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緊接着院子裡傳來“唔唔”的壓抑的叫喊以及雜亂的腳步聲,楚晴已知不好,轉頭便去開門,手剛碰到木門,便聽有人走近,幾乎同時,身後有人抱住了她。

“來人,”楚晴張口呼叫,才喊出兩個字,嘴已經被嚴嚴實實地捂住。

楚晴垂眸瞧見那人的衣袖,鮮亮的緋色上面用金線繡着繁複的流水紋。

在沐恩伯府出現,身穿緋衣的除了周成瑾又會是哪一個?

楚晴頓時想起被關在家廟當姑子的鄭嫵,咬了脣,毫不猶豫地拔下發間金簪,用力朝周成瑾的胳膊刺去。

周成瑾正防着她這手,當即鬆開她的嘴,扼住了她的腕。

楚晴掙扎幾下掙不脫,低頭對準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這一下又狠又準,周成瑾疼得齜了齜牙發出聲悶哼,“你屬狗的嗎?”雙手用力,將楚晴的身子扳過來,面對着自己。

周成瑾再紈絝,畢竟也是個十八歲的成年男子,且最近兩年幾乎每天都習武強身,手臂上的肉很是結實。

楚晴咬得腮幫子疼,被周成瑾這麼一扳,只得鬆了口,卻就勢擡腿朝他踢去。

兩人離得近,楚晴踢不到高處,只踢到他的小腿,卻是用了十足的力氣。

周成瑾不躲不閃任由她踢,楚晴狠命踢了七八下便覺得渾身脫了力似的,腳尖也痛得厲害。

周成瑾先是被咬了一口,又受這七八下踢,心裡也存了氣,俯視着她,嘲諷地問:“踢夠了,不再踢了?”

逃又逃不走,打又打不過,楚晴臉一垮,絕望地流下淚來。

如珠般的淚水沿着腮邊滾滾滑落,無聲地洇在衣衫裡,她因適才一番掙扎額頭已沁出細密的汗來,汗水夾雜着淚水濡溼了鬢角的碎髮,散亂地貼在瑩白的臉頰上。

看她這副樣子,周成瑾心裡鼓脹脹的,又酸又軟,鬆開她的腕,想擡手替她撥開那縷碎髮,卻是不敢,試探幾次,才隔着衣袖輕輕地擦去她滿臉的淚,順勢把碎髮捋在耳後。

楚晴跟泥塑般木木地站着,只是無聲地哭泣,才被擦乾的臉頰轉瞬又掛滿了淚。

周成瑾不是沒見過女人哭,百媚閣的老鴇常常說眼淚就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她調~教伶人時都會細細叮囑,教她們如何哭得好看,如何哭得讓人憐惜。

楚晴哭得並不好看,淚水沖刷了臉上的妝粉,顯得有些狼狽。

可便是這副狼狽的樣子卻教他手足無措,只一個勁兒地賠不是,“你別哭了,我沒想別的,就跟你說兩句話。”

楚晴總算聽進去了,仰頭看了眼周成瑾。

好看的杏仁眼蘊着一汪淚,如清晨荷葉上滾動着的朝露,晶瑩剔透,似乎下一瞬就要滑落下來。

周成瑾的心就似這滿眶的淚水,顫巍巍的忽上忽下的落不到實處,好容易靜下來,鼓足勇氣

道:“六姑娘……我喜歡你,想娶你。”

楚晴冷冷地看他一眼,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我不喜歡你,也不想嫁給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成瑾雖有準備,可仍被她毫不猶豫的回答刺得抽搐了一下,低頭瞧見手臂上泛着烏青的牙印,心裡滿是苦澀。

真想甩袖一走了之,只是雙腿像是被釘在地上一般,半點都不願移動。

尤其,看到她因哭過而紅腫的眼睛,還有眼眸深處明顯的倔強與疏離。

倘若真的就此離開,今後恐怕他們就永遠沒有了可能。

她會對着別人甜甜的笑,會體貼地囑咐別人天冷加衣,會替別人生兒育女……想起這些,周成瑾心頭痛得難受,像是沒法呼吸了一般。

深吸口氣,慢慢緩解了那份痛,周成瑾小心地解釋,“前幾次,我並非有意唐突,而是因爲太子,你知道太子他……我想提醒你的,在汲古閣的書冊裡,可能你沒瞧見。我知道我名聲不好,配不上你,可我會對你好……”

