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璧,你就那麼看不得我好嗎?”沈沅鈺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庶妹,眼神中一片冰冷。
“三姐姐,我沒有!”沈沅璧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半邊臉,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
沈沅鈺只覺得一陣噁心。沈沅璧現在的做法,就像強盜拿着刀子,一邊砍人,一邊說我沒有傷害你。不僅睜着眼睛說瞎話,還裝成無辜的白蓮花的樣子。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沈沅鈺帶着的幾個丫鬟全都對她怒目而視。
這廂,張太夫人和陶太太已經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張太夫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嫗,穿着福祿雙全的大紅襖子,腦袋上珠翠環繞,因爲常年服用方士進獻的丹藥,臉上有種不健康的潮紅,一雙圓圓的眼睛中,閃着精明而又刻薄的光。
她的耳朵很靈,遠遠就聽到了那邊的聲音:“三小姐,這位姑娘不會就是……”她們大老遠到沈家來,沈沅鈺沒有親自到二門迎接,張太夫人本來就有些不高興,見到這個疑似未來孫媳婦的女孩竟然擺出一副欺負別人的樣子,心裡更是十分不喜。
二老太太大感頭痛,這兩姐妹若是在這個關鍵時刻鬧了起來,丟臉的可就是整個蘭陵沈氏,她連忙岔開話題道:“張太夫人,陶太太,這邊距離韶和院已經不遠,咱們還是趕快走幾步去韶和院敘話吧,我那三侄女弄髒了衣裳,很快就會到韶和院去見你們的。”
皇帝不急太監急,謝氏在這裡幫忙遮掩,顧氏卻像是沒看見那一幕一樣,無動於衷。這時沈沅珍像是纔看見兩位姐妹一樣,一臉天真嬌憨地道:“咦,三姐姐和七妹妹怎麼走到那裡去了?”
能得沈沅珍叫一聲三姐姐的,自然就是沈沅鈺無疑了。
陶太太就笑着問道:“七妹妹?可是你們小大房的那位庶女?”陶太太三十五六歲年紀,能生出郗傑那樣的兒子,陶太太的容貌自然是極美的,她穿着靛青色杭綢錦衣,臉上薄施脂粉,顯得頗爲秀美端莊,只可惜一雙狹長的鳳眼之中,時時閃過一絲刻薄的光芒,有些破壞了她的美感。
高平郗氏和蘭陵沈氏將來是要結親的,所以她對沈家的人物關係是做了功課,進行了梳理的,知道小大房一共兩位嫡女一位庶女,這位七小姐正是沈沅鈺同父異母的庶出妹妹。
沈沅珍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道:“正是呢。三姐姐這是要幹什麼,不會是又想……”說到這裡驚覺自己說漏了嘴,急忙伸手捂住。只是這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偏偏能讓人浮想聯翩,自動腦補出許許多多的故事。
張太夫人和陶太太對望了一眼,腳下像是生了根似的,任憑謝氏如何催促,都不肯挪動一步,就是要看看沈沅鈺是如何對待沈沅璧的。
那廂,沈沅鈺已對沈沅璧輕聲道:“別以爲你們那些齷齪的打算我全不知道。”她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沈沅璧就覺得脊背微微發涼,難道她和沈沅珍的秘密協定她都知道了?
“你們不就是想讓我在張太夫人和陶太太的面前留下跋扈惡毒的印象,藉以破壞掉這樁婚姻嗎?”
她真的什麼都知道。沈沅璧覺得有些惶恐。
沒想到沈沅鈺接下來竟然說道:“既然你們如此心心念念,我便成全了你們!”她陡然拔高了聲音,厲聲道:“賤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衝撞於我,今天我便好好給你長長記性!”
“啪!”她掄起胳膊就在沈沅璧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在沈沅璧的臉上火辣辣的疼,沈沅璧剛纔裝模作樣地哭泣流淚,這個時候卻忘了哭,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臉,楞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實在沒想到沈沅鈺敢在大庭廣衆之下扇她一巴掌。
張太夫人和陶太太對望了一眼,光天化日之下掌摑庶妹,這位平時在家裡得是多麼驕縱和跋扈的主兒啊!這將來娶回家裡去,還不跟娶了個祖宗回去似的啊?
