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軒畢竟也只一室之地,五人此刻又是近在咫尺,風細細與宇文璟之間的動靜,早被其他三人看在眼中。瞿煜楓先皺了眉,不無嫌惡的看了風細細一眼,隨後迅速移開視線。
瞿菀兒心下雖也意外,面上倒沒顯出來,只悄然的拿眼掃了下一邊的宇文琳琅。宇文琳琅這會兒卻癟着嘴,臉上也說不出是鬱悶或歡喜或二者兼而有之。
好在這會兒風細細也早醒過神來,忙不迭的按捺浮動的心緒,同時若無其事的轉了眼去看一側桌上的精美菜餚,只是面上紅暈一時半會的卻沒法壓下去,心中更是尷尬莫名。
好在軒內幾人對此雖是心態不一,但當着宇文璟之的面,卻也沒誰敢出口調笑什麼。五人敘過禮後,各自坐定,早有丫鬟婆子送了飯菜上來。風細細因心中尷尬,加上吃飯時也無人開口,只是一門心思的低了頭吃飯,吃的竟比往常還更多些。
一時用過了午飯,又略事盥洗,風細細自覺彆扭,到底站起身來,拉了瞿菀兒與宇文琳琅託辭說要去賞梅。瞿菀兒與宇文琳琅對此自然並無異議,三人這邊纔剛說定,那邊宇文璟之已神色自若的笑道:“左右這會兒也還早,不如一道?”
對此風細細自然是不願的,只是當着宇文琳琅等人的面,她又不好出言拒絕,只得悶悶的坐着,心下卻是愈發鬱悶,只是在鬱悶之外。似乎又有種沒來由的歡喜,竟是矛盾得很。
宇文璟之既開了口,瞿菀兒等人又怎好拒絕。當下各自答應着,起身穿了斗篷、大氅,相偕出了疏影軒。雪過天放晴,化雪之時天氣雖冷,陽光卻也出奇明燦,籠在人身暖洋洋的。
宇文琳琅先上前一步,拉了瞿菀兒笑道:“說起來。我來你家這別院也有好幾次了,但這種時候,似乎今次竟是第一回呢!姐姐快帶我去梅花開得最好的所在。讓我開開眼!”
瞿菀兒聞聲,不免笑道:“這話若換了旁人來說也還罷了,由你來說,可真是叫我慚愧不已了!誰不知道這衍都內外。最有名的賞梅之處乃是景山行宮近百畝的梅林!”
宇文琳琅聽得嘿嘿一笑。也不多說什麼,一把拉了瞿菀兒就往前走。瞿菀兒也知她這是存處心積慮的想讓風細細與宇文璟之獨處片刻。當下也不多說什麼,便由宇文琳琅拉着,疾行了十餘步。那邊瞿煜楓對此卻好似全未察覺,依舊不緊不慢的走在後頭。
風細細其實也很想快走幾步,離得宇文璟之遠遠的,但宇文琳琅既未喚她同行,她也不好巴巴的貼上去。將不願與宇文璟之走得太近的心思完全表露出來。好在這會兒旁邊怎麼說也還有個瞿煜楓在,倒讓她不自覺的暗暗鬆了口氣。難得的對瞿煜楓生出幾分感激來。
她這裡纔剛放了半截心,便見那邊宇文琳琅轉了頭,衝瞿煜楓招了招手:“瞿大哥!你來,我有話要問你!”這事若換了旁人,瞿煜楓或者壓根兒也不會理睬,然宇文琳琅畢竟是公主之身,既叫他過去,他又怎好全不理會。皺眉看一眼風細細,瞿煜楓到底還是走了上前。
見此情狀,風細細哪還不知道宇文琳琅這是鐵了心要讓她同宇文璟之獨處了。她本不是個會逃避之人,今兒所以彆扭,也只是因爲驟聞消息,心中正亂,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宇文璟之,所以才生出避讓之心。這會兒眼見躲不過去,索性橫了心,偏頭看一眼宇文璟之,乾脆擡手衝宇文璟之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開口道:“九爺這邊請!”
見她這個手勢所指向的路徑與宇文琳琅等人頗想殊異,宇文璟之不覺笑了笑,一頷首後,也不多說什麼,便折轉方向,往風細細所指的所在行去。
二人朝前,走了約莫二十餘步,已能透過覆壓着皚皚白雪的紅梅枝葉若隱若現的瞧見前頭的那座八角小亭。原來風細細與宇文琳琅過來時,早注意到了那座小亭,如今她既決定了要同宇文璟之將話說明白,便也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裡。
因位於梅林左近,可算是個賞景的好所在,亭內雖未放置火盆,但石桌石椅上卻早鋪了錦墊,以防自家小姐忽然起興,行經這裡,卻因桌椅冰寒而無法落座。
二人入亭,對面坐下,幾乎不約而同的擡頭,視線又一次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處。風細細到底還是有些不自在,只這麼視線一碰,面上不覺又泛了粉色,當即別過眼去。
宇文璟之見狀,倒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出來,他嗓音原就略帶磁性,這會兒壓低了聲音淺淺而笑,在風細細聽來,卻只覺得耳中發癢,明明離着一段距離,卻沒來由的讓她覺得對方似乎正湊在自己耳邊,緩聲細語。面色愈加紅了幾分,微怒擡眼,瞪向宇文璟之,她乾脆道:“九爺有話,也不必吞吞吐吐,儘管直言就是!”
