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又擡頭看着三太太:“娘,阿蠻的事情我瞞了您五年,都是我的錯。不過月兒確實是我的骨肉,這一點絕不會錯,請您就認下這個孫女,讓她認主歸宗吧!”
三太太本來是一百個不願意,可是兒子在這樣的情況下求她,她又不忍心拒絕兒子。
正在猶豫的當口,沈沅舒也幫着求情道:“三嬸嬸,你你就答應吧,月月兒好可可憐的!”
沈沅鈺也道:“三嬸嬸,月兒的確是咱們沈家的孩子,您瞧瞧她那雙丹鳳眼高鼻樑,咱們沈家的女人都長成這個樣子。”
沈冕其實也看見了,這個孩子繼承了沈家人的遺傳特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野種,他嘆了一口氣,對三太太道:“總是咱們的孫女,你就先安排幾個奶孃和丫鬟照料着她,等父親的氣消了,我再稟明父親,開了祠堂把她寫入族譜中。”
沈沐、沈沅鈺和沈沅舒三人大喜過望。
沈沅鈺一拉月兒的小手,對她道:“快跪下,給你祖父和祖母磕頭。”
月兒其實極爲聰明伶俐,剛纔那麼一折騰,她也像是明白了一些事情,乖乖地跪在地上,給沈冕和三太太一人磕了一個頭,叫道:“祖父、祖母!”
說起來,月兒是小三房第一個孩子。沈冕和三太太也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們祖父祖母,心都有些軟了下來。
三太太就叫青桔扶着月兒起來,道:“罷了,總是咱們沈家的骨肉,我便先安置她住下吧。”吩咐青桔道:“把上房旁邊的綠柳閣收拾出來,選兩個老成的嬤嬤過去照顧着,再撥八個小丫鬟伺候着,老爺看這樣可好?”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沈冕說的。
沈冕擺擺手道:“這些你安排就是了。”
“那奴婢就先把小小姐抱下去歇着了。”青桔就抱着月兒下去。月兒卻在青桔的懷裡扎煞着小手,衝沈沅舒叫道:“姑,姑姑!”
沈沅舒的眼淚一下子涌到了眼眶,想要說點兒什麼,卻被沈沅鈺用眼神止住了。月兒是小三房的孩子,早晚要養在小三房,她們已經插手太深了,這樣對月兒也不是好事。
安置了月兒,三太太就派人下去煎藥。
沈沅鈺就帶着沈沅舒辭了三老爺和三太太,向東府走去。沈沅舒離開了小三房,還一步一回頭,十分捨不得月兒的樣子。
沈沅鈺就笑着打趣她道:“那麼喜歡小孩子,將來就自己多生幾個!”
“姐姐!”沈沅舒羞的都快擡不起頭來了。“我是擔擔心月兒不不喜歡小三房!也不不知道月月兒在小三房能能不能過得好?”
沈沅鈺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可憐的孩子。三嬸嬸對月兒還是有些芥蒂!”
沈沅舒奇怪道:“三嬸嬸不不是答應,要認認下月兒的嗎?”
沈沅鈺解釋道:“三嬸嬸要是真心疼愛這個孫女兒,她住的上房東西廂房可還都空着,爲什麼不把月兒養在眼皮子底下?又只是叫青桔挑選兩個嬤嬤並八個丫鬟服侍她,並沒有派青桔這樣的心腹大丫鬟貼身照顧月兒!這些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沈沅舒把月兒和自己姐妹一對比,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周氏疼愛她們姐妹,哪怕長樂堂住的並不寬綽,還是把她們都安置在了東西廂房。
沈沅舒急道:“那那怎麼辦?咱咱們再去把把月兒接回長樂堂吧!”
沈沅鈺搖了搖頭,出言否定道:“這樣做並不現實。我會找人時時打探綠柳閣的情況的,若有什麼問題咱們再想法子解決吧。”
小三房那邊,三太太親自喂沈沐服了藥,看着他睡下,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到廳堂。三老爺正坐在廳堂裡喝茶,看見三太太回來,放下茶杯,關切地問:“沐兒怎麼樣了?”
