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一個小丫鬟進來稟報:“姐兒醒了!”
沈沅鈺起身去了碧紗櫥。就看見月兒坐在矮榻上,兩隻白生生的小手捂着眼睛,哭得一抽一抽的。
寶珠坐在牀邊,很有耐心地勸着她,可是也不知道是因爲換了地方害怕不適應,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這孩子一醒來就哭個不停,寶珠怎麼勸都沒有用。
寶珠看見沈沅鈺進來,就站了起來:“都是奴婢沒用,奴婢沒哄好月姐兒!”
沈沅鈺擺了擺手,在她的位子上坐下,柔聲道:“月兒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別看她平時足智多謀的,可是碰見小孩子卻是一籌莫展,她哄了半天,月兒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沈沅鈺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可怎麼辦?孩子老是這麼哭也不是個辦法啊。萬一哭壞了可怎麼好!”
幾個人正在商議,忽然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姐姐”,沈沅鈺回過頭看,看見沈沅舒帶着玉簪來了。兩姐妹一住西廂一住東廂,走動得自然很勤。
沈沅鈺拉着她走到一旁道:“你怎麼來了?”
沈沅舒卻看着月兒,好奇地道:“她她是誰誰呀?”
沈沅鈺嘆了一口氣道:“這是月兒,西府三哥的女兒。”
“她就是三三哥的女女兒?”三哥在外面置了外室,阿蠻一頭碰死在沈府門前的事,府裡早就傳遍了,沈沅舒自然也知道了。
沈沅鈺沉重地點了點頭。
“她怎怎麼哭個個不停?”沈沅舒道:“我能能不能哄哄她?”
沈沅鈺一攤手道;“你想試就試試吧。我們這麼多人都搞不定她!”
沈沅舒就興興頭頭地走上前來,伸手把月兒抱在懷裡。月兒哭得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娘,我要娘!”
“別別哭!你乖乖的,娘很很快就來看你了!”沈沅舒十多歲的一個小姑娘,平時甚至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孩子,可她把月兒抱在懷裡,卻有模有樣的,輕聲細語地跟月兒說着話,似乎連結巴的毛病都好了不少。
寶珠和沈沅鈺看着,一開始並沒有報什麼希望,過了一會兒,月兒的哭聲越來越小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透過手指縫偷偷看着沈沅舒。
寶珠喜道:“有門!”
沈沅鈺“噓”了一聲,不讓寶珠嚇着了月兒。沈沅鈺還真是奇怪了,沈沅舒哄孩子的方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說的也都是些車軲轆話,甚至不如她和寶珠說得流利,可是寶珠和她怎麼說,對月兒都沒有用,換沈沅舒一說,她就不哭了。
難道沈沅舒的氣場格外的與衆不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還真沒看出來,原來妹妹這麼受小孩子的歡迎!沈沅鈺就指了指一邊桌子上放着的雞絲銀耳粥,這是沈沅鈺吩咐小廚房做給月兒的,只是月兒一直哭一直哭,根本就不肯吃。
這時候沈沅舒已經把月兒哄得徹底不哭了,兩個人拿着一個撥浪鼓玩得不亦樂乎,月兒小臉上還帶着晶瑩的淚珠,臉上卻露出甜甜的笑容。
沈沅鈺就指了指那碗粥,做了一個吃的動作。沈沅舒就拿起碗來,道:“月兒乖,咱咱們吃飯飯了!”
月兒擡頭看着她,甜甜地道:“姑姑,姑姑吃!”
沈沅鈺心中不由得大爲妒忌,她冒着得罪小三房的危險把這孩子帶回來,到現在月兒沒叫她一句“姑姑”,沈沅舒跟她才玩了一會兒,月兒就管她叫“姑姑”了。
沈沅舒就用勺子舀了一勺雞絲銀耳粥放進口中,道:“姑姑姑吃一口,你你也吃吃一口。”
月兒大概覺得這樣好玩兒,就高興地點了點頭。
沈沅舒就舀了一勺粥送到月兒嘴邊,月兒果然吃了。
沈沅鈺看得放下心來,就退出了碧紗櫥,迴轉了內室,寶珠使了一個眼色,除了兩個必要的丫鬟留在房中,其餘的丫鬟都跟着寶珠退了出去。免得驚嚇了月兒。
沈沅鈺在榻上坐下,寶珠給她換了一盞茶,道:“沒想到八小姐這麼會哄孩子!”