兩人眼底都有幾分不悅。
顧氏這時候纔出面,怒喝了一聲:“三丫頭,你在幹什麼?”
沈沅鈺裝作吃驚地擡起頭來,好像剛剛發現她們這幫人似的,急急忙忙帶着丫鬟趕了過來:“祖母,叔祖母!”
顧氏面沉似水,“還不見過張太夫人和陶太太。”
沈沅鈺面上掠過一絲慌亂,上前給張太夫人和陶太太行禮。
沈沅璧也過來了,淚流滿面——這回是真哭了,臉上疼得厲害,沈沅鈺剛纔那一巴掌可是一點兒都沒留情,打完了自己的手都疼了半天。
沈沅璧直接就跪在顧氏腳下了,今天豁出去也要把沈沅鈺的婚事給攪黃了。“祖母,求您給孫女做主!三姐姐她,她……”
“住口!”謝氏及時喝止了沈沅璧:“沒看到這裡有貴客的嗎?你先退下,你的事情,稍後大嫂自然會爲你處理。”
顧氏看了沈沅璧一眼,今天能做到這個程度,效果已經出乎意料的好了,再演下去就會引起別人的猜疑了,所以顧氏也道:“你先退下吧!”
沈沅璧擡頭怨毒地看了沈沅鈺一眼,這才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一時間場中的氣氛有些尷尬。
謝氏和張太夫人在貴族聚會中經常見面,算是有幾分點頭的交情,就笑着對張太夫人道:“這位就是你將來的孫媳婦了。”伸手一指沈沅鈺。
張太夫人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拉過沈沅鈺的手,順口誇獎道:“真是一個齊整的孩子。”想起她剛纔就是用這隻手掌摑庶妹的,心裡一陣膈應,就匆忙撒了手。
爲了緩和尷尬,張太夫人就從腕子上擼下一對水頭極好的鐲子,“初次見面,我也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你,這對鐲子你拿着玩罷!”
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沈沅鈺見慣了珠寶首飾,自然知道這對鐲子價值非凡,連忙推讓。可能是剛纔被撞見掌摑庶妹的事,她一直低垂着頭,更加顯得一副小家子氣,張太夫人和陶太太越發地不喜歡她。
推讓了半天,直到顧氏發話了:“既然是張太夫人給你的,你便戴着玩罷!”沈沅鈺這才讓丫鬟收了這對玉鐲子。
陶太太也賞了沈沅鈺一個製作十分精美的壓裙。
一行人便去了顧氏的韶和院。沈沅鈺一路上低垂着頭,也不說話。張太夫人和陶太太心裡都有些不痛快。
到了韶和院,衆人分賓主落座,說了幾句閒話,這次兩家的目的本來是要好好商議郗傑和沈沅鈺的親事的,見識了沈沅鈺這麼“兇殘”的一面,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都沒有了興致,說了一陣子話,兩人便提出來告辭。本來還計劃着去長樂堂瞧一瞧病中的周氏,這次也就沒再提及。
顧氏也不多留,就帶着沈沅鈺等人把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送出二門。
婆媳兩個上了馬車。張太夫人臉色便沉了下來:“你到底給傑哥兒定了一個什麼樣的兒媳婦?”臉色十分的不好看。
陶太太心裡對沈沅鈺也不滿意。她自己是個刻薄不能容人的,卻希望兒媳婦賢良淑德好拿捏,“婚事是三年之前就定下來的,那時候也是經過您的首肯的。”定親當時你答應了,現在又提出來拿捏我?
那時郗家雖然有個太后,可是郗檀不過就是一箇中書省的三品官而已,和四大門閥還沒法比,遠遠沒有現在這般煊赫,沈家肯和他們結親,他們自然沒有不願意的。
張太夫人自然知道,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的高平郗氏手握朝廷重權,張太夫人覺得自家的門戶地位已經可以與四大門閥相媲美,滿天下什麼樣的兒媳婦找不到?就覺得沈沅鈺委屈了郗傑。
陶太太又道:“我原來瞧着三姑娘是個好的,怎麼幾年沒見竟變成這個樣子了?”
