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湖陽郡主只覺得心肝一陣抽搐地疼。
沈沅珍身邊的丫鬟嬤嬤們就戰戰兢兢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湖陽郡主的臉黑沉的能滴下水來,“好個不識擡舉的謝純,好個有眼無珠的陳郡謝氏,如此羞辱小二房,羞辱我們母女,早晚有一天,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她是一個極爲剛強的人,看見女兒還在那裡掉金豆子,不由怒道:“哭什麼哭,沈沅鈺既然搶了你的謝純,你就要使使勁兒,把她的郗傑也搶過來!”
“啊?”衆人驚掉了一地下巴,沈沅珍也不哭了,吸着鼻子道:“娘,你在說什麼?”
湖陽郡主也驚覺自己憤怒之下竟然說禿嚕嘴了,咳嗽一聲掩飾了一下,這纔將女兒拉進屋裡細說。
另一邊,沈沅鈺的院子裡也迎來了謝純這個不速之客。他倒是沒有像是對待沈沅珍一樣,帶人硬闖,而是叫守在門口的丫鬟進去通稟。
沈沅鈺一聽說謝純來了,就有點頭痛。只是這位爺來頭大,脾氣差,若是侍候不好了,指不定又給你生出什麼事兒來。急忙帶人親自到門口迎接。
“表哥怎麼來了?”
謝純冷哼了一聲。
小二房的幾個主子先後被罰,人去樓空,沈沅鈺趁機在謙退堂布置了幾個耳目,如今她是耳聰目明,謝純在沈沅珍那邊鬧了一場,沈沅鈺早就知道了,見他這個樣子,還以爲他是餘怒未消,倒也沒覺得怎樣,就把他請進了廳堂。
卻不知道謝純生氣純粹是爲她。
“表哥這次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嗎?”她禮數十分周到,卻處處透着一股疏離感,謝純本來心氣不順,這下更是生氣。
“上次我給你發帖子,請你去郊外騎馬踏青,你爲什麼不去?”口氣硬得像是吃了槍藥。沈沅鈺才明白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家裡發生了很多事兒,我母親舊病復發,我三哥傷重臥病在牀,我也沒心思出外遊玩,沒的擾了表哥的雅興,所以才推拒了。”理由都是現成的,一般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謝純卻不是一般人,聽了這番解釋,只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來:“藉口!”
沈沅鈺微微一笑,自顧自地端起茶碗來喝茶,並不與他爭辯。
謝純氣得牙癢癢,沈沅鈺的那份優雅從容淡定自若就像是一層保護殼,將她所有的不安、惶惑、失意、憤怒全都掩蓋了起來。謝純真想打碎這層堅硬的殼,看看真正的沈沅鈺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
只可惜他做不到。就算明知道沈沅鈺是託詞,他也沒有辦法說反駁人家。他只好把話題轉換到關鍵地方:“郗檀已經做了大司空,你有什麼感想?”
沈沅鈺現在很煩聽到這個話題,因爲已經有無數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她兩道秀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他做不做大司空與我何干?表哥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謝純道:“從前你不喜歡郗傑那個王八蛋,如今他郗家烈火烹油,正當鼎盛,我想問問表妹,從前的想法到底有沒有改變?郗傑可是高平郗氏的獨苗,嫁過去以後你便是未來郗氏的宗婦,四大門閥嫡女這個身份雖然尊貴,但有你這樣福氣的,可是鳳毛麟角。”
謝純眉毛直立,一臉挑釁的表情。
沈沅鈺卻是面不改色地道:“表哥,你不必在我面前使用激將之法。日子是要我自己一天天過的,就算是做了四大門閥的宗婦,與郗傑這等人生活在一起也是絕對不會幸福的。我要找的人,不需要有多高的身份地位,不需要有多出色的才學本領,卻要一生一世,只喜歡我一個人。所以郗傑,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他的。”
謝純已經完完全全愣住了。“你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謝純的震驚在於,沈沅鈺的這個說法,在於大晉是不可行的。那時候士族子弟們納妾蔚然成風,就連娶了湖陽郡主這等母老虎的沈暉,也納了幾房姬妾放在院子裡。可以說已經成了一種風尚,誰家裡沒有幾房小妾,在各自的圈子裡簡直都擡不起頭來。
原因說起來很複雜,其一呢,因爲大晉時刻在北魏和北燕的軍事壓力之下,士族們時常有朝不保夕時不我待之感,因此行樂及時的觀念深入人心。不及時享受,說不定什麼時候,敵人的鐵騎就要打到建康城了。
這其二就是如今門閥政治這種格局,極大地團結了宗族的勢力,宗族之中若無出色的人才必定不能保持家族的長盛不衰,難以保住地位永恆不墮,況且人多勢衆更是家族強大的標誌。因此各大家族莫不要求家族子弟廣納姬妾,也間接促成了這股風氣的盛行。
所以說出身世家的子弟中,沒有納妾的,也許有,但是一個巴掌就數得過來。
沈沅鈺看着謝純的臉,緩慢但卻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
謝純道:“若是你找不到合適人選呢?”