“也許她和月兒有緣吧!”這世界上確實有那種人,你見了他會覺得和他特別投緣,願意和他接近,願意聽他的話。說這是緣分一點兒都不爲過。
沈沅鈺喝了一道茶,沈沅舒才從碧紗櫥裡走了出來。
“月兒怎樣了?”沈沅鈺問道。
“噓!”沈沅舒豎起一根手指頭放在脣邊,“月兒哭哭累了,吃吃了飯,我就就哄她睡睡覺了。”
沈沅鈺看她臉上放射出一種動人的光芒,笑着拉她在榻上坐下,“放心吧,碧紗櫥的隔音效果好得很呢,咱們就是說話的聲音再大也不會把月兒驚醒。”
沈沅舒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我不是擔擔心月兒嗎?”
沈沅鈺笑着伸手點着她的額頭:“你呀,將來嫁了人生了孩子,一定是個賢妻良母!”
“姐姐!哪哪有你這這樣取笑妹妹的!”沈沅舒羞得滿臉通紅。
沈沅鈺調笑她兩句。沈沅舒就和沈沅舒商量道:“姐姐,我好好喜歡月月兒,要不然,我把月月兒抱回西西廂房養着吧!”
“胡鬧!”沈沅鈺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你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麼能讓你再養着孩子!況且,這孩子也不是咱們東府的,等三哥回來了,咱們就得把月兒送回小三房去!”
“哦!”沈沅舒失望地嘆了口氣,“我我真舍捨不得月兒。”
沈沅鈺道:“這才接觸了一天,你就捨不得了?”
“一一天也舍捨不得!”沈沅舒其實心裡是有點兒不服氣的,姐姐說自己是孩子,不讓自己養着月兒,她還不是也還沒有及笄呢,也是個孩子,怎麼她就可以養,自己就不能呢!“要不我我每天都來,幫幫着姐姐哄月兒吧!”
沈沅鈺想了想,這個法子倒是不錯,就點頭同意:“月兒的情緒波動劇烈,現在看來也就聽你的話了,以後你就按時過來幫我看着她吧!”
沈沅舒聽見姐姐這樣說,激動得小臉都放光了。她終於能夠幫姐姐一次,不再是個沒用的人了。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人生標的一般,沈沅舒覺得自己的腰都直了不少。
沈沅鈺在一旁看得清楚,不由啞然失笑,人啊,總是希望得到旁人的肯定。尤其是沈沅舒這樣的。
沈家在朝中的實力是毋庸置疑的,也不知道是走得誰的路子,第二天沈沅鈺睡了午覺起來,蕊心就進來回報道:“三少爺被三老爺接回來了!”
沈沅鈺那絲殘存的睡意立刻就沒了,“他現在人在哪裡?”
蕊心道:“已經回到三房了。”
沈沅鈺趕忙叫人來侍候自己梳洗,一邊派了小丫頭去西府打探消息:“問問二老太爺在不在?”
沈沅鈺穿好了衣裳匆匆帶着丫鬟往西府趕去,走到一半正好碰見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回來。“二老太爺正好在家,親自操着板子,要打死三少爺呢!西府現在已經亂套了!”
她想了想,對蕊心道:“走,去壽鶴堂!”
蕊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爲今之計只有請了老太君王氏出面,才能救沈沐的一條小命了。
此時的西府的確如同小丫鬟所說的那樣,已經徹底亂套了。
沈沐批頭散發趴在凳子上,二老太爺親自提着板子一下一下重重打在沈沐的身上。
“老太爺,老太爺別打了,再打就打出人命了。”三太太跪在地上,哭嚎着哀求。
四周的丫鬟婆子們也齊聲哀求。
沈重已經氣紅了眼睛,今天的早朝上,各大士族紛紛授命手中的御史彈劾沈家治家不嚴,逼死人命。皇上雖然沒有針對沈重,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顯然對此事也十分不滿。
如今沈家遭到各大世家所忌,又被皇上抓住了把柄,沈重名聲上有了瑕疵,這個大司空恐怕是當不成了。爲了執掌中樞,沈重和沈弘已經謀劃了十年,眼看着就要摘果子了,卻被這個不爭氣的孫子破壞了,沈重能不生氣嗎?