張太夫人道:“都說喪婦之女不娶,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假。三姑娘的母親周氏長年臥病在牀,哪裡有時間教養女兒,把她養成這樣跋扈的性子也在意料之中了。況且那周氏出身低微,只是一個三等門戶的女兒,她生出來的女兒如何配得上傑哥兒?”
陶太太也點了點頭。她現在也覺得沈沅鈺配不上郗傑了,卻忘了當初和蘭陵沈氏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因爲能娶到四大門閥的嫡女,把她高興成什麼樣。
“那孃的意思是?”
張太夫人道:“咱們回去和老大好好商量商量,能不能把這門親事退了!”
婆媳兩個回到郗府,等郗檀下了衙,便被請到了張太夫人的正房裡。張太夫人將今天在沈府看到的聽到的一說,最後對郗檀道:“沈家女兒這樣囂張跋扈,惡毒刻薄,當衆掌摑庶妹,連自己的妹妹都容不得,這樣的人娶回來,哪裡有那個氣量管理偌大的後宅,恐怕咱們家裡要永無寧日了。”要知道沈沅鈺若是進了郗家的門,因爲她後臺夠硬,比張氏和陶氏出身都要高出一大截,想來蘭陵沈氏嫁女,嫁妝也絕對不會少了的。所以張氏也好,陶氏也好,在她的面前都不大可能腰子太硬,那時候郗府後宅可就真要亂套了。
陶氏也道:“這樣的女人娶進來,卻是攪事精,亂家之源,不是咱們郗府之幸啊!”
郗檀本也十分重視今天這件事,聽了母親和妻子的一番話,他也一陣無語。只不過退親是肯定不行的,郗檀心知肚明,和沈家的這門姻親關係是非締結不可的,如今他這個大司空的屁股都沒有坐熱呢,沈重身爲中書令,大部分的相權仍然掌握在沈家手裡。
若是他剛當上這個宰輔,轉臉就把沈家的親事退了,就算有皇上給自己撐腰,他這個大司空也坐不了幾天。郗家和沈家的這層姻親關係,就像是一個附加條件,雖然沒有白紙黑字寫在紙上,可是卻是必須履行的,這是義務不是權利,郗檀當然心知肚明。
郗檀也不喜歡娶個攪事精回來做兒媳婦,可現在也只得硬着頭皮勸說兩人道:“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退親是肯定不行的。母親,夫人,那四大門閥門第高貴,族中的女孩兒哪個沒有幾分傲氣,況且沈家三小姐如今年紀還小,等她嫁過來了,有你們兩位好好着,她總不至於翻了天去,大不了,咱們不叫她管理後宅就是了。”
竟然做起了最壞的打算。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還想再勸,郗檀道:“我前面還有一些公事要處理,就先不陪你們二位了。”竟然找了個藉口就溜了。
張太夫人氣得頭痛,“他他他,爲了自己的前程,竟然連兒子的幸福都不管了。”
陶太太也是無語。難道沈沅鈺這個兒媳婦她是非娶不可了?
那廂沈沅鈺回到長樂堂,綵鸞和綵鳳跟着進了內室,服侍沈沅鈺卸掉釵環,綵鳳氣鼓鼓地在一旁道:“七小姐實在是太可惡了!今天擺明了就是要坑害小姐!”
綵鸞害怕沈沅鈺爲了這個再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就道:“你就少說兩句吧,小姐心裡面有數。”
沈沅鈺本來閉着眼睛在想事情,聽了這話突然張目道:“沉香閣卻是太過放肆無行,不給他們些教訓是不成了。”
她淡淡地吩咐綵鳳道:“你等一會兒就去沉香閣傳話,就說是我娘說的,七小姐目無長姐,陷親姐於不義,叫她在沉香閣禁足半年,每天除了給老太太請安,不許踏出院子一步。用度月例、一律減半。白姨娘教女無方,罰半年的月錢,讓她把《女戒》抄寫一百遍,沒事也不要出她的院子了。從今天開始,沉香閣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所有的貼補一律取消。”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沈沅鈺從牛首莊回到烏衣巷,早已慢慢將小大房的事務接管在手裡,她畢竟是正經八本的主子,白姨娘雖然不願意,可是由她管家,在“理”字上就站不住腳,只能徒呼奈何,沈沅鈺進一步,她就退一步,一點一點交出管家的權力。
這也是她恨沈沅鈺的一個直接原因。這些年白姨娘習慣了大權在握的那種感覺,驟然變成一個做小伏低一無是處的姨娘,她怎麼能夠甘心?