沈沅鈺道:“那我便永遠不嫁。爲什麼女人就要一輩子爲男人守住貞潔,而男人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勾三搭四?”
此時陽光照進來,沈沅鈺的臉沉浸在淡淡的光芒之中,眉目精緻如玉雕成,烏黑的眼眸蘊藏着動人的光華,她的神情中卻帶着令人震驚的堅定和倔強。
這也正是沈沅鈺這些天苦苦思索得來的結果,如果找不到一心一意對她的男人,她寧願永遠不嫁。
謝純忽然呵呵笑了起來:“不錯!這纔是我所認識的沈沅鈺。雖然你這個想法有些離經叛道。”謝純心裡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悅,不就是永不納妾嗎,他謝純就能做得到。況且天下間女子雖多,所有的女人加在一起,又怎麼抵得過沈沅鈺的一根毫毛?
謝純道:“既然如此,那郗傑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理?若是你外頭沒人,我倒是可以幫你一二。”謝純說得很自信。
沈沅鈺吃了一驚,問道:“表哥打算如何去做?”
謝純的手在空中一揮,做了個“咔嚓”的動作,“很簡單,找個機會把他給切了。讓他連媳婦也娶不成,這樣你自然不用嫁給他了。”
謝純說話無遮無掩的,聽得沈沅鈺身後幾個心腹丫鬟一陣臉紅心跳。沈沅鈺也微微皺眉:“表哥,你這樣做,可是要和高平郗氏結下不死不休的死仇了,就是皇太后,也絕不會放過你的。”
謝純灑然一笑,顯得信心十足:“我既然有膽量做,就有把握郗家的人找不到我的頭上。怎麼樣,只要你在這裡點一下頭,我立刻就叫人着手去辦,必定做得滴水不漏。”
沈沅鈺算是對謝純有了全新的認識,這個人,聰明是聰明,就是劍走偏鋒,行事太狠,太過無法無天。沈沅鈺忍不住勸道:“只不過是退個婚,何必做到這樣決絕?表哥,我也勸你一句,你這樣咄咄逼人,不留絲毫分寸,日後等你步入了官場,對你的仕途恐怕大大的不利。”
謝純卻不耐煩聽這些,這樣的話,謝涵、謝尚早就在他的耳邊說過無數次了。謝純耐着性子道:“你到底答應不答應,給我一個準話。”
沈沅鈺搖了搖頭:“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件事本來就和表哥沒有任何關係,還是讓我自己處理吧,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法子。”
這明顯就是把她當外人了,謝純不由就有些惱了:“你外頭又沒有可用之人,你能有什麼好的法子!我好心我好意爲你,你竟然這麼不領情!”
沈沅鈺看着謝純道:“表哥叫我領你這份情,我想問問表哥,我雖然叫你一聲表哥,可咱們一表千里,我以何種立場接受表哥的好意呢?”沈沅鈺有點挑釁地看着他,彷彿在說——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你?”謝純被激怒了,一下子氣得站了起來,“算我多管閒事!”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告辭都不說一句。
沈沅鈺微微一笑,道:“慢走不送!”