三太太沒好氣地說:“我還以爲你這個當爹的根本就不關心兒子呢!沐兒被公爹責罰,還要三丫頭去壽鶴堂請了老太君來,你這個當爹的難道就沒有這份心?我們可就沐兒這一個兒子,要是真打死了他,你叫我可怎麼活!”說着就拿起帕子拭淚。
“你怎麼就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三老爺放低了聲音道:“動手教訓沐兒的是我的父親,我這個作兒子親自請了祖母來打父親的臉?以後傳出去,我又是個什麼名聲,只要兒子,不顧父親?這好聽嗎?”三太太聽了就是一陣語塞。
三老爺繼續道:“你以爲我不心疼沐兒?他也是我沈冕的兒子,小時候我也抱過他親過他。要是我不心疼他,我就不會叫你差人去請三丫頭了。”
三太太這纔想起來,當時二老太爺要懲罰沈沐的時候,她就慌了,還是三老爺提醒她去找沈沅鈺幫忙求情。沈沅鈺果然不負所托,連小三房都沒來,直接就搬了老太君來救場。
“三丫頭畢竟是隔房,府裡的人都知道她和沐兒交好,她去請了老祖宗過來,沒有人會說她個不字,可是我去,就不合適!”
三太太雖然對丈夫還是有些怨懟,可是他的話畢竟句句在理,這才閉口不言語了。沈冕又嘆了口氣道:“沐兒是咱們唯一的兒子,可他偏偏這麼不爭氣。日後這西府的基業,我怎麼能放心交給他來執掌?”
沈冕是二老太爺的長子,將來沈家西府不出意外就是沈冕接掌的,而沈沐又是沈冕唯一的兒子,以後接替沈冕也只能是沈沐了。
三太太也是憂心忡忡,“希望這孩子經過這次的波折,能多長些記性,磨一磨他的心性,變得成熟一些。”
三老爺道:“他整日和三丫頭在一起,怎麼就沒能學學三丫頭的聰慧勁!”
三太太道:“你還說,三丫頭剛纔給沐兒喝了那烈酒,可把我給嚇死了!這丫頭行事實在是太過大膽了!”
三老爺道:“你懂什麼?要是沐兒不假死這一回,他能那麼容易想通?三丫頭年紀輕輕就能懂得這個道理,真是了不起,她雖然做事有些出人意表,但每每一擊中的,若她是個男孩,小二房哪裡還有資格和他們爭這個宗子之位?”
回到長樂堂,沈沅舒到姐姐那裡坐了片刻,姐妹兩個說了幾句話,都有些意興闌珊,就回了自己的西廂房。
就有小丫鬟進來稟報:“蕊心姐姐來了。”
沈沅鈺叫人把蕊心叫了進來,蕊心一進來就道:“三小姐,江庭的底細已經查出來了!”
“哦?”沈沅鈺精神一震。“你都打聽到了什麼,說出來聽聽。”
“這個江庭,祖籍鄱陽郡梟陽縣,家中門戶不顯,不過就是個三等門戶罷了。表面上看起來和各大士族並沒有什麼瓜葛,在建康並沒有什麼後臺,官做得也並不大,到現在四十多歲了也只是一個正六品上的武官,不過往上查了他三代的履歷,發現江庭的祖上曾經做過江東王正妃裴妃宮中的黃門侍郎。”
“裴妃?是河東裴氏嗎?”
“奴婢猜測,江家有可能是裴家的世代家奴!一直聽從裴家的調遣!”
“你是說阿蠻這件事是裴家在背後搗的鬼?”
蕊心道:“很有可能!”
裴家是新渡江的門戶,曾經在江北也是望族,西晉初年門戶鼎盛之時,曾與琅琊王氏齊名,當時有“八裴”堪比“八王”的說法,足見裴家人才之鼎盛。不過後來王謝沈桓隨同昭帝南渡,裴家卻並未跟隨過江,後來裴氏家族在北方的發展受到北魏和北燕的壓制,不得已這才過江,而此時王謝沈桓經過一個世紀的發展,已經成了超級門戶,裴家只能淪爲次一等的門戶,成了士族政治的陪襯。
裴家曾經有過這樣的輝煌,想要算計沈家,將沈家擠出超級門閥的行列,自己取而代之也就可以說的通了。只是爲什麼裴家選擇是沈家而不是王、謝、桓中的任意一家?