“我便打死了他,也不能讓這個豬油蒙了心的東西壞了沈家的名聲和基業!”
沈沐的袍子上早已經被血染溼,可是他閉着眼睛,一聲不吭,好像捱打的人不是自己一樣。三老爺剛纔悄悄對妻子說,沈沐從北部尉的大牢裡出來就一直這個樣子。
三太太嚇壞了,可是無論怎麼哭求,二老太爺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三老爺也嚇得跪了下來,“父親您息怒啊!兒子不是心疼這個逆子,兒子是擔心您老人家的身體,爲了這個小畜生氣壞了您的身體不值當的啊!”
三太太一愣,心想還是丈夫這個法子好,明面上是心疼老爹,其實根本目的還是想救下兒子。也跟着大聲道:“老爺說的是,老太爺身子要緊,千萬莫要氣壞了身子骨!”
二老太爺也是打累了,停下來略歇了歇,又對着兒子和媳婦發起火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想的是什麼?你們是捨不得這個小畜生!我問你們,你們作爲小畜生的父母,他在外面有了外室,而且偷偷摸摸過了五年之久,你們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三太太哭着道:“咱們要是早知道了,早就把這個惡毒的女人處置了,又怎麼會留到現在,闖出這樣的大禍來!”
二老太爺想想也是,卻畢竟是心氣不順:“都是你們教子無方,縱得他如此,你們若是早些對他嚴格要求,現在也不會鬧出這種事來!”
二老太爺一向溫文爾雅,哪怕是生氣也從來沒有這樣暴怒的,三老爺連連磕頭:“都是兒子的錯,父親您要是想出氣盡管處置兒子,千萬保重身子纔是啊!”
二老太爺冷笑連連:“你就是說得再好聽,今天我還是要打死這個畜生!”
提起板子正要繼續動手,就聽見外頭有人稟報了進來:“老祖宗來了!”
沈重吃了一驚,就看見老太君王氏穿一身大紅色福壽雙全的灰鼠皮長襖,在沈沅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沈重急忙上前迎接:“母親,您老人家怎麼來了?這幾天天氣轉涼,您老人家就這樣出門,萬一感染了風寒可怎麼好?”
老太君的龍頭柺杖在地上重重一頓:“我要是再不來,你就要把我老太婆的重孫打殺了!”
三太太看見老太君來了,心中大喜,急忙叫人搬了椅子過來,沈沅鈺扶着老太君在椅子上坐了,看見沈沐趴在春凳上,袍子都被鮮血染紅了,不由得心中一陣刺痛。
等老太君坐下了,二老太爺分辨道:“母親,兒子也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這個小畜生任意妄爲,害得咱們蘭陵沈氏十年的部署毀於一旦,兒子要是不打殺了他,怎麼向家族中人交代?”
老太君冷笑了一聲:“老二,難道沐兒不是你的孫兒?子不教父之過,如今他犯了錯誤,你作爲他的祖父,就沒有一丁點的責任?你把所有的責任推到沐兒的身上,你就是這麼做沈家當家人的?”
老太君人老心不老,這番話說出來字字鏗鏘,說的沈重沒了脾氣。別人就是知道這個理兒,除了老太君這個輩分,誰敢對沈重說出這樣的話?
沈重苦笑:“母親教訓的是!不過兒子作爲沈家的當家人之一,若是因爲他是我的孫兒就輕易饒了他,這樣有功不賞有錯不罰,如何能讓族人心悅誠服?”
老太君就緩和了語氣:“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外頭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可這個重孫我今天是保定了。這個孩子我知道,他除了心眼實誠些,還能有什麼大錯?你打他幾板子,讓他長點兒教訓也就是了。萬不可傷了他的性命!”