直把謝純氣了個倒仰。
沈沅鈺也不起身去送。綵鸞有些擔心地道:“小姐,你這樣把謝公子氣走了,是不是有點兒……”不大妥當?
沈沅鈺笑了笑:“沒什麼不妥當的。”謝純這個人就像個炸?藥包,實在太危險了。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惹出大亂子。雖然她知道謝純對自己不錯,可是她對謝純卻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可不想和謝純攪和的太深了,日後被他拖累。
謝純氣沖沖地出了房門,一路健步如飛,小廝黑荊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直到出了東府的大門,謝純才站住腳步,將剛纔與沈沅鈺的對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遍,他忽然一拍腦袋,這才明白過來,沈沅鈺這丫頭分明就是故意氣走自己的。
嘿!自己怎麼就上了她的惡當!還真別說,這招對付自己還真是靈驗,若是她和自己擺事實講道理,說什麼自己的法子太過毒辣,有損自己未來的仕途什麼的,自己肯定不耐煩聽這些,這樣直接把自己氣走了,自己的那個計劃自然也就不用實施了。
這小丫頭還真是……夠狡猾的。沒想到她還是頗瞭解自己的。謝純想到這裡,忽然就不生氣了。想到她一旦解決不了郗傑的事,到時候自己再伸出援手,更能讓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心裡就更加高興起來,剛纔的那點兒不愉快,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黑荊見謝純在門前站了片刻,就忽然轉怒爲喜起來,不由一陣奇怪,一般人得罪了自己的公子,就等着倒黴吧,謝純不把他整個半死是絕不會罷休的。不過看起來,這沈家三小姐倒是個例外,他對沈家三小姐總是特別的寬容……
沈沅鈺氣走了謝純,就直接將他丟在一邊不再管了。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日後看見謝純就躲得遠一點兒。
這個時候蕊心走了進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沈沅鈺神色一動:“她真的是這麼說的?”
蕊心點了點頭:“她的確是說了一句要四小姐把郗傑從您這裡搶過去!”
沈沅鈺不由得大樂:“這麼看起來,謝純倒是幫了咱們的大忙了。”沈沅珍和郗傑這一對渣男賤女,正是天生的一對,該好好撮合他們纔是。
蕊心的臉色就有一些遊移不定:“小姐,您真不想嫁給郗傑嗎?”在蕊心看來,郗傑這門親事真的算是不錯的一門親事了。難道就這樣白白便宜了沈沅珍?
沈沅鈺道:“我自然不願意嫁給他。”所謂瞞上不瞞下,沈沅鈺瞞着周氏,卻將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訴了蕊心,要是下人理解不了她的意圖,很容易好心辦了壞事兒。
“您真的要嫁一個永不納妾的人?”
“那是自然,我和謝純的話,並不是隨便說出來誆騙他的。”
“可是可是……您就不怕嫁不出去嗎?”
沈沅鈺笑道:“嫁不出去更好,每天在家裡陪陪父親母親,寫寫字,看看書,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這樣的人生,豈不是比相夫教子更有意義?”