沈沅鈺就問:“裴家可是和咱們家有仇?”
五年之前,裴家就在沈沐的身邊佈下了阿蠻這個棋子,可那個時候他們不可能算到今天的這種形勢吧,裴家這麼針對沈家,所以沈沅鈺就猜測裴家和沈家有自己所不瞭解的深仇大恨。
蕊心對沈沅鈺的聰慧早就有了免疫力,笑道:“小姐猜得再對也沒有了。河東裴氏和咱們蘭陵沈氏是有世仇的。這還要從西晉的八王之亂那會兒開始說起。”
“八王之亂到了最後,只剩下長沙王和河間王兩股勢力。咱們沈家跟着長沙王,而裴家則跟着河間王。”長沙王和河間王的爭奪,最後勝出的是長沙王庾穎。只不過庾穎沒有當幾天皇帝,就被匈奴的劉義榮攻破了都城長安,庾穎及其世子以及宗親數百人盡數被匈奴人所殺。
大晉開國皇帝晉昭帝,其實原本只是庾穎的馬仔小弟,領受了庾穎的命令坐鎮建康,等長沙王一脈全都死光光了,這才趁勢而起,在建康稱帝,建立了現在的大晉。
蕊心道:“當時的河間王王妃就是河東裴氏的嫡女。當時咱們蘭陵沈氏和河東裴氏在淮河流域圍繞着歷城展開攻防,對峙時間長達十五年,和裴家結下了極爲深重的仇恨。最後咱們沈家的老祖宗攻破歷城,殺光了裴氏一族的嫡系族人,現在的河東裴氏只是當時的河東裴家的支脈而已。”
難怪啊難怪!這可真是一本糊塗賬。想來大晉在江南建立政權也有一個多世紀了,河東裴氏和掌權的宗室之間的恩怨早就淡漠了下來,皇家這才允許河東裴氏渡江,位列朝臣,只不過當年鼎盛的河東裴氏如今也只能淪落爲二等士族罷了。
蕊心說完了前因後果,就雙眼亮晶晶地看着沈沅鈺:“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沈沅鈺嗔道:“你真以爲就憑咱們小大房這點子力量就能動搖河東裴氏的根基?”
蕊心哦了一聲,吐吐舌頭道:“我還以爲小姐要出手給三少爺報仇呢!”
沈沅鈺道:“我倒是想,只可惜我沒有那份能耐。不過連咱們都能查到江庭的底細,想來老太爺和二老太爺他們更是早就知道這廝的來歷,他們自然是不會放過裴家的。”隔了這麼多年裴家仍然不願意放棄仇恨,既然他們動手在先,用的又是這麼見不得光的手段,那沈家想來也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雖然她恨透了裴氏下作的手段,可這些大事,自然有老太爺和二老太爺決斷,沈沅鈺只要買好了瓜子薯片在一邊看戲就夠了。
接下來的幾天,朝堂上風起雲涌,各方勢力圍繞着相權博弈的越發激烈,沈家內宅卻安靜了下來。
這一日沈沅鈺正在屋子裡練習刺繡,就看見金靈滿臉喜色地跑了進來。
沈沅鈺問道:“有什麼好事發生了?把你高興成這樣?”
金靈道:“小姐,張宏哥回來了!”
沈沅鈺一下子站了起來;“真的?”他把張宏派到了當陽城保護沈昀,沒想到庾璟年僅靠着殘兵敗將就打敗了段光,沈昀自然是絲毫無損。沈沅鈺不放心父親,沈昀也不放心女兒,就又把張宏給打發回來了。
這事沈昀在書信中跟她說起過,只是她算着時間還有幾日張宏才能到的,沒想到張宏回來得這麼快。
沈沅鈺就叫丫鬟給她拿見客的大衣裳,看着還站在那裡傻笑的金靈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叫張宏到花廳見我。”
沈沅鈺在花廳裡見到了風塵僕僕的張宏。張宏上前給沈沅鈺行禮,“張宏拜見小姐!”