而沈家的情形和一般的大戶人家還不同。沈家雖然沒有分家,但是各個房頭都有自己的產業,就比如小大房,沈昀的名下田莊鋪子無數,若非如此,他又哪裡拿得出錢來豢養部曲私兵。
所以各房的用度,一般都是公中出一份錢,自己補貼一份錢。對於沉香閣來說,沈沅鈺雖然接管了小大房的事務,雖然不喜歡沉香閣的那幾個人,但是她天生大氣,並沒有剋扣那份補貼,沉香閣拿到的補貼和長樂堂也差不了多少。
公中那份錢沈沅鈺自然是不會剋扣的,否則就會授人以柄,可是小大房這份補貼,她卻完全有權力決定給還是不給,給的多還是給的少。若是沉香閣老老實實的,沈沅鈺自然不會心疼那點子小錢,不過現在嘛,當然是一分錢都不會多給他們了。
倒不是說公中給的份例就不夠沉香閣用了,只是這人要是大手大腳慣了,忽然變回拮据的生活,恐怕誰也適應不了。白姨娘和沈沅璧的吃穿用度、四季衣裳比周氏和沈沅鈺也少不了多少。
況且沉香閣的奴才們,每月貼補的賞錢沒有了,恐怕對白姨娘和沈沅璧也會生出微詞來的。
綵鳳聽完就興奮起來,大聲答應了就急急忙忙地去了沉香閣。
綵鸞卻是有些擔心:“小姐,你這麼做,不怕白姨娘去老太太跟前告狀嗎?”白姨娘和顧氏可是有一層親戚關係的,從前她在長樂堂吃了虧,老太太都會幫她找補回來的,也正是因爲如此,她才能把周氏死死壓制在底下。
沈沅鈺微微一笑:“現在誰還有我在沈家的面子大?沈家所有的女孩兒當中,只有我在北望齋伺候筆墨,老太爺都對我另眼相看,老太太又怎麼敢和老太爺唱反調?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趁着這門親事還沒退呢,咱們得趕緊的。”
綵鳳到了沉香閣,把沈沅鈺的決定說了一遍,當然貼補的事是不用說到明面上的。白姨娘倒還神色自若,沈沅璧當時就變了臉色,沈沅鈺借用周氏的名頭,周氏是她的嫡母,嫡母要處罰一個庶女,自然是名正言順,想怎麼罰就怎麼罰。
等綵鳳一走,沈沅璧就急急道:“太太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定是沈沅鈺那小賤人假傳聖旨!”
沈沅璧都能看出來這一點,白姨娘自然也明白。她道:“七小姐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太過莽撞,被人當了槍使,這次就算是給你長個記性,以後行事可一定要小心謹慎。”
沈沅璧親自出面陷害嫡姐的事兒,是瞞着白姨娘的,沈沅璧就怕白姨娘不同意。出面迎接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這樣的事兒,白姨娘是沒資格到場的,所以沈沅璧纔有恃無恐。結果白姨娘聽說了之後,把沈沅璧好一通教訓。
沈沅璧低頭道:“姨娘,孩兒知錯了。”雖說是在認錯,可白姨娘卻聽出來了,她壓根就沒覺得自己有錯。
“哎!”白姨娘無奈地揮揮手,“你回房去休息吧,這些日子,就聽三小姐的話,不要出門了。等老爺從義襄郡回來,我再想法子求求老爺,解了你的禁足。”白姨娘也是聰明人,知道有老太爺壓着,顧氏是絕對不會給她出頭的,所以她壓根就沒有想要去求顧氏。
看見女兒那落寞的背影,白姨娘又嘆了一回,自己這個女兒,年歲漸長可智商卻不跟着長,以後可要怎麼辦呢?