這叫有意義?蕊心實在無法理解沈沅鈺的想法。在她看來,一個姑娘老在家裡,那是極爲悲慘的事情。
兩人隔着幾千年的代溝呢,沈沅鈺也不強求她能理解。只要她一心一意爲自己辦事就行了。
第二天沈沅鈺去韶和院給顧氏問安,說了幾句閒話,顧氏看着沈沅鈺道:“思丫頭過些日子就要出嫁了,按照你祖父的意思,等忙活完了思丫頭的婚事,你和郗家的婚事也要準備起來了,我約了郗公子的祖母張氏和母親陶氏明日過府來商量你們的婚事,那是你未來的太婆婆和婆婆,你好生打扮起來,爭取在她的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
這時候沈沅鈺本來是該霞生雙頰,滿臉紅暈的,可她對郗傑壓根兒無感,恨不得早早地一腳將他踢開,自然不會感到害羞神馬的。只好低垂着頭掩飾,低聲答應了一聲。
等回到了長樂堂,周氏也聽說了,明天沈沅鈺的婆婆和太婆婆要過來做客,順便商量兩個孩子的婚事,少不得囑咐了沈沅鈺幾句。
第二天一大早,長樂堂就緊張了起來。賈嬤嬤一早就趕了過來,看着沈沅鈺梳妝打扮,婆婆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周是要不是臥病在牀,早就親自跑過來看着沈沅鈺了。
賈嬤嬤一大早將沈沅鈺從被窩裡挖了出來,將她按在梳妝檯前打扮,沈沅鈺心一陣怨念,她巴不得張氏和陶氏看不上她,卻還要打起精神來應付這兩個人,真是何苦來哉。
等一切收拾妥當了,沈沅鈺先去給周氏看了看。周氏滿意了,纔去韶和院給顧氏瞧,沒想到老太爺也在,可見沈弘對於這門親事的重視。
兩人見沈沅鈺穿着杏紅撒花金色滾邊緞面對襟薄衫,淡粉色團花硃色緞裙。頭上綰了一個飛雲髻,烏黑的雲鬢裡插着點翠花簪子,她很少如此盛裝打扮,這一身也襯得她膚若凝脂,綽約動人。
顧氏這才驚覺她終是長大了。“好,很好!咱們的鈺兒也長成大姑娘了。”顧氏的神色晦暗不明,最後道:“今天早上就在我這裡用早膳吧!”
大概是想在老太爺面前表現自己的慈愛?
沈沅鈺平日裡不願意敷衍顧氏,因而很少往她的身邊湊,她從牛首村回到沈府這麼久,還從來沒有和顧氏同桌吃過飯。
不過既然顧氏要在沈弘面前表演慈愛,沈沅鈺也不好就這麼坍她的臺,自然是滿口答應。
不一會兒小丫鬟就魚貫着進來,在西次間擺好了早飯。沈弘精擅養生之道,早餐吃的相對簡單,桌子上只擺着幾樣粥,幾樣點心,幾樣小菜,沈沅鈺卻看出來每一樣東西都做的異常精緻。
先請兩位老人家入了席,沈沅鈺就站在沈弘和顧氏身後幫着他們佈菜,沈弘見她拿着長長的筷子,動作優雅嫺熟,雖是第一次與他們共食,卻是一點兒都不緊張,心裡就不由暗暗點頭。
沈弘就道:“這裡有丫頭伺候就夠了,你也上桌來一塊兒吃吧。”
沈沅鈺聽出他這話不是說的客氣話,就大大方方地說了一句“謝祖父”,就在下首坐了,陪着兩位老人用餐。期間該吃吃,該喝喝,沒有絲毫的侷促不安。沈弘看着十分滿意,本來還想提點她幾句的,吃完飯之後卻是隻說前頭還有公事要辦,就離開了韶和院,旁的是一句沒有多說。
丫鬟們將飯菜撤下去,小謝氏先帶着沈沅依和沈沅芷來了。周氏臥病在牀,湖陽郡主又懷孕,如今這東府的事務全靠着小謝氏打理,倒不是顧氏願意放權,實在是她的年紀也大了,家事實在瑣碎,她也操不起那個心了。
不大一會兒,湖陽郡主帶着沈沅珍,西府的二老太太謝氏,帶着兒媳婦桓氏、袁氏以及沈沅思、沈沅霜,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幾個孫女也到了,再然後沈沅舒和沈沅璧也一前一後地到了。
韶和院熱鬧起來。
沈沅鈺不由得有些囧,今天的陣仗還真是整得太大了。
衆位姐妹們全都笑着打趣沈沅鈺。沈沅鈺只好掩着臉做嬌羞狀,可是不論如何努力,那張小臉就是一點紅暈都不沾染,沈沅鈺也沒有辦法。