“快起來快起來!”沈沅鈺讓金靈上前把張宏給扶起來,又讓丫鬟搬了椅子來給張宏坐,張宏百般推脫,最後還是斜簽着身子坐了。
沈沅鈺道;“你一路上辛苦了。”
張宏道:“小的一家子都是蘭陵沈氏的世僕,爲老爺和小姐辦事是小的的本分,不辛苦!”
沈沅鈺就笑着點了點頭,張宏若不是這樣忠心耿耿,沈昀也不會把他留給自己使喚了。
沈沅鈺道:“父親一切都好吧?”
“老爺如今已經返回了義襄郡,身體也很好。這一次老爺深入敵前,指揮若定,爲大軍籌集了百萬石糧草,並且保護了當陽城沈氏族人未受戰爭波及,家族上下人等無不膺服,真是可喜可賀。”沈昀這一次的確是冒了大險,不過也在家族中樹立了巨大的威望,爲他日後登上宗子之位奠定了基礎。
正是富貴險中求!
不過這種事情,沈沅鈺絕不希望沈昀再經歷一次了。
沈沅鈺熱切地道:“那父親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義襄郡中還有一些事物要處理,老爺暫時還走不開,老爺讓我傳話給小姐,讓小姐不必擔心他的安危,等那邊的事情了了,他自會回來。”
總算離開了戰爭一線,沈沅鈺也就放心了不少。
沈沅鈺就問起了當陽城的情況,張宏道:“當日大軍圍城的時候情勢的確十分危急,庾將軍命令凡十二歲以上的男子全都要到城牆上參與守城,咱們兄弟也上了城牆。咱們雖然也練過武藝,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大的戰事,
“不瞞小姐說,小的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的人,可千軍萬馬一同衝鋒時的那種沖天的氣勢,沒有現場經歷過的人是絕對無法體會的,小的站在城樓上,覺得腿腳都是軟的。好在有庾將軍百計破敵,否則當陽城是無論如何守不住的。”
沈沅鈺聽出了他語氣中對庾璟年的尊崇,笑道:“庾璟年這一戰倒是打響了名頭。”
張宏道:“庾將軍不但指揮若定,更和戰士們同吃同住,敵人來了,第一個抄傢伙衝上前去。他一個宗室親王之子,又是皇上最寵愛的侄子,能做到這一點,誰不爲他賣命!當時黑騎軍揚言屠城,庾將軍打退了黑騎軍等於是救了當陽城全城人的性命,現在全城人都將他奉爲神明,家家爲他立生祠呢!”
沈沅鈺囧了一下,心想若是當陽城的百姓知道了所謂黑騎軍揚言屠城一事,是庾璟年一手炮製出來的,不知道百姓們還會作何感想。
不過那時候士庶之間相隔都猶如天際,更何況“兵籍”猶如賤奴,庾璟年能放下架子和士兵們同吃同住,難怪包括張宏在內人人對他奉若神明,肯甘心爲他賣命。
沈沅鈺道:“我聽說庾將軍和旻文太子也打了一仗,不知最後這勝負如何?”