張太夫人和陶太太回去之後就沒了動靜。沈沅鈺心裡有點兒着急,可是知道急也沒用,就把這件事兒放下了。每天就是看看書,偶爾繡繡花,庾之瑤三天兩頭地過來,帶來不少關於庾璟年的消息。
史神醫不愧神醫之名,沈沅鈺得知庾璟年體內的鴆毒已經被拔除的差不多了,心中也很爲他高興。因爲此前的箭傷是她給處理過的,心中還有一份參與治療的與有榮焉。
庾之瑤道:“二哥的毒雖然除去了,可是常年呆在寒玉牀上,頭風之症卻是越來越嚴重了。”那鴆毒畏懼寒涼,所以史神醫便叫庾璟年一天到晚呆在寒玉牀上。這寒玉牀還是皇上從內庫裡找出來的,常年寒涼刺骨,若非皇家,誰也拿不出這種好東西來。
庾之瑤就是常年被哮症折磨過的人,知道慢性病的可怕和痛苦,因此對庾璟年一直憂心忡忡。
沈沅鈺也不由擔心起來,一瞬間竟然升起一股想要去東海王府上看看他的念頭,隨即把自己也嚇了一跳,如今她因爲和郗傑的婚事,成了建康的焦點,一舉一動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呢,可不能行差踏錯半步,就硬生生把這個念頭給壓了下去。
說了一會兒庾璟年的傷勢,庾之瑤從懷裡掏出兩方上好的雞血石,顏色十分鮮豔,自成山川霧巒的模樣,道:“上次姐姐和我說要刻一方印章,卻沒有好石頭,我回家找了找,找到兩方雞血石,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
沈沅鈺拿起來細細看了看,笑道:“難道妹妹還喜歡圖章之學?怎地有品相這麼好的雞血石?”只一看就愛不釋手了。
庾之瑤梗了一下,她愛好書法不假,圖章之學涉及到的卻是鑑賞之類的學問,十分繁雜浩瀚,沈沅鈺前世對古玩鑑賞有些研究,所以纔對這些感興趣,庾之瑤卻沒有太大興趣。所以這兩方雞血石並不是她的,說起來,這還是皇帝送給庾璟年的好東西,庾璟年聽說妹妹要找好石送給沈沅鈺刻印章,就十分自覺地拿了出來。不僅拿了出來,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庾之瑤幫他保密,只說這雞血石是庾之瑤自己的東西。
庾之瑤不由得感到奇怪。怎麼二哥每次從給鈺姐姐東西,都藏着掖着的,不敢說那是他給的,難道沈沅鈺是那麼小家子氣的人,連二哥送塊雞血石都不敢收?沈沅鈺明明是落落大方的好嗎?
庾之瑤就道:“這是我的一番心意,鈺姐姐你一定要收下。”
沈沅鈺也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就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明天就去找一個名家,給我自己刻一方私章。”
庾之瑤鬆了一口氣,沈沅鈺要是不收,回去二哥又得埋怨她了。
送走了庾之瑤,沈沅鈺正在琢磨着要找哪個刻章的名家給她刻制私章,用什麼樣的圖案,要不要等爹爹回來和他商量商量。正想得入神,蕊心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道:“小姐,不好了。”
沈沅鈺把雞血石交給寶珠,叫她好生收起來,這纔不慌不忙地問:“出了什麼事兒了,把你慌成這樣?”
蕊心看了丫鬟婆子們一眼,沈沅鈺就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你們退下吧!”
等服侍的人走了個一乾二淨,沈沅鈺道:“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蕊心臉上便升起一股怒氣:“小姐,現在建康城中傳出不少對您不利的流言,說您……”
“說我什麼?”