沈重爭辯道:“母親……”
老太君龍頭柺杖又在地上重重一頓:“好好好!我也不攔着你,你這就打殺了沐兒,我在這裡親眼看着,你是怎麼親手打死你的親孫兒的!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是你這當兒子的孝心!”
一頂孝順的大帽子壓下了,沈重也擔待不起,連忙道:“母親息怒,兒子絕無此意啊!”
“那你就給我這老太婆一個面子,放過沐兒這一次,好不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沈重還能說什麼,只得點頭答應。老太君吩咐道:“還等什麼,還不把沐兒擡進屋去,趕緊去請個太醫來瞧瞧!”
三太太對沈沅鈺自是千恩萬謝,兩人進了沈沐的屋子。屋裡瀰漫着一股血腥氣,丫鬟們早已給沈沐換下了血衣,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沈沐不敢躺着,而是趴在榻上,二老太爺下手很重,沈沐雖然被老太君救了下來,卻已經昏迷不醒。
三太太看見兒子這個樣子,就掏出帕子來抹眼淚。等了一會兒,太醫院的太醫便來了,來的是精通外科傷患的高太醫。
高太醫時常出走於高門顯宦之家,沈沐的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見到過,因此也不多問,先檢查他的傷口,接着給他把脈。
沈沅鈺就避到了隔間去,三太太在一旁焦急地道:“高太醫,沐兒的傷怎麼樣了?”
高太醫嘆了一口氣道:“三太太,令公子傷得很重,已經傷了筋絡,就怕日後治好了,也落下腿腳不靈的毛病。”
三太太吃了一驚,眼淚就又下來了,“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
高太醫從藥箱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對三太太道:“這是太醫院精心配製的金瘡藥,其中加入了幾味非常珍貴的藥材,對外傷的效果十分靈驗,以後每日三次爲公子塗抹在傷處。我再給公子開個治療外傷的方子,內服外敷,若是調養得宜,至少三公子這條性命是保得下來的。”
送走了高太醫,沈沅鈺也趁機告辭。本想和三太太說說月兒的事兒,卻一直沒有找到時間。
回到長樂堂,沈沅鈺不過休息了片刻,小三房那邊又派了人來請她。來的人正是三太太的身邊的貼身大丫鬟青桔。
沈沅鈺叫人把青桔帶到跟前,奇怪地問道:“青桔姐姐怎麼來了?你到這裡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兒嗎?”
青桔道:“回稟三小姐,三少爺醒了。”
沈沅鈺大喜,“那可真是一件好事啊!”
青桔道:“好事是好事,可是三少爺不知道爲了什麼,死活不肯吃藥!我們太太一連煎了三碗藥,都被他給打翻了!太太實在沒有了法子,想到平日裡三少爺最聽您的話,這才叫奴婢來一趟,請三小姐過去勸勸我們少爺!”
“竟有此事!”明明知道阿蠻接近他是別有目的,沈沐還這樣要死要活的,沈沅鈺真不知道是該爲了他的癡情給他點個贊,還是罵他一句白癡蠢豬了。
“咱們這就去看看!”
就帶着綵鸞和綵鳳出了東廂房,想了想又停住了腳步,“青桔姐姐且等我一等,我去把月兒抱來!”
青桔微微一愣,月兒的存在,整個小三房全都知道了,可是三太太不提,就沒人敢提這個茬,如今沈沐因爲阿蠻的事,差點兒被二老太爺打死,這個時候帶着月兒去認下三太太這個祖母,恐怕對月兒也是十分不利的。
青桔是個好的,對月兒的身世也是十分同情,就委婉提醒道:“三小姐,如今太太忙亂,又因爲三少爺的事心慌慌的,恐怕沒有時間好好照顧月姐兒!”
沈沅鈺苦笑一聲:“我是害怕我自己去勸服不了三哥那頭倔驢,帶着月兒過去,也許能好一些。”
青桔這纔沒有再說什麼,沈沅鈺就回轉了房中,出來的時候後面就跟了一個小尾巴,卻是沈沅舒抱着月兒,跟在後面。
青桔見月兒穿着簇新的淡黃色灰鼠皮襖,小小的馬面裙,是沈沅鈺剛剛叫針線上的人爲月兒做好的,像是洋娃娃一般美麗可愛,小臉上紅撲撲的,一看就知道被沈沅鈺姐妹照顧的很好。連忙上前見禮道:“八小姐!”
