的事情自己解決掉了,謝純定然會跑過來刨根問底兒的,沈沅鈺就在花廳裡見了他。
“這就是你的法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瞧瞧你現在的名聲都變成什麼樣了?”謝純一見她,就看門見山地道。
對着謝純,沈沅鈺可就沒有面對庾璟年的時候那般坦白了。“只要把這樁婚姻退了,別的我暫時也顧及不了那麼多了。”
謝純對她這種對自己極其不負責任的態度非常不滿:“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收場?”
沈沅鈺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還能怎麼樣?”
“我已經派人去壓制流言了。”謝純沒好氣道。
沈沅鈺連忙道謝:“多謝表哥!”
謝純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兒,有些狐疑地看着沈沅鈺,眼睜睜地看着情況越變越糟糕,自己一籌莫展,等着別人幫她處理?這似乎不是沈沅鈺的作風,謝純心思極爲玲瓏剔透,很自然地想到了這一點。
“你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沈沅鈺一攤手:“我能有什麼打算?”
謝純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他的目光極具侵略性,看得沈沅鈺心裡頗有幾分不自在,道:“我能有什麼打算?”
謝純鼻子裡淡淡哼出一聲來:“你可莫要騙我,我全是爲了你好!”
沈沅鈺無語,心想:“又不是我要你來幫我的。”不過這話她沒敢說出來。
靜默了片刻,謝純話鋒一轉道:“倒是恭喜你得封縣主之位。”
沈沅鈺哼了一聲,知道我現在已經是縣主了,見面也不說給我行禮。
謝純明白她的含義,卻佯作不知:“這次皇上封你做了文安縣主,還送了兩個郡給你作爲食邑,這還真的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們沈家歷代一直不與皇家通婚,沒想到在宮中還有這等實力,能夠說服皇上給你這樣的補償,總算沒有因爲退婚而讓你丟盡顏面。”
沈沅鈺道:“皇上爲什麼這麼做,我也不太清楚。”
謝純道:“哦,此話當真?”謝純神色微微一凜,“皇上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沈沅鈺也很想知道,不過……
“這些事表哥你就不要多管了。”咱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管得是不是有點兒太寬了?
謝純淡淡看了她一眼:“這天下間的事,還沒有我謝純管不到的。”
沈沅鈺頗爲無語,這傢伙根本就不肯和你講道理。正是由於明白他的性子,沈沅鈺纔不願意和他對着來。面對謝純這樣的人,只能給他順毛,否則他不知道會給你鬧出什麼事兒來。
謝純也不想逼她過甚,就收斂了鋒芒道:“這件事兒不能就這麼過去了,郗傑那狗才有眼無珠,竟然就這般將你棄如敝履,我第一定找個機會好好教訓他一頓,給你出氣的。”
沈沅鈺嚇了一跳,“表哥,你又要幹什麼?”這件事好不容易圓滿解決了,她可不想再節外生枝。
謝純不耐煩地道:“好了,這些都是男人之間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我自有分寸,只是教訓他一頓,又不會要了他的小命。”
沈沅鈺:“……”什麼時候這又變成了你的事兒了,這到底什麼神邏輯?
又說了幾句話,謝純就起身告辭。沈沅鈺把他送到門口,謝純霍然轉身道:“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不久的將來,自有人會八擡大轎,風風光光娶你過門的。”
沈沅鈺正要問他是什麼意思,謝純已經拱拱手,灑然離去了。
金靈在一旁問道:“小姐,謝少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沅鈺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大概是瘋了。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風話。”怎麼好好的,不過就是退了個婚,惹出這麼多桃花出來?