旻文太子出兵司州,很快就奪下了司州十二郡中的六郡,庾璟年彼時正以殘兵敗將擊退了段光,意氣風發。就剩下的兩個郡應該如何分配,大晉和北燕都有些想法,按照原來旻文太子和庾邵淵的約定,本該是大晉和北燕各得六郡,然而司州剩下的兩郡都是糧食主產區,旻文太子策動司州的攻勢,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爲了獲取糧食,他自然是不肯放棄。
庾璟年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旻文太子好大的名頭,不過他那時得了荊州和徐州來援的兩路兵馬,已是兵強馬壯,根本就不怕和旻文太子開戰,只不過當時的情形,大晉內部不穩,北燕正和北魏打得如火如荼,誰都不願意再和另一個大國開戰,所以兩個國家的皇帝一封接一封的聖旨送到司州的前線,語氣都是一模一樣的,讓旻文太子和庾璟年保持克制,萬不可輕啓邊釁。
兩個人只好坐在談判桌前談判。都是膽大包天之輩,便在兩軍對峙的邊境上的一個小鎮上見了面,旻文太子和庾璟年各帶了一百名親衛,這也是庾璟年第一次和名聞天下的旻文太子見面。
他當時並不知道,日後他和這個男人會註定成爲彼此一生中最頑強的敵人。
談判之中,庾璟年自是咄咄逼人,旻文太子也是辯才不礙,兩個人誰都不肯放棄即將到手的地盤。最後兩人商議,還是以武力決勝負,不過不是大規模的軍事會戰,而是各自帶領最精銳的五百騎兵,打上一場,誰贏了,那兩個郡就歸誰。
此事沈沅鈺有所耳聞,她實在想不明白,這麼嚴肅的國家大事,讓旻文太子和庾璟年搞得怎麼像是兒戲似的,奇怪就奇怪在,兩個國家的皇帝居然全都同意了。
沈沅鈺道:“旻文太子和庾將軍的騎兵對戰,你當時在場嗎?”
張宏道:“只可惜我不是庾將軍的親衛,不能參與這一次的對戰。”
那場戰鬥的結果,沈沅鈺早就聽說了。還是旻文太子勝了,北燕最終如願以償地拿走了司州剩餘的兩個郡。
張宏道:“旻文太子的確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可是咱們這一次敗了,卻並不是庾將軍指揮失當,而是旻文太子的重甲騎兵太過厲害。那重甲騎兵每一個人全身都裹在厚厚的裝甲之中,就連坐騎也都是身披重甲,衝擊力實在太過可怕,換做任何一個人,同等的兵力,都不可能打得過旻文太子。”
重甲騎兵?這個旻文太子,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重甲騎兵是冷兵器時代的移動堡壘,在中世紀歐洲的戰場上,重甲騎兵被譽爲一個國家的戰略力量,裝備一個重裝騎兵的資金可以裝備一小隊的輕步兵,沒想到旻文太子提前這麼年把重甲騎兵給蘇出來了。
難怪庾璟年要吃個大虧了。
旻文太子必是看準了庾璟年驕傲自大和不肯服輸的性格,故意挖了一個大坑,結果庾璟年還真就跳了下去。
這麼看,庾璟年和旻文太子比起來,還是嫩了一點兒。
張宏道:“庾將軍在這次對戰中受了傷。不過旻文太子對庾璟年指揮技藝卻是讚不絕口。”這個沈沅鈺知道,庾璟年雖然敗了,可是他敗給了旻文太子,他的威望不但沒有下降,反而還在迅速上升。
這真是一件十分奇葩的事情,也足可見旻文太子在大晉人心目中的地位。
大部分情況沈沅鈺早就從蕊心那裡知道了,讓張宏再說一遍,不過是爲了兩相印證,又問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事情,沈沅鈺吩咐他下去休息。
張宏走後,沈沅鈺一直在想一件事,司州的事情也算差不多了。庾璟年雖然只奪回了司州四個郡,可是也算立了天大的功勞,現在他又在和旻文太子的騎兵對戰中受了傷,按說也應該回來了,怎麼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呢?
沈沅鈺小小地爲這位冉冉升起的帝國將星擔心了一下,就把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數日後,長樂堂。
“小姐,不好了!”寶珠匆匆忙忙從外面跑了進來,寶珠是個穩妥的,自從沈沅鈺把她提拔成一等大丫鬟,讓她跟在自己的身邊,從來就沒見過她這麼失態的。
沈沅鈺就有些吃驚地問道:“出了什麼事兒了,慌成這樣?”
寶珠道:“長沙王爺來了,正在北望齋和老太爺談事情。”
“長沙王?”沈沅鈺眉頭微蹙,那是湖陽郡主的父親,她把湖陽郡主一家子都給趕出了沈府,長沙王必定是對她恨之入骨的,不過她又不能到內宅裡找她一個女兒家算賬,來就來吧,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這幾天沈府處在風口浪尖上,到沈府來拜訪老太爺的王侯公卿又不在少數。
沈沅鈺便道:“長沙王和老太爺畢竟是親家,這個時候來看看老太爺也在情理之中。”
寶珠急道:“他還帶了一個人回來。”
沈沅鈺問:“是誰?”