沈沅舒點了點頭。對青桔道:“免免禮吧!”又指着懷中的月兒道:“這這是你們的小小姐!”
意思是提醒青桔該向月兒行禮。青桔吃了一驚,沈沅舒性子謙退忍讓,從來沒有這樣主動出擊的時候,她卻不知道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沈沅舒已將月兒疼到了骨子裡,自然會處處替她着想。
要知道三太太並未發話接納月兒,按說青桔是不能隨便認下這個小小姐的。
她便回頭去看沈沅鈺,卻見沈沅鈺目光柔柔地看着月兒,像是不知道這碼事兒似的。青桔十分聰明,當下就明白了沈沅鈺和沈沅舒的態度是一致的。
青桔想了一下,就蹲身給月兒也行了一禮:“見過小小姐!”
月兒現在除了沈沅舒誰都不找。別看她年紀小,可是卻十分聰明機靈。看見青桔給自己行禮,就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回頭去看沈沅舒。
沈沅舒笑着教她:“你要說青青桔姐姐免免禮。”
月兒就依樣畫葫蘆地說道:“青桔姐姐免禮!”那聲音奶聲奶氣的,聽得人心都要化了。
青桔這才直起身。
沈沅舒高興壞了,用手指颳了刮月兒的小臉道:“咱們月兒最聰明瞭!”
月兒就格格笑了起來,她不找媽媽的時候,是個十分活潑的小姑娘。
沈沅鈺見狀道:“咱們快走吧!”
走了一會兒,月兒在沈沅舒的懷裡撒嬌道:“姑姑,月兒要自己走!”
沈沅舒對她十分溺愛就依言把她放到了地上,“你你慢慢的,牽着姑姑姑的手!”
月兒就邁着小短腿,跟着沈沅舒一塊兒走,模樣十分可愛。沈沅鈺苦笑,只得放慢了步伐。
三太太已經等得着急了,聽見下人稟報說沈沅鈺終於來了,三太太親自接到了門口。
沈沅鈺姐妹正要給三太太見禮,三太太就一把扶住了她們:“快別講究這些個虛禮了!進去幫我勸勸你三哥吧!”
沈沅鈺點了點頭,卻先把月兒拉了出來:“月兒,快來見過祖母!”
沈沅舒也急道:“快快叫祖祖母!”
月兒卻是記得那一天三太太逼死了阿蠻的事情,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壞人!她是壞人!她不是我的祖母……”說着躲到了沈沅舒的背後。
三太太的臉色變得猶如鍋底一般黑。她恨毒了阿蠻,對於她和沈沐的私生子也就沒有什麼好感,若月兒是個男孩,她還能網開一面,可她偏偏還是個女孩,三太太就更加不喜。
三太太冷哼了一聲,一甩袖子道:“走吧!”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顯然根本就不想認下這個孩子。
沈沅鈺長嘆了一聲,跟着三太太進了沈沐的屋子。沈沅舒想了想,也拉着月兒的小手進了屋子。
屋子裡幾個侍奉沈沐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牀榻前有打翻藥碗了的碎瓷,到處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藥味。三老爺沈冕站在沈沐的榻前破口大罵,“誰也不要管他!這個小畜生不想活了,就叫他去死好了,他死了就只當我沒有生過這個孽子!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以爲他對家族做了多大的貢獻還是怎麼的?”
沈沅鈺見三哥眼角發青,眼眶深陷,臉色蒼白的可怕,尤其是那目光渾濁無神,像是沒了魂兒一樣。不管三老爺怎麼發怒,怎麼生氣,他的目光都沒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波動。
顯然三老爺罵了什麼他壓根就是充耳不聞。沈沅鈺腦袋裡蹦出一個詞:哀默大於心死!
三太太拿出帕子來拭淚:“老爺,您就別罵了!罵他他也聽不見!”
