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常一樣,周琳先帶着諸位姑娘到樂安居給大長公主問安,又到正院見了沐恩伯夫人,周琳的母親高氏。
楚晴已是第三次來沐恩伯府,卻還是頭一遭到正院。
高夫人跟明氏差不多大,圓臉,皮膚略略有些暗黃,像是帶着幾分病態,一雙眼睛很大,眼角斜向上方吊着,盯着人看時就有些凌厲。
魏明珠是來慣了的,高夫人只笑着寒暄幾句就將目光移到楚晴姐妹身上。
周琳介紹道:“這是衛國公府的二姑娘和六姑娘。”
高夫人很着意地打量着楚晴,嫩粉色短襖配石青色繡粉色月季花羅裙,皮膚又細又嫩,五官精緻動人,腮邊還掛一對小巧的梨渦,看上去像春日枝頭初綻的桃花,嬌嫩粉豔。
難怪周成瑾會看上她,果然生得漂亮。尤其那雙明亮的杏仁眼,秋水般明澈,給人一種不諳世事的感覺。
高夫人沒少聽周琳提起楚晴。一個娘不在爹不愛的女孩竟能入衛國公的眼,還能得世子夫人的青睞,可見楚晴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這般單純。
原本週成瑾依仗大長公主的寵愛,就讓高夫人有點拿捏不住,要是讓周成瑾得了這樣聰明伶俐的妻室,豈不更不好對付了。
幸好楚家絲毫不留餘地地拒絕了。
高夫人慶幸之餘又覺得可惜,楚晴長相討喜又聰明,而且跟周琳處得極好,應當早點說給周成瑜就好了,只可惜,周成瑾搶先了一步。
再沒有兄長求親不成,弟弟再上門求娶的。
可是,周成瑾求不得,反而周成瑜得了,豈不更讓人覺得開心?
一個庶子不過早出生了半個月就得了大長公主的歡心,處處壓周成瑜一頭,這事兒如果能成,不啻於當衆給了周成瑾兩個大嘴巴子。
高夫人越想越歡喜,對着楚晴笑得越發慈愛,拉着她的手不住嘴地誇,“真是個齊整孩子,又這般懂事,可比阿琳強多了。你們好生地玩兒,要是阿琳有招待不週的地方,儘管讓人回了我,我說她。”
周琳假裝生氣,不依不饒地說:“娘,您可瞧仔細了,我纔是您的親閨女。”
一屋人樂得“哈哈”大笑。
周琳這次請的人不多,除去楚家姐妹跟魏明珠之外,再有謝依蘋和謝依芹姐妹,以及鎮國公府四姑娘鄭媚。
大家自正院出來,周琳引着衆人到了菊圃。
菊圃就在周琳的住處怡園的西頭,佔地一畝有餘,足有幾十種菊花,每一種都是名品,諸如二喬、綠牡丹、金牡丹,紫玉香珠、芙蓉託桂以及瑤臺玉鳳等等。
謝依蘋對着瑤臺玉鳳愛不釋手,低聲吟誦出香山居士的句子,“滿園花菊鬱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
鄭媚拍手贊好,笑着指着一叢墨菊,道:“二姐姐喜歡白色菊花,我卻獨愛這暗暗淡淡紫。”
楚晚俯在楚晴耳邊道:“看吧,謝二姑娘又開始賣弄文才了,鄭四姑娘最會捧她臭腳,兩人一唱一和,恨不得讓人隔夜飯都吐出來。既有文才,怎麼不自己作首好的?”
楚晴笑道:“二姐姐做一首吧,把她們都比下去。”
楚晚恨恨地擰她胳膊一下,“我現在覺得管家比作詩有意思,彈琴作畫當不得飯吃,可管家管好了能省不少銀子。”又斜一眼鄭媚,“鎮國公府好歹也是京都的望族,現在只能依附安國公了。四姑娘比起他們家大姑娘長相差多了。”
鄭媚的長姐鄭嫵就是被撞見與周成瑾摟抱在一起,後來絞頭髮到家廟當了姑子。算起來,已經快四年了。
就因周成瑾的行爲不端,那個正值芳齡的姑娘便一輩子與青燈古佛做伴。
楚晴不禁替那個未曾謀面的鄭嫵抱屈,又壓低聲音問:“也不知周琳爲什麼請了她來,兩家不是結仇了嗎?”