“湖陽郡主!”
沈沅鈺一下子站了起來。湖陽郡主?長沙王這是什麼意思?要把湖陽郡主送回來?他憑什麼插手沈家的內部事務?
沈沅鈺不由得有些頭痛起來。
北望齋內,氣氛十分緊張,所有侍候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站得遠遠的。
沈弘看着站在長沙王身邊的湖陽郡主,目光陰冷,面沉似水:“王爺,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沈家內部的事務,你雖然貴爲王爺,恐怕也還輪不到你插手吧?”湖陽郡主是他沈家的人,是他親自下令送到莊子上去的,沒有他的命令,就是庾倫也沒有這個權力把湖陽郡主給送回來。
長沙王五十多歲年紀,比沈弘還要年輕幾歲,可是比起沈弘的相貌風度可就差多了,長時間的殫精竭慮,使他的頭髮都已經白了大半,只不過他的一雙眼睛仍然是寒光閃閃,顯示出他不是易與之輩。
庾倫哈哈笑道:“親家你稍安勿躁。湖陽的確是有錯,這次我把湖陽送回來卻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我一旦說出來,想來親家必然不會再怪我自作主張!”
沈弘冷笑一聲,淡淡道:“什麼理由?”顯然不相信長沙王能說出什麼過硬的理由出來。
長沙王目注湖陽郡主道:“湖陽你自己來說!”
湖陽郡主走上前來,小心翼翼撫着自己的小腹道:“公爹,兒媳婦有了!”
沈弘一愣:“有了什麼?”
庾倫哈哈大笑道:“親家你糊塗啊,湖陽自然是有了你們沈家的骨肉了!”語氣中一派高興。
“什麼?”沈弘徹底愣了:“這件事可當真?”
湖陽郡主道:“不敢拿這種事欺瞞公爹,已經找最好的大夫看過了,孩子有兩個月了。”
沈弘神情微動,前段日子沈暉去了一趟幽禁湖陽郡主的莊子,算起來就是兩個月前的事,沈暉在莊子上住了七八天,沒想到,湖陽郡主就再懷上了。湖陽郡主已經生了大少爺和四少爺兩個嫡子,沈弘孫子輩的孩子也有幾個了,所以這個孩子,沈弘並沒有多麼看中,若懷孕的是還未生下嫡子的周氏,沈弘還能高興高興。
而湖陽郡主的這種告知方式也讓沈弘分外的不爽。
長沙王庾倫是察言觀色的高手,自然也看出來了,便打蛇隨棍上道:“湖陽是被我從小寵壞了,有些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親家給我幾分薄面,就原諒了她罷。”又轉頭對湖陽郡主道:“湖陽,還不上前給你公爹賠個不是。”姿態放得很低。
湖陽郡主上前福了一福,“從前兒媳年輕氣盛,魯莽妄爲,做錯了許多事情,還請公爹原諒。”
沈弘心裡很不爽,可是那個年代子嗣爲大,湖陽郡主懷了身孕,再將她扔到莊子上去就顯得太過薄情了。沈弘是個能屈能伸的人,作爲蘭陵沈氏的一家之主,他是絕對不會意氣用事的,便擡手製止了湖陽郡主,“你是有身子的人,便不用如此多禮了。保胎要緊,這便回謙退堂休息去吧。”
湖陽郡主大喜:“多謝公爹!”沈弘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肯讓她從莊子上回到沈家了。湖陽郡主又給沈弘行了一禮,這才扶着丫鬟的手回到謙退堂。
等湖陽郡主出了門,虞倫笑着道:“親家果然是明禮通達之人。既然湖陽已經回來了,那我那外孫和外孫女是不是也該回來瞧一瞧他們的母親?母親牽掛子女在外的安全,又豈能安心養胎,爲你們沈家添丁加口呢!”