“說您八字硬,是克親之命。說太太一直臥病在牀,起不了身,就是被您克的;說八小姐說不出囫圇話,也是被您克的;說年前您之所以被送到莊子上住了一年,就是因爲這個原因,說您臨走的時候,還把老太太克得病了一場。如今傳得沸沸揚揚的,很多人都知道了,怕是郗家也知道了。”
“他們果然開始行動了。”沈沅鈺就覺得這兩天小二房安靜的有點反常,原來是在炮製謠言。
湖陽郡主也算是煞費苦心,她完全可以對外說沈沅鈺道德敗壞,毒害祖母,掌摑庶妹,這都是現成的例子。可是若這樣的話傳出去,沈沅鈺固然是要完蛋了,整個沈家其他的女兒被連累着壞了名聲,也休想再嫁到好人家去,而克親這種事兒,和八字相關,和命格相關,卻是不會牽連到沈沅珍身上,不耽擱她日後找婆家。
好精密的算計。
“小姐,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呢?老爺如今也不在家……我們要不要去告訴老太爺一聲,讓老太爺出面,趕緊將這股謠言壓下去!”
沈沅鈺噗嗤一笑:“看把你給急的,這件事你都知道了,老太爺能不知道嗎,他自然會想法子處理的。”
蕊心咕噥道:“小姐,都到了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情在這笑?”
要知道八字、命格、克親這種事,大多數人都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觀點,誰也不願意把這樣的女人娶回家裡試一試傳言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世界上又不只剩下沈沅鈺一個人了,換一個媳婦就是了。
所以這流言一出,沈沅鈺若是不能嫁給郗傑,日後再想嫁出去,可就難了。湖陽郡主的心思還真是歹毒!
沈沅鈺道:“我不笑,難道我還要哭嗎?”不嫁就不嫁,反正她也沒怎麼想嫁人。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流言。
北望齋。沈弘果然也聽到了這些消息,他捻着鬍子陷入了沉思,他考慮的問題比沈沅鈺複雜多了,他自然也明白這件事有可能是小二房湖陽郡主所爲,可也有可能是裴家或者別的世家所爲,目的就是爲了讓沈家和郗家結親不成,失去高平郗氏這個盟友。
老太爺想了許久,終於叫人請了京兆尹薛進進來,吩咐道:“這件事你要趕緊處理,萬不可叫流言再在建康流傳。”
薛進道:“老太爺放心好了,我自然處理的妥妥當當。”等薛進出去了,老太爺又叫了一個管事進來:“你拿了我的帖子,去一趟郗家,請郗檀郗大人過府一敘。”
老太爺和郗檀在北望齋裡談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不過有京兆尹出面,果然很快就將流言壓制了下來。
等沈沅鈺去了北望齋,老太爺對她的態度又好了幾分,一個時辰的當值完了,沈沅鈺正想告辭離開,老太爺道:“有些事你不必太過放在心上,自有祖父爲你做主,郗家這門親事,絕不會有問題的。”說來說去,沈沅鈺和郗傑婚事的最終決定權還是在沈弘和郗檀的手裡,所以這話沈弘說得斬釘截鐵,充滿了自信。
沈沅鈺低眉順眼地道:“全憑祖父做主。”心裡卻暗暗腹誹,這門親事黃了最好,誰還真想嫁給郗傑那個色鬼不成?
謠言壓是壓下去了,可是建康各大豪門,哪一家不是耳聰目明之輩,很快衆人便全都知道了。
郗家自也不例外。張太夫人本來就神神叨叨,是個鬼神的忠實信徒,聽見這樣的傳言簡直猶如五雷轟頂,嚇得覺也睡不着了,直接就去了兒子的書房,“外頭的流言你聽到沒有,沈家的三小姐無論如何娶不得了。”
郗檀剛和沈弘談過,他也是出入玄儒的名士,自然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勸解母親道:“娘,都是些怪力亂神的謠言,你理會它們做什麼?”