“誰知道,興許已經和解了呢?”楚晚不經意地回答,“興許還是謝姑娘帶她來的。”
自從太子勢敗,二皇子的聲望便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附從安國公府的大臣貴族如同過江之鯽。
沐恩伯府也不例外,以前宴客總會請孫月娥和方靜,現在則換成安國公謝家的姑娘了。
周琳見楚晴姐妹在竊竊私語,笑着問道:“阿晴最喜歡哪種菊花?”
楚晴並沒有特別喜歡的花,倒是近些日子見到一幅菊花圖,畫得是綠水秋波,便隨口回答:“我喜歡白色帶着淺綠的,像是瑤臺玉鳳、綠水秋波都喜歡。”
“本來有三盆綠水秋波,可惜前天那盆大的被大哥搬到悠然居了,還有盆被大哥養的狗糟蹋了,”周琳不無遺憾地說,“那盆開得更好看,有六朵花簇成一叢,跟堆雪似的,阿晴沒有眼福。”
楚晴笑着指了面前一盆道:“這盆已是極好了,不虛此行。”
賞過菊花,大家移步到怡園。
丫鬟們已經沏了新茶,廳堂還準備了現成的紙墨。
周琳笑道:“菊花可不是白看的,你們個個能詩會畫,都得留點墨寶才行,否則中午不給吃飯。”說罷有丫鬟順次而入,手裡各捧一盆菊花擺在靠牆的長案上。
周琳道:“咱們有七人,共端了八盆花進來,每人選一種,不能重複,好了,先選先得。”
謝家兩位姑娘臉上便露出幾分得色,“周姑娘真是雅人,我等只好獻醜了。”
話雖如此,卻並不上前選花,可見心中已是篤定。
她們既已應允,其他人少不得附和,魏明珠第一個選了墨菊,笑呵呵地說:“我覺得這個最好畫,我佔先了。”
其餘衆人也各自選定。
唯獨楚晴苦着臉道:“阿琳若不給我飯吃,那我少不得去高夫人面前訴苦,求她給我做主。”
正合了先前高夫人的話。
周琳又氣又笑,作勢擰她臉頰,“也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讓我娘替你撐腰。我今兒要不好好壓服你,以後還不知你怎麼在我娘面前編排我呢。”
兩人好一陣子鬧,等消停下來別人已畫好了。
楚晴打眼一瞧,果然謝氏姐妹畫作更爲出色些,其次是鄭媚,楚晚跟魏明珠不相伯仲都是很平常的畫作,但比起自己來卻又強了些。
楚晴甘認下風笑道:“我確實畫不出,只能描描花樣子,不如我抄錄幾句詩吧?”說罷,提筆蘸墨,寫下“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的字樣。
周琳仔細端詳一番道:“字寫得還不錯,就饒你這次。”
幾人將畫擺在一起品評一番,公認謝家姐妹乃當中翹楚,周琳慷慨地將她們所畫的胭脂點雪和紫鳳明珠當成彩頭讓人搬到外面馬車上。
以前她們來沐恩伯府可從來沒有這般正經八百地吟詩作畫,最多就聯幾句詩,不過是能者多聯幾句,不能的少聯幾句,何曾分出個高下來。
可見二皇子果然得勢,連沐恩伯府都得上趕着了。
楚晴與楚晚相視一笑,各自捧了一杯茶怡然自得地品着。
怡園中的事情絲毫不漏地進了周成瑾的耳朵,周成瑾懶洋洋地躺在悠然居的貴婦榻上,看着高几上開得極盛的綠水秋波吩咐尋歡,“把這花擡到衛國公府的馬車上,就說送給四少爺的,恭祝他秋闈順利。”
尋歡與作樂應一聲,合力將定窯的灰綠色花盆擡了出去。
這邊姑娘們畫完了畫又議論起胭脂香粉來,周琳抽個空子對楚晴道:“本應該把那盆綠水秋波送給你,可就只一盆了,明年等花匠插了枝再送你,我讓人把瑤臺玉鳳搬出去了,你別嫌棄,也別笑話我,我也是沒法子。”
楚晴見她如此,豈有不明白的,低聲道:“送給我也是糟蹋,我不會養花。”
周琳笑道:“菊花不難養,你問問府上的花匠就知道,反正別幹着澇着就成,要實在沒養活,等明年我再送你幾盆。”
兩人說一會體己話,便有丫鬟笑着過來稟報,“兩位姑娘,廚房裡說午飯已經備齊了,問擺在這裡還是綠靜居?”