今天衆姐妹們全都穿得十分講究。講究的意思就是既不會讓人覺得敷衍失禮,又不會太過豔麗越過了沈沅鈺的風頭。唯獨沈沅珍身上穿着大紅色散花綾春衫,裙子更是名貴的“天水碧”,戴着一副鑲粉色硬紅寶石的珍珠頭面,整個人花枝招展,豔光四射,就像一隻開屏的孔雀,讓人乍看之下,以爲她纔是主角,而沈沅鈺是那個陪客。
簡直就是來和沈沅鈺打擂臺而來的。
謝氏一看見她那個樣子就有些不喜,不過東府的事情她不好嘴,只是說了一句:“四丫頭倒是越來越漂亮了,只是這衣裳我瞧着顏色太過鮮亮了些,不適合她們這個年歲的小姑娘家穿戴。”算是委婉地點出了她今天的喧賓奪主。
顧氏卻笑呵呵的裝傻道:“她們正是年少慕艾的年齡,就是要穿得鮮亮些纔好!”湖陽郡主更是不發一言,當做不知道。謝純到府裡來鬧了一場,當衆拒絕了沈沅珍的婚事,湖陽郡主自是把謝純恨到了骨子裡,連帶着,連謝氏和小謝氏也一併恨上了。
二老太太討了個沒趣,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那廂,沈沅珍一邊悠閒地嗑着瓜子,一邊淡淡地道:“今天是三姐姐給婆婆和太婆婆相看的好日子,你可要好好表現纔是啊!我聽說那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可要打醒了精神!若是人家瞧不上你,丟了這門親事……你說祖父會不會狠狠地罰你呢?”語氣中充滿了惡意。
郗傑的母親陶太太在京城中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不能容人,郗檀的府中的姬妾就沒有幾個能得善終的。後來郗檀極寵愛一位得自北燕的胡姬,陶太太就將那胡姬溺死在荷花池中。此事鬧得滿城風雨,郗檀差點兒休了陶氏,最後是郗太后出面,纔將這件事擺平,留下了陶氏。
郗傑的祖母張氏也不是善茬子,最是喜歡和道士結交,整天弄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偏偏對待兒媳婦也頗爲苛刻,婆媳兩個吵吵鬧鬧一輩子,京城中人都知道這其中的故事。
從前郗檀還沒坐上大司空還好些,張太夫人和陶太太現在估計更是變本加厲有恃無恐。
沈沅鈺只是笑笑,既不接話,也不生氣。
沈沅珍挑釁未果,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沒氣着沈沅鈺,卻把自己給氣得夠嗆,她恨恨地將點心讓到盤子裡。
正在這時候,有小丫鬟進來稟報道:“張太夫人和陶太太的馬車已經到了十字衚衕了,再過片刻就要到了。”
顧氏就起身道:“這兩位是貴客,咱們還是到二門上去迎迎吧。”
衆人就一同站起了身子,顧氏對湖陽郡主道:“你是雙身子的人,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好生在這裡歇着吧。”
湖陽郡主笑道:“如此,我便偷這個懶了。”
自然也沒人去怪她,衆人出了韶和院,顧氏見天清氣朗,陽光正好,又提議道:“反正客人待一會才能到,今兒天氣這樣好,就不要做青帷小油車了,咱們步行到二門如何?”
她都這樣說了,自然也沒有人反對,於是顧氏和謝氏帶着幾位太太走在頭裡,一衆姐妹們就跟在後面,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二門走去。
沈沅鈺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皺了皺,顧氏可不是個願意活動鍛鍊的人,平日出門就是再近的距離,都要坐車,今天這是怎麼了?莫非是有什麼陰謀不成?