過不了幾天,外頭傳出謠言來,說是大司空郗檀之子郗傑在一家青樓中喝醉了,不知怎麼的竟被某一大腹便便的商賈當成妓院裡豢養的小相公,直接就給帶回房間裡爆了菊花。
沈沅鈺聽說之後,忍了又忍,還是很不厚道地笑噴了出來。
——謝純這一招實在是太損了。
這件事就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上至各大門閥世家,下到黎庶百姓,全都拿這件事當成笑話在傳。很快連宮裡的皇帝和太后都知道了這件事。
皇帝直接將郗檀叫到紫宸殿裡訓斥了一頓,郗檀如今是股肱大臣,兒子卻幹出這種事兒來,連整個朝廷都跟着他丟臉。
太后則叫張太夫人和陶太太帶了郗傑進宮,在含元殿裡,據說郗傑出門的時候腳步虛浮,臉色灰敗,顯然在含元殿裡沒吃到什麼好果子。
郗檀在紫宸殿裡捱了訓斥,回到家裡就和陶氏商量:“傑兒這孩子太過放浪無形,還是要早點找個合適的妻子,讓他成了親,也好收收心,免得再到外面去惹是生非。”這次郗家的臉都要被郗傑丟盡了,郗檀一氣之下要打他板子,哪知道張太夫人拼命護着,根本就不讓郗檀動他一根毫毛。
郗檀也是無奈。說起來,郗傑都是被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這一對婆媳給慣壞了。
陶太太到了這個時候還忍不住替兒子辯駁:“妾身問過傑兒了,雖說這孩子是貪玩兒一點兒,可也決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次他一定是被人給害了。”
郗檀豈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兒子出了這件事之後,郗檀立刻就派了得了的手下去調查,結果發現佈局之人十分狡猾,將所有的線索抹得一乾二淨,他查了幾日,毫無半點頭緒,也只能就此放棄。
好在郗傑這一次只是被當做小相公玩弄了一番,若是對方想要取他的性命,想到這裡,郗檀忍不住脊背發寒。愈發堅定了趕緊給他娶一房媳婦,好好看着他,管着他,叫他上進的想法。
郗檀就把自己的這一層考慮也和陶氏說了。
陶氏點了點頭:“老爺考慮的都在情在理,只是咱們高平郗氏這樣的門第出身,勢必不能隨隨便便找個姑娘便娶進門來,老爺心中可有什麼合適人選?”
郗檀道:“人選是現成的,便是烏衣巷蘭陵沈氏東西兩府中的嫡女。”
陶氏費了不少心思才與沈沅鈺退了婚,聽到蘭陵沈氏就有些膈應:“怎麼又是他們家,偌大一個建康城,除了蘭陵沈氏,就找不出能配得上咱們傑兒的姑娘了嗎?”
郗檀叱呵道:“你懂什麼?上回你和老太太沒問過爲夫的意見,就自作主張請太后退了傑兒的婚事,我還沒有找你算賬呢!”
陶氏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郗檀府中雖然姬妾不少,但對陶氏這個正妻卻是一直頗爲尊重,可陶氏畢竟不想再和沈家結親。“老爺,您現在已經位列三公,是朝廷名正言順的宰輔了,何必還對沈家這般的搖尾乞憐呢?”
郗檀哼了一聲,道:“無知婦人!連皇帝都離不開門閥的支持,何況是我?沈家在中樞經營多年,司空府大部分官員都和沈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若沒有沈重的幫忙,你以爲爲夫這個資歷淺薄的大司空能指揮得動那些老油條嗎?現在咱們和沈家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傑兒和沈家的親事是非結不可。”
陶氏聽得一愣一愣的。男人們在外頭的事兒她知道的不多,想來郗檀不會拿兒子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郗檀又道:“你不滿意沈家的三小姐,沈家未曾定親的嫡出小姐還有四小姐、五小姐,我已經派人打聽過了,都是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配傑兒也是綽綽有餘了。”
陶氏想起那天看見的四小姐沈沅珍,爽利大方活潑知禮,母親又是皇室郡主,外祖父是手握重權的親王,出身之高貴比之郗傑有過之而無不及,衡量了半天也只有答應道:“沈家四小姐出身高貴,容貌絕俗,堪爲傑兒的良配,不若咱們就求娶了她來給傑兒作兒媳婦吧。”
郗檀點了點頭,只要是沈家的嫡出小姐,四小姐也好,五小姐也好,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既然這樣,我明天就親自去烏衣巷拜會沈弘,早早將這門親事定下來,夫人受些累,好好操持傑兒的婚事。咱們拒絕了沈家一次,這一次要儘量把姿態放低一些。”
陶氏道:“妾身明白的。只是還有一件事……”
“有什麼事你說罷。”
“老太太那裡,傑兒的婚事是越不過她去的。怕是她對蘭陵沈氏也沒有什麼好感,妾身拙嘴笨舌的,怕是把這件事和她說了,老人家反而更不高興。”
郗檀一聽也就明白了。自己這個母親,因爲是小妾扶正,眼界見識計謀手段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偏偏什麼事都愛摻合一腳,她又是自己的親孃,郗檀能有什麼法子!
“老太太那裡,自有我和她說清楚,你就不用操心了。”
陶氏大喜,“如此我就放心了。”
郗檀第二天帶着禮物去拜會沈弘,沒想到吃了閉門羹。沈沅鈺以這麼一種方式被退婚,實際上沈家也被打了臉。郗檀也是老油條了,深諳官場中的這些訣竅,並不生氣,帶着幕僚返回郗府,第二天又來拜訪,如是三次,給足了沈家顏面。
沈弘這才把郗檀請進了北望齋。
兩個人聊了一陣子風花雪月,郗檀委婉地將來意一說,沈弘早在意料之中,拿了拿喬便也答應了。
郗檀道:“聽說貴府四小姐才貌雙絕,氣度嫺雅,不知傑兒有沒有這個福氣,能娶到四小姐這樣聰慧美麗的女子爲妻?”