周琳道:“還是按原來商定的,擺在綠靜居。”
丫鬟領命而去,周琳對楚晴解釋道,“我這裡太窄巴,不如綠靜居正對着星湖開闊,可能她們見那邊沒人怕改了主意,纔過來問這一趟。”
說罷,招呼了各位姑娘一同過去。
行至星湖,謝依蘋問道:“你們湖裡沒有荷花?”
周琳笑答:“有,不過枝葉都枯萎了,看着不成樣子就讓人拔了,這樣一眼看過去水平如鏡,心裡也覺得舒坦。”
謝依芹便“吃吃”地笑,“我們家裡的湖一直留着枯葉,二姐最愛聽雨聲,雨打枯荷才顯出秋的意境來。”
幾人邊說邊走進綠靜居,丫鬟們剛把菜擺上,桌上還擺了兩壇酒。四周牆壁的案几上,毫無意外地也擺了十幾盆菊花。
周琳笑着解釋道:“去年重陽節釀的枸杞菊花酒,前兩天起出一罈子來嘗着覺得還行,酒味挺淡的,各位賞臉嚐嚐,要是好我這幾天再釀。”
姑娘們在家裡都是被拘着不能暢飲的,聽到周琳這般說再沒有不同意的,各自讓丫鬟先斟滿了一盅。
楚晴嚐了口,果然如周琳所說,味道偏甜,比平常的果酒好像還要淡些,非常好喝。
席面上的菜也融合了南北口味,幾乎每一道都精緻美味。
三盅酒下肚,席上便熱絡起來,先前還拘禁着的姑娘慢慢開了話匣子。
鄭媚似是酒量最淺,白淨的臉龐最先染了霞色,眼圈也有些紅,“大姐最會釀酒,夏天摘了新發的荷葉釀荷葉酒,冬天採梅花苞釀梅花酒,就是尋常的桃花杏花都能釀,只可惜……”現在苦守着青燈古佛再不能喝酒吃肉。
她量雖淺,到底理智尚存,把後半句生生嚥了回去。
楚晴卻是想起兩年前在潭拓寺,溫文爾雅的太子言笑晏晏地說有個釀酒的方子要她去拿,後來是楚曈與楚晞去的,再然後她們就得了太子妃的青眼……也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隱情,楚晴不敢想,也從來不敢提。
正恍惚着,有丫鬟捧了魚湯過來,許是盆太燙,丫鬟手一歪,魚湯潑出來,正濺到楚晴的裙子上。
楚晴冷不防“哎呀”一聲,周琳看過來,怒道:“你怎麼當差的?”
丫鬟“撲通”跪在地上磕頭,“楚姑娘恕罪,”又忙不迭地伸手擦拭沾了魚湯的裙子。
她的手上沾了湯,不擦還好,一擦越發把裙子弄得油膩一片。
楚晴無奈地道:“下次當心點,你身上也沾了湯,快去換了吧。”
丫鬟又磕個頭,才低着頭退了下去。
楚晴看看自己的裙子,要是茶水倒罷了,可卻是魚湯,一聞腥乎乎的,又帶着油,實在難受。
周琳走來看了眼道:“你帶了裙子沒有,要是沒帶,讓丫鬟領着回怡園換了我的。”
楚晴笑着指指暮夏手裡的包裹,“帶了。”
“往西南走不多遠松樹林旁邊有個小院子叫挹翠齋,平常沒有人住,只有兩個婆子守着,”周琳吩咐旁邊伺候的丫鬟,“帶楚姑娘往那裡去換衣。”
當即有丫鬟垂着頭站出來,恭敬地道:“楚姑娘請跟我來。”
楚晴點點頭,溫和地說:“有勞了。”跟在丫鬟後面往外走,問秋與暮夏緊緊地跟了上去。
行不多遠,果然看到有片不大的松林,樹葉掩映間有處青瓦屋頂的小院落。
丫鬟笑着指了院落,“就是那裡。”
話音剛落,只聽兩聲犬吠,接着兩道灰黃色的影子直直地朝楚晴撲過來,楚晴嚇了一跳,本能地撒腿就往院子裡跑。
問秋與暮夏護在楚晴後面也跑了進去。
三人剛進去,就急忙上了門閂。
狗不死心,仍在門外叫着。
“嚇死人了,哪裡來的狗,”問秋拍着胸口驚魂未定地道:“姑娘,咱們先進屋吧。”
楚晴點點頭,當先往屋子裡走,屋門半掩着,明亮的陽光鋪了半邊地,楚晴剛踏進去,身後的門一下子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