“周大爺請慎言,”楚晴淡淡地打斷他,“婚姻之事自有長輩做主,身爲晚輩自不好多嘴,再者,周大爺行事也太過隨性,興致上來吩咐人潑點熱茶魚湯,再放兩條狗,要是被人瞧見,周大爺不過是貪玩了些,大不了就納個小妾,周大爺可曾想過我會是如何下場?在家廟清修還是好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染病身亡。周大爺說的好,我真是不敢苟同……請大爺聊發善心放我出去,今兒這事就此揭過,我會早晚在菩薩面前爲大爺祈福。”

周成瑾愣了下,心底越發悲涼,卻仍不願放棄,軟了聲道:“我知道是我的錯,我考慮不周……六姑娘,我是真心……只要你答應,要我做什麼都行。”

楚晴譏誚一笑,“什麼都行嗎?”

“是,”周成瑾臉上突然迸發出閃亮的光芒,“凡六姑娘吩咐,我無有不答應的。”

“那好,”楚晴彎彎脣角,“我只希望往後周大爺見到我能躲多遠躲多遠,當作不認識最好。”說罷,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子裡,問秋與暮夏都被布塞住了嘴,兩手反揹着捆在樹下。旁邊兩個小廝模樣的人靜靜地站着。

看到楚晴出來,暮夏越發掙扎得兇,眼淚也滾了下來。

楚晴沉着臉看向小廝,喝道:“把她們鬆開。”

小廝猶豫着沒有動彈。

“給她們鬆開吧,”周成瑾從屋裡走出來,朝楚晴深揖了一下,“適才多有得罪,請楚姑娘勿與我這種人一般見識……屋裡再無別人在,楚姑娘大可放心。”

不等楚晴回答,帶着尋歡與作樂離開。

待他們離開,暮夏快步跑到楚晴面前,關切地問道:“姑娘,沒事吧?”

楚晴搖搖頭,問:“你們呢?”

問秋答道:“沒事,就是嚇了一跳。”俯身撿起適才掉在地上的包裹,“姑娘換了衣裳吧?”

暮夏先進屋四下瞧了瞧,“屋裡沒人。”

楚晴這才進去,讓問秋伺候着換下裙子,因見牆角雕花銅架子上的銅盆裡還有半盆清水,索性又洗了把臉,重新梳過頭髮。

問秋與暮夏也各自就着楚晴洗過的水擦了把臉,把頭髮理了下。

屋外傳來丫鬟恭敬的呼喚聲,“楚姑娘可在?”

暮夏小跑着出去,就見是剛纔帶她們往這邊來的丫鬟,手裡捧着妝粉,“楚姑娘適才多喝了幾盅,要小憩片刻,這會兒可歇過來了?這是從我們姑娘那邊拿過來的脂粉,楚姑娘將就着用。”

竟連藉口都替她想好了。

楚晴聞言,走出去問道:“你是二姑娘房裡的丫鬟?”

“是,”丫鬟微微福身,“楚姑娘叫我紅芋即可,綠靜居席面還沒散,適才又吩咐人起出兩壇酒,想必還得喝一陣子。楚姑娘再歇息片刻也成。”

是周琳房裡的丫鬟,卻幫着周成瑾算計周琳的客人。

楚晴最瞧不上這種叛主的人,當下冷笑道:“我還以爲是伺候周大爺的丫鬟呢?”

紅芋臉上神情不變,仍是恭謹地笑着,“我是奴才,府裡的主子自然都得伺候着,可心裡,我卻只有大爺一個主子,不單是我,府裡這樣想法的估計不少,便是國公府,恐怕也有心在曹營身在漢的吧?”毫不掩飾她是周成瑾的人,而且連前朝典故都知道,想必也曾經讀過書。

顯然她說的沒錯,能不動聲色地引着楚晴往這邊來,非她自己之力就能做到,

楚晴想起時常替自己通風報信的翡翠,一時竟啞口無言。

回屋對着鏡子輕輕敷了點粉,瞧着臉色好多了,眼睛也不像先前那般腫,楚晴才帶着問秋與暮夏往綠靜居去。

紅芋仍在前頭引路,笑盈盈地跟楚晴介紹四周的景色,“挹翠齋先時是苗姨娘就是大爺生母的住處,已經空了十幾年,平常極少有人過來。屋子後頭種了片蒲公英,還有迎春花,遠遠看着很漂亮,伯爺卻不太喜歡,嫌棄都是草花不名貴。往西頭是秦姨娘住的偎香軒,再過去有道月洞門,過了月洞門還有片松林,就是大爺的住處。”

楚晴回身望去,看到那座最高的三層小樓,疑惑地問:“周大爺住在內院?”