淡淡一笑,宇文璟之道:“該說的,琳琅應該已同你說了吧?”否則的話,你又怎會如此彆扭、不安,簡直完全不像你。只是這話,他卻並沒說出口來。
抿一抿脣,除卻無奈而外,風細細也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纔好。沉默了片刻,她才悶悶道:“我以爲九爺一直都知道,我是早打定了主意要去南源的!”
她還沒那麼大臉,真好意思當着宇文璟之的面,問出“你是什麼時候、又爲什麼會看上我”等諸如此類的問題來,悶了好半日,也只能是含糊其辭的問了一句。
自如一笑,宇文璟之平靜道:“那好,我問你,你爲什麼要去南源?”
“爲什麼?”茫然的重複着這三個字,風細細只覺得這個問題真是再簡單不過了,沒多考慮,也不曾猶豫,她坦然的道:“我不想留在衍都,風家並沒什麼值得我留戀,我知道他們也不會留戀我。既是相看兩相厭,何不一拍兩散!”這話若換了對旁人說,或者她還有所猶豫,但面對早知她底細的宇文璟之,她卻連顧忌也不必有。
有笑了一聲,宇文璟之這才平靜道:“你不留戀風府,是因爲你本來並不是風細細,你想離開,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及見風細細點頭後,他才又繼續的說了下去:“但你有沒有想過,你不願承認風子揚是你的父親,但又願意將瞿夫人視爲母親,將風入松視爲兄長,這本身就很矛盾!事實上,不管你從前是誰,如今你在這裡,你——就是風細細!”
爲之一滯,風細細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他。事實上,她之所以決意遠離衍都,去往南源,箇中有一個極重要的緣由,就是風入松。若風入松不在南源,她也許根本不會考慮南源。甚至可以這麼說,若風入松不在南源,宇文琳琅也根本不會因落水而不得不嫁去南源。
“我……我本就不是風子揚的女兒!”半晌,她才訥訥道,心底沒來由的又是好一陣煩躁。
“血緣並不能說明什麼!”宇文璟之語聲平和:“你的名字落在風家的族譜上,這就已經表明了你的身份,你是風家的女兒。大熙律上,可是寫得清楚明白,養女等同親女。”
風細細無語。事實上,有很多事情,她都不太願意去深想、深究。嚴格說來,她並不是個浪漫主義者,她吃過苦,知道錢財的好處,所以從頭至尾,她都沒想過要淨身離開風家。這個世界不比從前,她需要銀錢,也需要身份,只有這些,才能讓她安逸的、有自保之力的活下去。所以她試着交好瞿菀兒,企圖借力瞿家,擺脫被動的局面。
這事雖然因她並非瞿夫人親女的緣故,而未能如願,但至少,她藉由瞿菀兒結識了宇文琳琅。但她又並不是個純粹的現實主義者,她倔強、骨子裡也帶些傲氣,這樣有些矛盾的性子,雖然讓她看得更通透明白,但也註定她做不了剃頭擔子一頭熱的事。
別人給她三分,她會回報別人五分、七分甚或更多,但別人若不肯給她,她也會很快的昂起頭,轉身毫不留戀的離去,哪怕迎接她的,會是更加艱難的前路。
她正默默發怔,那邊宇文璟之卻已伸出手來,緩緩覆上她擱在桌上的冰冷玉手:“你心裡也很清楚,去南源,並不能解決什麼!既然如此,爲什麼不留下來呢!”
宇文璟之的手掌溫暖而乾燥,覆在她手上時,帶來一陣近乎酥麻的溫暖感,驚得風細細幾乎立即的縮了一下。然而那隻手很快握了起來,牢牢的包住她,不使退縮。
“不必擔心琳琅,我自有辦法解決!”他語聲平緩,神色是難得的肅靜沉穩。
風細細只覺心亂如麻,然而在這樣的一片混雜中,她卻清晰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一下又一下,越跳越快,“噗通噗通”的,一聲大似一聲,一下快過一下,以至於她幾乎就要懷疑,這麼大的心跳聲,只怕坐在對面的宇文璟之都能清晰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