這陣子小二房整出這麼多幺蛾子,沈弘對她們早已厭煩透頂,沈沅鈺被退婚一事,沈弘就懷疑其中有小二房的手筆,小二房的算盤他也能猜到一些,大概是用沈沅珍代替沈沅鈺,藉助郗家的力量幫助沈暉登上宗子之位。沈弘偏就不想讓他們如意。
再說嫁到郗家的這個孫女肩負聯絡沈郗兩家的重要責任,在老太爺看來,原本沈沅鈺是最爲合適的,現在沈沅鈺不行,沈沅依這個孫女雖沒有沈沅鈺那樣的大局觀,可是比起恣意橫行的沈沅珍還是好多了。
沈弘便道:“本來這件事沒有什麼不成的,只是數日之前潯陽陶氏的宗主陶鏗爲親自登門拜訪我,要爲他的孫子陶恪求娶四丫頭爲妻,我已經答應了他……我還有一個嫡孫女,行五,名沅依,比起四丫頭也不差什麼……”
郗檀爲的就是和沈家結親,鞏固權位,至於兒子娶的是四小姐還是五小姐,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他也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沈弘送走了郗檀,就將四老爺和四太太叫了過來,對他們說,打算將五小姐沈沅依嫁給郗傑。叫她準備好沈沅依的庚帖,郗家的媒人不日就要上門提親了。
沈時和小謝氏全都吃了一驚,不過沈弘定下來的事情,他們根本沒有反對的資格,想想郗家正是烈火烹油,冉冉上升的時刻,女兒嫁過去,將來就是這麼大一個家族的宗婦,倒也沒有委屈了女兒。
兩個人便也同意了。
長樂堂東廂。
“什麼?你是說祖父見過了郗檀之後,叫了四叔和四嬸嬸去了北望齋?”
蕊心點了點頭。
沈沅鈺陷入了沉思,“難道?老太爺想把五小姐……”
沈沅鈺對朝中的局勢已經十分清楚,郗檀這幾日在司空府的奏章一連數次被封駁,處境艱難,必須要沈家出面支持,他一連三次登門目的是什麼已經昭然若揭,本來按照順序,沈沅鈺不行,接下來就該輪到沈沅珍了,也不知道祖父是怎麼想的,竟然越過了沈沅珍,要把沈沅依嫁給郗傑?
既然郗傑這色鬼註定是要禍害沈家其中的一個嫡女,沈沅珍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被郗傑禍害了沈沅鈺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可是沈沅依,其實人還不錯,嫁給郗傑那個色胚,沈沅鈺隱隱覺得有些對不住她了。
後來又想了想,算了,這個時代的男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沈沅依就算嫁給了別的什麼人,也一樣要過差不多的生活。關鍵問題是,她在這件事上根本就沒有任何發言權。
謙退堂中,湖陽郡主躺在鑲嵌了各色寶石的牀榻上,腳踏板上跪着一個小丫頭,正用玉輪在她的胳膊上滾動着。自從懷孕之後,她的身子一直浮腫不消,太醫就給了她這樣一個偏方。
耿嬤嬤推門而進,悄悄走過來,伸手接過了小丫頭手中的玉輪,揮揮手讓小丫頭出去,接着在湖陽郡主的胳膊上滾動。
湖陽郡主其實並沒有睡着,她把眼皮掀開一線,看見進來的是耿嬤嬤,就又重新閉上了眼睛。問道:“泫兒走到哪了?”
耿嬤嬤陪着小心道:“大少爺已經到了建康三十里外的青石坡,再有一兩個時辰就能到家了。”長沙王和沈弘交涉之後,沈弘已經答應將沈泫從南康郡的沙縣接回來,在吏部裡重新給他謀了個缺,不過南康郡山高水遠,直到今日沈泫才得回來。
湖陽郡主翻身坐了起來:“大少爺的院子打掃乾淨沒有?”
耿嬤嬤道:“老奴不敢怠慢,半個月前已將大少爺的院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四太太又叫送了新的傢俱過來,現在一切都已整理妥當了。”
湖陽郡主聽到小謝氏的名字就忍不住哼了一聲:“她倒是識趣!”小謝氏自從接管了東府的中饋,湖陽郡主對她的態度就一直不陰不陽的。耿嬤嬤也不敢多勸。
耿嬤嬤又張了張嘴,湖陽郡主見她欲言又止的,就問:“還有什麼事嗎?”