沈弘聽到這裡,覺得虞倫真是太過得寸進尺。他淡淡地道:“他們兩個都是犯了大過錯的人,若是就這樣輕輕放過,叫他們回來,我如何向族人交待?此事,王爺再也休提!”沈弘口口聲聲叫他王爺而不肯像是虞倫一樣叫一句親家,正是一種疏離的表現。
都是老狐狸了,虞倫也不生氣。呵呵笑道:“我這次肯厚着臉皮來求親家,自然有我的考量。”
沈弘眉毛一挑,靜待下文。
虞倫也並不着急,端起面前的茶盞慢慢飲着,片刻後才道:“若是我肯發動朝中人馬全力支持沈重大人榮登大司空之位呢?”
沈弘面色微微一變:“當真?”自從阿蠻事件之後,如今沈家在朝堂上可以說是孤立無援,四面楚歌,依附與沈家的都是一些小家族,而王謝桓三大家族誰也不願意讓沈家拿到中樞權力,皇帝也是一樣的心思。而長沙王手握兵權,在宗室之中極有威望,只要他肯出來表態支持沈重,沈家在朝堂之上的局勢就可以有所緩解。
只不過這樣,庾倫身爲皇室親王,就要與皇帝站在對立面了。
虞倫笑道:“咱們是親家的關係,我不幫你,又能幫誰呢?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若是沈重大人能夠榮登相位,請親家大人立我女婿沈暉爲宗子,繼承蘭陵沈氏的基業!”
沈弘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不由冷笑道:“宗子之位,牽涉到我沈氏一族的生死存亡,豈能拿來交易?沈暉能不能當上宗子,要看他有沒有那個能力統領全族,能不能得到族老們的信任和支持。二弟能不能當上大司空,不過是沈氏一時的得失,可若是選錯了當家人,卻會在幾十年內帶累沈氏的發展,孰輕孰重王爺怕是比我更清楚。王爺若是再說這些不着三四的,我便只好叫人送客了。”
虞倫一陣苦笑,沈弘這老狐狸還真是不好相與,看來那件大事也只能從長計議了。他一咬牙道:“也罷,就算親家不肯立我的女婿爲宗子,沈家如今形勢危急,本王也絕不會袖手旁觀的,只希望親家能看在我的薄面上將我那可憐的外孫和外孫女接回建康來。”
虞倫從北望齋出來,就去了謙退堂看望女兒。父女倆揮退了下人,在內室之中密議。
湖陽郡主急迫地道:“怎麼樣父親?公爹他答應您的條件沒有?”
虞倫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早就猜到了這一點,湖陽郡主還是感到一陣巨大的失望。
虞倫道:“這件事你急不得,只能慢慢籌劃。你放心吧,我總要叫女婿當上蘭陵沈氏的宗主,叫你得償所願的。”
湖陽郡主道:“父親說的是,沈暉這個人我最瞭解,是個全身沒有一塊硬骨頭的,他一旦當上宗主,那不就相當於蘭陵沈氏控制在了女兒的手中,到時爹爹籌謀的那件大事,也就成功可期了。”
虞倫點了點頭。
這事兒說起來有點兒複雜。
大晉在建康立國之前,長沙王庾穎和大晉開國皇帝昭帝是從屬關係,只不過那時候長沙王是主,昭帝是屬。
經過一系列變故,昭帝意外登上皇位之後,他的東主長沙王庾穎以及他的所有子孫全都死光光了。
爲了不使長沙王絕嗣,昭帝便將自己的一個兒子過繼到長沙王名下,繼承了長沙王的爵位。那個被過繼的皇子就是虞倫的祖父。
虞倫的祖父和父親這兩代人都還安分守己,可是到了虞倫繼承了長沙王的爵位,因爲他本人具有較強的能力,漸漸在宗室中嶄露頭角,野心也就隨之越來越大了起來。
虞倫雖是昭帝子孫,可既然過繼給了長沙王,那麼從宗族禮法上來說,他就是長沙王的後代了。這樣來看的話,虞倫的血脈比起當今的皇帝,更接近於西晉諸帝。
因爲有了這層關係,虞倫一直覺得,當今元帝其實沒有資格坐在那把龍椅上,真正有資格的應該是他長沙王虞倫。這麼多年來他在皇室中拼命鑽營,勢力漸漸坐大,爲的也是取代元帝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