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很忙的 尾聲(一)
四月暮春,對於位處北方的衍都來說,卻是春意最濃之時。四月廿四,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卻因一樁婚事而變得頗不尋常。事實上,頭天日裡,御街兩側便已綵棚搭就,結綵張燈,絡繹車馬時時不絕,儼然便是十里紅妝。
京中上下對於這門婚事更是議論紛紛,既有羨嫉之人,亦不乏妒恨之輩。
只是這些,對於如今端坐鑾車之內的宇文琳琅來說,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全不在她心上。身爲今上最爲寵愛的公主,又是遠嫁異國,今上可算是給了她所有能夠給予的榮耀,賜乘鳳輦,加長公主銜,各色金銀器具隨嫁衣裝之豐厚,可說冠絕大熙一朝。
鳳輦在御街之上徐徐前行,春日暖風徐徐襲來,吹動鳳輦四角所掛的金鈴,發出叮鈴鈴的脆響。御街兩側,這會兒早已擠滿了圍觀的百姓。大熙建國至今已有百五十年,公主外嫁他國,這卻還是頭一回,而這樣的排場,更是從來不曾有過,令人怎不好奇。
宇文琳琅本是懂分寸,知進退之人,否則也不能得此寵愛。一上御街,眼見此情此景,她坐得也便愈發端正,更是低眉斂目,目不斜視。高高綰起的髻上,因鑲滿各色寶石而熠熠生輝金色鳳冠正面垂落的珠簾隨着鳳輦的移動而微微晃動,她的面容也隨之若隱若現,引得御街兩側的百姓時不時的發出驚豔的讚歎之聲。
鳳輦緩緩前行,身後,是硃紅的宮牆與在晨曦的輝映下,愈顯高大雄偉的大熙宮城,那是宇文琳琅出生與成長的地方。而今日,她終於要徹底離開了。
宇文琳琅並不是個愛哭之人,何況該流的淚,早在幾天前,她就在璇貴妃面前流過了。
璇貴妃甚至千萬叮嚀,命她此去,不可哭泣。此行南源。她有些微的不安。卻心中卻並不害怕。合攏在袖中放在膝上的一雙玉手在不經意間動了一下,輕輕撫上戴在皓白腕上的潤白羊脂玉鐲。觸感溫潤而細膩,因長久戴在腕上的緣故。那鐲早與肌膚同溫,卻比天下最光滑瑩潤的肌膚還是細膩縝密。
那是賀清章在離開衍都前,親手送予她的。
當時他笑吟吟的看着她,眸中似有星光深潛。他說:何以致契闊……
那時,她是怎樣的表情呢?似乎是怔了一下。隨後紅漲了臉,劈手搶了過來,頭也不回的跑了。身後風中,依稀傳來他的陣陣笑聲。清朗而開懷。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這一雙玉鐲,應該就算是他們二人的定情信物了吧?宇文琳琅默默想着。面上不自覺的又有些發燒,心中卻是甜的。只是可惜。因着鳳輦要從御街走的緣故,她並沒有帶着雲舒一起,否則這會兒,她少不得是要揉一揉雲舒的腦袋的。
鳳輦一路迤迡而行,走得雖慢,卻不曾稍停,不多時便出了衍都城門,也因之徹底消失在斜倚於後宮長寧樓闌干上、年約三旬、一身端凝雍雅的宮妃的視野之中。
默默良久,那宮妃才長長嘆息了一聲,淡淡吩咐了一句:“回宮吧!”一語既出,早有宮人應聲上前攙扶住她。那宮妃轉身欲待下樓時,目光一動之下,卻落在立於一側,正掏了帕子拭淚的秦嬤嬤身上。微蹙了眉頭,宮妃足下微停,平平的喚了一聲:“秦嬤嬤!”
不意她會忽然喚這一聲,秦嬤嬤幾乎是手足無措的上前一步,低應了一聲:“奴婢在!”手上的帕子也未及揣好,只是尷尷尬尬的捏在手心裡。
“不要哭!”那宮妃淡淡開口,語聲平靜卻又自信:“你要相信琳琅,她一定會過得好的!”說話時,她卻又擡起手來,輕拍了一下身側的闌干:“長寧,長寧,長樂安寧!琳琅是我大熙第一個遠嫁他鄉的公主,本宮相信她不會有負本宮長寧樓相送的心意!”
秦嬤嬤聞聲,少不得止了淚,垂頭諾諾連聲。
那宮妃正是宇文琳琅之母璇貴妃。說過了這一句話後,她更不再多言,只轉過頭去,深深的看了一眼南方。遠處,煙塵雖自迷茫,卻仍晨光漫盈,無晦無暗。
鳳輦出了衍都,前行不多遠,眼看沿途閒人漸少,宇文琳琅再也耐不住性子,便命停了鳳輦,下了鳳輦,徑自鑽進了後頭緊跟着的一輛極寬大的馬車內。
車內,有人正抱了雲舒懶懶的斜倚在各色錦緞軟墊上,神色倦倦,若有疲乏之意。那車車廂甚是寬大,她雖半躺着,也仍是寬寬綽綽,全不覺擁擠。聽見車門響了一聲,她便擡頭看了過來,宇文琳琅鑽進車來,便忙招呼道:“細細,快來幫我收拾下,脖子好酸!”
抱着雲舒那人正是風細細,撲哧一笑後,她丟下雲舒坐起來,湊到宇文琳琅跟前,半跪着穩住身形,同時伸手小心翼翼的爲宇文琳琅卸下滿頭簪環,取下沉重鳳冠,擱在一邊。同時手腳俐落的爲宇文琳琅綰了個簡單俐落又不失俏皮的倭墮髻,同時笑道:“這鳳冠,少說也得有個十七八斤吧?也虧你正襟危坐的頂了這半天!”
等她替自己收拾好了,宇文琳琅才活動了一下早已僵硬了的頸肩脖頸,抱怨道:“這東西,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果然嫁人這事,一輩子一次也就夠可怕了!”
她正說着,那邊雲舒早躥了過來,貼在她懷裡蹭了幾下,同時“吱吱”叫了兩聲。
風細細也懶得去管那些金簪寶釵,而是挑了車簾,吩咐外頭打水進來。宇文琳琅上車時,已命車隊停下略歇一歇,因此風細細纔剛吩咐下去,早有人端了銀盆清水送來。
淨過面後,宇文琳琅這才鬆了口氣,直到這會兒,她纔算是重又有了活過來的感覺。風細細已取過車內暖瓶,倒了一盅溫水給她,同時笑道:“車上還有些糕點,你嘗幾個!”
喝了水,用過點心,宇文琳琅便覺困頓,對風細細她倒也沒什麼可客氣拘束的,當即歪了身體,一頭倒在那圈柔軟的錦緞軟墊上,閉了眼,不多片刻,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