耿嬤嬤這才壯着膽子回答:“北望齋那邊兒……老太爺半個時辰之前送走了大司空郗檀,然後就請了四老爺和四太太到北望齋,現在府裡的人都在傳……說是……說是老太爺要把五小姐嫁給郗傑郗公子!”
“你說什麼?”
別看此前湖陽郡主對沈沅珍嫁給郗傑還有一些疑慮,可計劃的好好的事情,忽然被小四房跳出來截了胡,湖陽郡主也是火冒三丈。
正想問個清楚,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吵鬧喧譁,沈沅珍帶着兩個丫鬟闖了進來大聲叫道:“娘,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外頭都在傳祖父要把五妹妹嫁給郗傑,卻要把我嫁給潯陽陶氏的陶恪,父親已經被祖父叫去北望齋了。潯陽陶氏不過是個破落戶,女兒不嫁,女兒不嫁!”
湖陽郡主自從打莊子上回來,消息就開始變得閉塞,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耿嬤嬤,見耿嬤嬤微微頷首,不由得勃然大怒。潯陽陶氏紮根於荊州,算得上大晉的當權門戶,只不過家族歷史淵源較短,倍受一些老牌世家的歧視。湖陽郡主和沈沅珍不愧是母女,兩人的想法完全一致,都覺得陶氏的門戶地位配不上沈沅珍這樣的天之驕女。
湖陽郡主冷笑道:“怎麼,現在又想嫁去郗家了?昨天是誰在我面前哭訴郗傑在青樓楚館中被人當做小相公狎玩丟盡了臉,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怎麼這麼快就改變了主意?”湖陽郡主也是無奈,就沈沅珍這樣刁蠻任性的性子嫁到哪裡她能放心。
沈沅珍道:“郗傑就是再不好,也總比那一輩子沒進過幾次京城的土包子陶恪強上百倍。娘你可一定要給我做主啊!”說到這裡,沈沅珍委屈得眼淚珠子一串串滾了下來。
湖陽郡主也對沈弘這種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就把沈沅珍塞去荊州的做派十分不滿。“你且回屋去,這種事情自有爹孃爲你在祖父面前轉圜,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參合什麼。”耿嬤嬤也在旁好生安撫了沈沅珍幾句,沈沅珍纔回了自己的房間。
湖陽郡主吩咐耿嬤嬤道:“去看看二老爺回來了沒有。”
耿嬤嬤剛出了院子就碰見了從北望齋回來的沈暉,引着沈暉去了謙退堂的正房。
湖陽郡主開門見山地問:“老太爺叫你去有何吩咐,外頭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
沈暉表情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本來對沈沅珍嫁給郗傑的事她是報了極大希望的,一旦她與郗檀做了親家,壓過大哥沈昀成爲蘭陵沈氏未來的宗主纔有了幾分機會。可老太爺如今的安排……讓他隱隱覺得老太爺已經放棄了他。
湖陽郡主捏着眉心,只覺得心火一股一股地直往上躥,“老太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咱們不是珍兒的父母?珍兒的婚事就算他要做主,也總要知會咱們一聲,現在這個樣子,算什麼?”
沈暉聽她說起這麼大逆不道的話,急得直跺腳。“湖陽,噤聲,噤聲!老太爺是長輩,豈是咱們能夠隨便編排的?”
湖陽郡主看見丈夫窩囊的樣子,只氣的五內如焚,恨聲道:“你這個懦夫!你就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
沈暉被妻子罵得麪皮紫脹,想要發火,卻終究長嘆了一聲,道;“湖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還在盯着那張宗主的椅子不放。可是你看看,大哥現在在司州風聲水起,父親對他越來越信任,他在族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威望早已遠遠超過了我。而我只能在六部裡領一個閒差度日。父親對我,已不復當年的寵信,父親怕是已經定下了決心,將宗子之位傳給大哥了。”
湖陽郡主冷笑連連:“你的意思,你就這樣認命了?”
沈暉道:“咱們是鬥不過父親的,除了認命,還能如何。大哥氣量寬宏,從前咱們對他雖有得罪,可畢竟沒有大不了的仇恨,等他當了宗主,必不會虧待咱們小二房。至於四丫頭的婚事,潯陽陶氏雖說地位比不上四大門閥,但是陶鏗現在任着荊州司馬,是下一任荊州刺史的有力爭奪者。陶恪我也見過,不論相貌人品才學均是上上之選,配咱們珍兒還是配得上的!”
“你你你……”湖陽郡主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實在沒有想到丈夫居然這麼沒有戰鬥力,沈弘不過關他幾天,冷落了他一段時日,他就意氣消沉,一切全寄託在沈昀的仁慈上面,她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嫁給這麼一個窩囊廢!
“父親此言差矣!”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房門推開,風塵僕僕的沈泫從外面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