紅芋笑道:“不算是內院,算是居中吧,因那邊之前是大長公主駙馬的書房,爲了方便走動纔開了那道月洞門。平常除了大爺之外,並沒有人出入。”

楚晴了然地點頭,所以周成瑾能帶着小廝到挹翠齋,而且還牽着狗。

不大工夫,幾人便回到綠靜居。

席面果然沒散,周琳面上已透出淡淡的粉色,謝家兩姐妹臉上也帶了紅,唯獨魏明珠看上去跟平常沒什麼差別,可是她見到楚晴就笑,“快來快來,讓你躲過這陣子,先自罰三杯才成。”

言行間活潑了許多,並不像平常那麼羞澀。

楚晴連忙告饒,“就先前那幾盅還差點走不動,要是再喝真就倒下起不來了。”

謝依芹輕輕笑道:“六姑娘太過自謙,畫畫不成,吃酒也不成,總有樣行的吧?”不管是真有幾分醉意還是假借酒力,想必這就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楚晴坦坦蕩蕩地說:“我還真沒有拿得出手的技藝。”

“那爲何數次拒絕我家堂哥,六姑娘還不知道吧,我堂哥已經是舉人了,明年春闈一定能高中三甲,多少姑娘盡着挑,到時候六姑娘反悔也沒用了。”謝依芹就是不明白,謝成林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學有才學,楚晴也就仗着是衛國公的孫女罷了,楚家人怎麼就看不上謝成林?

楚晴隱約聽出點話音來,吩咐旁邊的丫鬟給謝依芹倒了杯茶,“謝姑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說得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喝口茶解一解。”說罷,再不理會她,轉頭問楚晚,“怎麼就喝成這樣了?你沒事吧?”

楚晚隨了文氏有副好酒量,笑着道:“這點酒不算什麼,”朝魏明珠努努下巴,“……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非得張羅着喝,周琳攔了幾次攔不住,我倒是不懼的,就謝家兩姐妹想來拔尖拔慣了,拼了命隨着喝。”

周琳也看出大家都有了幾分醉意,趕着讓丫鬟撤下杯碟,端了醒酒茶上來,又切了幾盤應時的果蔬擺在桌上。

這時節正是秋梨上市,楚晴掂着琺琅柄銀質叉子吃了兩塊梨,就起身告辭。

周琳還有客人在,不好脫身,只送到綠靜居門口,魏明珠因與周琳帶着親,便代爲相送。

一路上魏明珠長吁短嘆,只羨慕楚晴有福氣,“要是能與六姑娘換一換就好了。”

楚晴笑道:“我求之不得,一直羨慕魏姐姐有孃親寵着,也有兄長慣着,要是能夠換一換最好不過。”

魏明珠欲言又止,默了默,笑道:“早聽說國公府景緻極好,不是一般的清雅,我還沒去過呢。真想有天能夠一飽眼福。”

楚晴看了眼楚晚,道:“這還不容易,你哪天得閒,我給你下帖子。”

魏明珠眸光閃了閃,“我幾時也沒有忙碌過,天天除了讀幾本閒書做一陣針線,再沒有別的事情,就只別耽誤二姑娘和六姑娘的工夫纔好。”

楚晴笑着客套兩句,因見二門就在眼前,遂讓魏明珠留步,跟着丫鬟婆子出了角門。

馬車裡擺着三盆菊花,石頭對楚晴道:“這兩盆是婆子擡出來的,說是給兩位姑娘各一盆,那盆大的綠水秋波是小廝搬出來的,說周大爺帶給四少爺的。”

楚晴聽罷輕輕“唔”了聲,待到上了馬車放下車簾,才小聲道:“平白無故地魏明珠怎麼想起要到咱們府裡來,她沒說什麼事兒吧?”

“應該沒有,”楚晚搖搖頭,忽然想起一事來,“她問咱們什麼時候再到銀樓去,說魏夫人快過生辰了,想挑幾樣首飾給魏夫人賀壽。我說最近沒打算外出,她好像挺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