謎底沒過多久就揭曉了,衆人在鋪着青石板的路上迤邐而行,忽然從一條夾道里出來一個小丫鬟,手裡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一碗湯,那麼多人,她卻只顧着悶頭走路,不偏不倚,直直地向着沈沅鈺撞去。
沈沅鈺吃了一驚,跟在她身邊的卻是金靈,憑金靈的武功,完全有能力搶在丫鬟撞到沈沅鈺之前將她拉開,可是她想起沈沅鈺臨來韶和院之前對她的囑託:“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插手,任它發生就是了。”
她雖然不大明白沈沅鈺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吩咐,不過她對小姐越來越是敬服,小姐的吩咐就算是再匪夷所思,她也會一絲不苟地按照小姐的意思辦到。
所以金靈就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小丫鬟一頭撞到了沈沅鈺的身上。
沈沅鈺驚呼了一聲,那碗湯灑到了她的衣衫和裙子上,溼了一大片,好在那湯只是溫的,這纔沒有燙到沈沅鈺。
金靈這才上前,橫眉怒目對那小丫鬟道:“你幹什麼?這麼寬的路,你卻偏往小姐身上撞?你是想作死嗎?弄髒了小姐的衣服,就是把你賣了你賠的起嗎?”
那小丫鬟嚇得慌忙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三小姐恕罪,三小姐恕罪,我只是一時疏忽,並不是故意的啊!”
沈沅鈺一皺眉,這個小丫鬟明明是看準了她的位置,這才撞上來的,還在這裡裝無辜,到底是什麼人指使的她?
她還沒說話呢,前頭的顧氏、謝氏等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
謝氏一見今天的主角出了狀況,不由跺腳,“你這個丫鬟撞誰不好,怎麼偏偏撞了三丫頭,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馬上就要到了,三丫頭要是不去門口迎接,豈不是失禮?”
沈沅鈺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有人故意安排了這一出,就是想讓她在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這些人手段也真夠噁心的。
顧氏道:“可如今三丫頭的衣裳都髒了,穿成這樣去接客人,豈不是更加失禮?”聯想起剛纔就是顧氏提議走着去二門的,沈沅鈺已經明白了,這件事必然是小二房在後頭耍手段,而顧氏也參與了進來,成了他們的幫兇。
衆人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道:“這怎麼辦?”“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馬上就要到了!”
沈沅鈺道:“祖母,叔祖母,我還是先回去換件衣裳吧!”反正張太夫人和陶太太她本來就不想見,她們高興不高興關她什麼事?
顧氏道:“也只有如此了。”又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沒長眼睛的東西,來人呢,將她拖下去,打十板子,罰半年的月錢。”
若是平常,沈沅鈺定會爲這個丫鬟求情,不過既然她們挖了坑,就是準備坑她的,那這個丫鬟挨十板子就純屬活該了,她便抿着嘴沒有說話。
那小丫鬟不敢求饒,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拖了下去。
沈沅珍看着沈沅鈺滿眼都是譏刺。
顧氏就對沈沅鈺道:“還愣着幹什麼,快回長樂堂去換件衣裳啊!”
沈沅鈺答應一聲,帶着金靈就急急往回走去,“等一等,“顧氏又叫住了她,指着沈沅璧道:“你陪着你三姐姐去。”
“是!”沈沅璧答應了一聲。她是沈沅鈺的同父異母的庶妹,顧氏這麼安排倒也說得過去。
沈沅舒就叫了一聲:“我我我也去!”
顧氏道:“換個衣服而已,哪裡用得上這麼多人陪着?有七丫頭就夠了,你跟着我們一塊兒去二門。”叫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庶妹陪着,卻不肯叫胞妹同去,這可就讓人覺得有點兒奇怪了。
沈沅鈺心裡暗哂,不過就是和張太夫人和陶太太見一面,這幫人都能搞出這麼多幺蛾子,她倒要看看這後面的戲她們打算怎麼唱?
就拜別了顧氏和謝氏衆人,帶着沈沅璧往回走。
沈沅璧就上前來攙扶沈沅鈺,“三姐姐,您慢點兒!”
剛纔沈沅鈺注意觀察了沈沅璧的表情,顧氏點到她的名字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訝異,顯然她也是知道後續計劃的。這麼一個居心叵測的人,偏偏還要表現出恭敬友愛的樣子,沈沅鈺簡直噁心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沈沅鈺冷冷道:“不必了,你還是走好你自己的路罷!”