三老爺頓足:“這個畜生,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三太太看了沈沅鈺一眼,眼中冒出希望的光:“三丫頭,這回全指望你了。他一向最聽你的話,也許你和他好好說說,他能把藥吃了。”
沈沅鈺點了點頭,坐到沈沐的牀榻前,抓住沈沐的手說:“三哥,我是鈺兒。你還認得我嗎?”
沈沐的眼珠子就動了動,沈沅鈺鬆了一口氣,看來三哥神智還是正常的,這就好這就好!
有些話是不方便當着三老爺和三太太的面說的,沈沅鈺就回頭看了三老爺和三太太一眼。三太太就拉着三老爺出去,道:“讓他們兄妹倆說幾句體己話,咱們先出去!”把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全都叫了出去。
沈沅舒也想跟着出去,沈沅鈺對着她打了一個眼色,沈沅舒猶豫了一下也就留下了。
丫鬟們出去之後,關上了格柵的門,沈沅鈺看着沈沐的眼睛道:“三哥,你還在想着阿蠻對不對?”
聽見“阿蠻”兩個字,沈沐的目光終於跳動了一下。
沈沅鈺冷笑了一下:“你不能接受阿蠻的死,你不肯喝藥,是因爲你想追隨她而去,做一個癡情種子,我說的沒錯吧!”
沈沐的目中漸漸有了聚焦,卻還是不肯說話。
“這樣的想法,你以爲自己就是個情聖了嗎?在我看來,你只是一個懦夫!”沈沅鈺說到這裡已是聲色俱厲。
沈沅鈺道:“你死了倒是乾淨,可是三叔和三嬸呢,他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犯了這麼大的錯,他們頂着巨大的壓力四處奔走,把你從二叔祖父手裡救下來,你倒好,只知道惹禍,捅出一個天大的簍子,然後年紀輕輕就兩腿一蹬地死了?沒盡過一天孝心,你對得起他們二老嗎?你對得起蘭陵沈氏這個家族嗎?”
沈沐還是不說話。
沈沅鈺大聲道:“我告訴你,那個阿蠻根本沒安好心,她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害你,你爲了這樣一個女人要死要活的,你還是一個男人嗎?你這個蠢豬!”
沈沅舒嚇了一跳,她沒想到姐姐對三哥說起話來這樣不留餘地,而月兒早就嚇得掩起了耳朵。
“你胡說,你胡說!”聽到這樣誅心的話,沈沐終於不挺屍了。“阿蠻臨死的時候對我說,她說她自己‘無悔’,阿蠻是愛我的!”
沈沅鈺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和三哥說話就不能用正常的手段,最好的辦法就是罵醒他。只要三哥肯開口說話,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終於肯說話了?”沈沅鈺冷冷地看着他。
沈沐轉過頭去,不去看沈沅鈺,“你不用勸我了!我知道你做這些是爲了我好,可是阿蠻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活着已經再沒有意義了,你讓我安安心心地去地下找她吧!”
“好好好!我也不攔着你!”沈沅鈺似乎是氣壞了,她轉身對着沈沅舒道:“八妹妹,把月兒帶過來,給三哥再看上一眼,咱們就送他上路。”
沈沐看見月兒就是一愣,見女兒的眉目之間依稀有幾分阿蠻的影子,更是心中大痛。
“月兒,月兒,我可憐的月兒!”沈沐的眼淚就刷地一下子流了下來。
月兒上前拉着沈沐的大手,大聲哭了起來:“爹爹,我要娘,我要我娘!”
沈沐的眼淚更是洶涌流下。
沈沅鈺道:“三哥,你想過沒有!阿蠻死了,月兒已經成了一個沒孃的孩子。你再陪着阿蠻一塊兒去死,月兒就會徹徹底底成爲一個沒人疼沒人養的孤兒。你知不知道,這些天,小三房根本就不肯認她這個小小姐,月兒是一直住在長樂堂,跟着我和八妹妹一起過的!你想死就儘管去死好了,只要你能狠的下心去讓月兒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世上受苦!”