張太夫人怒道:“什麼怪力亂神,我可只有傑哥兒這麼一個孫子,你不心疼他我還心疼他呢。就算你做不了這個大司空,咱們也不能把傑哥兒給摺進去。”張太夫人出身較低,向來有點兒小家子氣,撒起潑來郗檀也吃不消,關鍵問題她和陶太太還不一樣,這是自己的親孃,又不能拿着架子教訓親孃,郗檀也十分鬱悶。
郗檀只好拿姑母來壓制他娘:“娘,您別忘了,當年這樁婚事,可是太后娘娘親自賜婚的!”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現在毀婚,就是違背太后娘娘的旨意。
張太夫人果然梗了一下,當年爲了讓郗傑娶媳婦娶得更風光,兩家定下了親事之後,還是張太夫人親自入宮,求太后娘娘頒的旨意,誰成想竟是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這可怎麼辦纔好?”張太夫人也急了。“我這就進宮去和太后娘娘說去,無論如何也要把這樁婚事給退了。”
郗檀道:“太后娘娘金口玉言,頒佈的旨意豈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您可別給太后他老人家出難題了。”
“不行,傑哥兒也是她的侄孫,她也是疼的。”
郗檀怎麼都勸不住,最後只得道:“今天天都已經這麼晚了,宮門都已經下鑰了,等明天您再進宮成不成?”
張老太太這才勉爲其難地答應了下來。第二天郗檀早早上朝,處理了幾件大事之後,趕在張太夫人前面去了太后的含元殿。
郗太后和張太夫人還不一樣,能將晉元帝從一個庶子一步一步扶持着登上了皇位,她的手段和見識自然是非同小可的。郗檀如今要坐穩這個宰輔之位,還離不開沈家的支持,郗檀將利害關係一一剖析了一番,郗太后也就答應了,等張老太太來了,好好幫着郗檀勸一勸她,不要再作了。
等張太夫人和陶太太辰時正刻進宮,郗檀早就和自己的姑母商量好了。張老太太和陶太太見過了郗太后,郗太后當即就沉下臉來:“你是不是又忘記了自己的出身了?哀家當年是怎麼與你說的?你還記不記得?傑哥兒的婚事自有哀家和阿檀做主,誰讓你瞎摻合的?”
張太夫人要叫郗太后一聲姐姐,郗家因爲一連四五代都是單傳,到了郗檀父親這一輩,好不容易生了個郗檀出來,還是個妾生子,後來原配去世了,也就順帶着把這個小妾扶了正,這就是張太夫人。
只可惜張太夫人雖然是良妾,可畢竟是小門小戶出身的,眼界見識都不是一般的差,在郗家這種頂級門戶之中,只有拖後腿的份,在後宅中幹出不少奇葩的事兒出來。有道是不怕神對手,就怕豬隊友,郗太后給她收拾了幾回爛攤子,直被她氣得肝顫,把她從郗家提溜過來,大罵了幾通。
可是無論郗太后怎麼,張太夫人也是爛泥扶不上牆,後來郗太后也算明白了,豬就是豬,再怎麼,也變不成人。乾脆給郗檀娶了一個高門大戶的女兒做媳婦,管起了郗府的後宅,這就是陶太太了。然後讓郗檀和陶太太把張太夫人供起來,好吃好喝好玩,反正就是不讓她管事兒了。
說起來,郗檀的婚事張太夫人這個做親孃的都沒有插上手,她對太后難免是有怨念的,可是這怨念也就是在沒人的地方發一發,她平生最怕的人就是這位長姐,在太后的面前,她是連個屁都不敢放的。
張太夫人看見郗太后發怒,心慌慌地道:“太后教訓的是,只是那沈家三小姐實在不是傑哥兒的良配……”就把沈沅鈺掌摑庶妹以及克親的謠言向太后說了一遍。
陶太太見婆婆捱了訓斥,心中本來是十分快慰的,可是郗傑畢竟是她的兒子,沈沅鈺這樣的兒媳婦能不娶最好還是不娶,這一點她是和婆婆站在一條線上的,就幫襯着婆婆說了兩句:“太后娘娘明鑑,婆婆說的沒錯,那沈沅鈺的確不是傑哥兒的良配!”
郗太后本來是不信克親這樣的謠言的,可是聽說沈沅鈺的品行這樣惡劣,她也有了幾分猶豫。郗傑畢竟是郗家的獨苗苗,太后對郗傑不能不看中。
這時太后身邊的心腹嬤嬤就大着膽子道:“既然如此,何不請那沈家三小姐到含元殿裡見上一見,最後再做定奪。娘娘,咱們只是要和沈家結親,卻不一定要娶沈家的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