綵鳳就走了過來,扶着沈沅鈺的胳膊,順帶着十分輕蔑地看了沈沅璧一眼,沈沅璧立刻變得泫然欲泣起來。“三姐姐,我到底哪裡得罪了你,你要這樣待我?”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這眼淚說來就來的技能也真不是蓋的。沈沅鈺簡直煩死了她這一套。綵鳳先忍不住了道:“七小姐,這裡沒有旁人,你的眼淚要哭給誰看去?你是不是想在這裡拖住了小姐,讓小姐見不着張太夫人和陶太太,你心裡才覺得得勁兒些?”天天哭哭啼啼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似的。
沈沅璧是真有這種想法,可這時候卻不能承認,爭辯道:“我絕無此意!”
沈沅鈺道:“既然沒有這個意思,就趕緊收起眼淚,跟我回去換衣裳。”沈沅璧要是安安分分做個庶女,看在沈昀的面子上,她也絕對不會爲難她,可她偏偏仗着自己有點小聰明,隔三差五地來噁心沈沅鈺一下子,沈沅鈺現在簡直覺得她像是一隻嗡嗡嗡亂飛的蒼蠅一樣噁心人。
兩個人回到長樂堂,沈沅鈺叫沈沅璧在外間等着,自己帶着丫鬟到裡間去換衣裳,她並不着急,慢條斯理地換了一件玫紅色春衫和一條青藍色的挑線裙子,這纔出了房間。
沈沅璧對她這門婚事嫉妒的眼睛都紅了,自然不會催她,見她出來的這麼快還有些失望。沈沅鈺就對她道:“走吧!”
沈沅璧道:“三姐姐,我知道一條近路,從後花園那裡過去,要快得多,不若咱們抄近路過去,說不定還能趕得及迎接張太夫人和陶太太。”
沈沅鈺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璧一眼,她那一雙澄澈的眸子裡含蘊着看透世情的睿智,沈沅璧被她瞧得有些慌亂,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昨天沈沅珍請她到謙退堂呆了一會兒,請沈沅璧在張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演一場戲,藉此破壞沈沅鈺的這樁姻緣。沈沅璧不想沈沅鈺得好,自然是求之不得滿口答應了下來。
她這時心裡有些惴惴不安,難道沈沅鈺發現了什麼不成?
沈沅鈺已經道:“既然有近路可走,你趕快帶路吧。”
沈沅璧暗中出了一口氣,道:“跟我來。”就在前面帶路,快步向前走去。
沈沅鈺就帶着丫鬟跟上沈沅璧的腳步,兩個人到了後花園,沿着一條小徑向二門方向走去,走了大概有一刻鐘的時間,沈沅鈺隱隱聽見人聲,夾雜着顧氏和謝氏爽朗的笑聲,顯然兩位老太太已經把張太夫人和陶太太迎了進來,沈沅鈺到底沒有趕得上。
兩撥人走得並不是一條路,可是中間只隔着一道稀薄的花牆,彼此之間很容易看到對方。
衆人越走越近,沈沅璧的腳步慢了下來,沈沅鈺也跟着放慢了腳步。她知道這個庶妹大概是要行動了,她得給她足夠的時間和機會。
眼看着對方就要進入視線,沈沅璧忽然腳下一頓,猛地轉過身就跪在了沈沅鈺的腳下,跪下了還不算,她還立刻抱住了沈沅鈺的小腿,大聲道:“三姐姐,你不要再生氣了。你的衣服髒了,耽擱了迎接張太夫人和陶太太的時間,可這不關我的事啊,你怎麼能衝着我發脾氣呢?求求你不要再用那樣惡毒的語言罵我了,怎麼說,咱們也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呵!”
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就刷刷地流了下來。
得,這是又哭上了!
所有人全都楞了。沈沅鈺什麼時候罵過沈沅璧了?這人不是得了迫害妄想症了吧?
沈沅鈺登時就明白了小二房的計劃。沈沅璧這麼一跪一哭一抱,又說出那樣一番話來,落在張太夫人和陶太太眼裡耳裡,立刻就是一條德行敗壞、苛待庶妹的罪名。
是問誰家願意娶這樣一個女人回去做媳婦?
小二房爲了攪合這樁婚事,可真是煞費了苦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