說着她便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冷笑道:“三哥,我早知道你打得是什麼主意,你不想喝藥,想着傷勢不見好,就這麼慢慢死去,我和你畢竟是多年的兄妹,我也不想看你受苦。”她指着那個小小的瓷瓶:“這裡頭是我花重金買來的鶴頂紅,只要你把這一小瓶藥喝下去,很快就能一了百了!你要是還想到地下去陪着阿蠻,你要是個男人,就把這瓶藥喝了吧!”說着便擰開了那個瓶蓋。
沈沐在北部尉的大牢裡早就想好了,要陪着阿蠻同赴黃泉,剛纔沈沅鈺說起月兒的那一番話已經讓他有了些許的動搖,聽見沈沅鈺這樣激他,他衝動之下,一把搶了那個小瓶過來,將瓶裡的藥水全都倒進了自己的嘴裡。
他只覺得一道火線沿着喉嚨一直進入到腸胃中,緊接着就是腹痛如絞,心裡暗暗想到,三妹妹搞來的看來效果還真不錯。馬上就可以去見阿蠻了,他覺得心裡放鬆了下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沈沅舒甚至都沒來及阻止。她嚇壞了,連滾帶爬地撲到沈沐的牀前:“三哥,你怎麼樣了?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月兒可怎麼辦呢?”
月兒本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也大聲哭了起來:“爹爹,爹爹不要死!爹爹不要死!”
沈沅鈺淡淡道:“三哥,你就去吧!月兒的死活你也不用管了,一切自有三嬸嬸爲她做主,至於三嬸嬸會不會善待她,便讓她自求多福好了!”
“三妹妹,我求你!幫我照顧月兒!”沈沐覺得身子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沈沅鈺淡淡一笑:“我幫你照顧,我能照顧她幾天?我也要出嫁的!”
沈沐只覺得腦際轟然一震,猛地暈了過去。經歷了一次死亡的過程,看見哭得小淚人一樣的月兒,沈沐忽然就覺得後悔了。
屋子裡哭成一團,三老爺和三太太都等在外面,急急忙忙地打開格柵的大門衝了進來。
“三丫頭,這是怎麼回事?”
“爹爹你不要死,爹爹你不要死!”月兒還在那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沈沅舒已經嚇壞了,“三姐姐給給三哥喝喝了鶴頂紅,快去叫叫大夫來施救!”
“啊?!”一屋子人全都嚇傻了。
三太太抖着手,指着沈沅鈺道:“我叫你來勸勸沐兒,你怎麼可以……你你……”沈冕也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沈沅鈺。
沈沅鈺神色平靜地站起身來,笑着道:“三叔三嬸,你們稍安勿躁。我給三哥喝的只是提純了的烈酒,不是什麼鶴頂紅,三哥一心求死,若不讓他死過這一回,難免他還有別的想頭,我這也是沒有法子中的法子。”
“不是鶴頂紅!只是烈酒?”三太太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自然!”沈沅鈺就叫了一個丫鬟拿了用涼水浸溼了的帕子,在沈沐的臉上來回擦了幾次,果然沈沐吐出一口酒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爹爹!爹爹你醒了!”月兒大喜過望,滿是淚珠的臉上綻開了甜甜的笑容。“爹爹再也不要死了!”
沈沐有些奇怪地看着圍在牀前的衆人,“我不是喝了鶴頂紅了嗎?怎麼怎麼……”沈沅鈺給他喝得酒度數極高,沈沐腹痛如攪,還以爲真的喝了鶴頂紅。
沈沅鈺冷聲道:“是我一時疏忽,拿錯了藥瓶,將裝着烈酒的小瓶誤作了鶴頂紅,三哥若是覺得還沒鬧夠,還想死一死,我這就叫人去把真正的鶴頂紅拿過來!”
沈沐經歷了這樣的大生大死大起大落,心態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最主要的還是他捨不得月兒,他苦笑了一聲道:“小妹,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剛纔死過了一回,我再也不想死了。我會好好活着,把月兒養大成人。”
沈沅鈺哼了一聲,意思是算你識相。
三太太大喜,不管沈沅鈺用了什麼手段,只要能把沈沐勸服了,只要達成了這個目的,別的她都可以不在乎。
沈沅鈺趁熱打鐵,“既然如此,三哥要說話算話,以後好好配合治療,要早點好起來纔是!”
沈沐摸着月兒的頭髮,苦澀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