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瑾直接就甩了臉子,“不用搭理她,整天除了裝腔作勢就是挖空心思算計別人……你累不累,歪着歇會兒。”
“什麼都沒做哪裡會累着?”楚晴笑着掂起他肩頭的一根落髮,“既然使喚人跑這一趟,我就過去看看……別擔心,我又不是麪糰做的,由得人捏圓捏扁。”
周成瑾想想,笑了,楚晴還真不是肯吃虧的人,除非她懶得計較,便道:“稍待片刻就回來,中午我讓廚房燉個魚湯。你還想吃什麼?”
“想吃茭白,素炒的,別放太多油,還有前幾天吃的那個四喜丸子。”楚晴認真地說出兩個菜,帶着暮夏往正房院去。
還不到正午,按說應該是婆子丫鬟來往回事的時候,可正房院卻靜悄悄的,只兩個小丫頭蹦蹦跳跳地迎出來,“大奶奶安,夫人在屋裡呢。”
楚晴舉步進了廳堂,聽到東次間高氏的聲音,“是阿晴嗎,進來吧。”
暮夏警惕地上前一步,高高撩起簾子,看到高氏已換下方纔穿的玫瑰紫的褙子,而是穿了件半舊的丁香色褙子,額前覆一塊棉帕,倚着墨綠色靠枕,有氣無力地歪在大炕上,看起來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楚晴見無異樣,這才進去,屈膝福了福,“夫人喚我何事?”
以前她一直稱“母親”,現在卻換成了“夫人”。
高氏注意到這個細節,心裡更堵得慌,面上也懶得裝了,淡淡地說:“沒什麼大事,你進門眼看就到了三個月,當兒媳的本分沒忘記吧?”
“兒媳年輕不懂事,生怕壞了府裡規矩,時時以夫人爲典範並不敢擅爲。”楚晴笑盈盈地回答。
高氏對大長公主是十天請安一次,楚晴還勤快些,隔個七八天就能來正房院問候一聲。
高氏身爲兒媳自己都做得不好,怎可能在這方面拿捏住楚晴,稍思索便緩了神情,“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阿琳聽了你的教導,這幾日女紅精進了不少,昨兒看她繡得枕頭也挺像回事。”
楚晴客氣地回答:“兒媳不敢居功,繡花本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阿琳又聰明能幹,這陣子繡得多,技藝自然就上來了。”
“唉,這孩子,也是讓我給縱得,眼高手低什麼都不會,”高氏嘆一聲,開始訴苦,“哪像我當年,我十七歲頭上進得府,大長公主不耐煩這些柴米油鹽的瑣碎事,我頭一個月沒過完就開始管家,起早貪黑的,轉眼就二十多年了。府裡先前連主子帶下人不過百八十人,現在有二百四十多,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我經手打點?吃苦受累不怕,有時候府裡銀錢不湊手,少不得我還得用私房銀子填補進去……”
還真是說話不怕閃了舌頭。
高氏孃家就是個小官吏,她能有多少嫁妝往裡填?再者沐恩伯活這麼大年紀,沒當過一天正經差事,沒給沐恩伯府賺過半兩銀子,可姨娘沒少納,酒沒少喝,還不都是從大長公主的俸祿裡出。
她倒有臉說這些?
楚晴默默聽着並不作聲。
高氏唸叨半天見楚晴神色始終淡淡的,住了聲,擡手扶在腰間捏了幾下,“我這一身毛病都是年輕時候累出來的,那會兒不覺得,到老了都找上門來了。阿晴,你過來幫我捶捶腰,還有背,還有兩條腿……哎呀,真是不中用了。”
暮夏聞言剛想上前,楚晴使個眼色止住她,恭敬地應聲“好”,走到炕邊攥起拳頭作勢朝着高氏手扶的地方捶,“我沒做過捶背的活兒怕手勁拿捏不好,夫人別嫌我手重,要是疼我就輕一點。”
高氏笑道:“姑娘家在孃家都是教養着,可成親之後就不同了,凡此種種都得學起來……我不疼,你再用點勁兒。”
暮夏見楚晴四指虛握,連高氏的衣衫都沒碰到,只擺着個捶背的姿勢,想笑卻只能憋着,因怕露餡,只好低着頭做拘謹狀。
高氏根本沒覺出力道來,又道:“你用點力。”
“這已是我最大的勁了,不能再重,也不敢傷着夫人,”楚晴應着,片刻放下手,“夫人應該好多了吧,兒媳手腕都酸了,”轉轉手腕,聲音也隨着高起來,“夫人真能吃疼,我用這麼重都嫌輕,要不我替夫人找個做粗活的婆子來,她們手勁兒大。兒媳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已經盡力了。”
高氏明知她使詐,可楚晴已將話說在了頭裡,她一時也不好死犟,非得說她沒用力,便道:“說這半天話,去沏壺茶來。”
楚晴二話不說地應了,見廳堂的太師桌上茶盅茶壺都齊備,茶壺卻是空空的,便揚聲喚人。喚了兩聲沒人應,高氏道:“纔剛嫌她們呱噪都打發了,也不知到哪裡偷懶了,我口渴得不行,你去燒壺水就是。”
楚晴問清廚房位置,跟暮夏過去瞧了瞧,臨近中午了,廚房竟然也是空無一人。
明擺着,定然是高氏安排好了,專門想折騰楚晴的。
楚晴四周打量下,指着牆角的茶爐,“把這個搬到正房門口。”
茶爐不重,暮夏一人足以搬動,只是……暮夏瞧楚晴兩眼,“奶奶會生火?”
楚晴抿嘴一笑,“你幾時見我生過,不會生學着點嘛。”
暮夏吭哧吭哧將茶爐搬過去,高氏隔着窗扇瞧見了,嘴角撇一撇,露出個輕蔑的微笑,沒作聲。
楚晴正對着窗扇安好茶爐,等暮夏找來幾塊木頭,就打燃火摺子生火。
兩人都沒幹過這種粗活,火沒點燃倒生出好大一股煙來,正颳着南風,濃煙順着窗縫往屋子裡鑽。
高氏正得意地躺着笑,忽然聞到煙味,被嗆了下,起身開了窗子透透氣,不料一股濃煙着對着撲過來,高氏猛一下又合上窗子,忍着不適叫道:“阿晴,把火滅了。”
楚晴只做沒聽見,遠遠站着,吩咐暮夏將煙生得更濃。
濃煙滾滾,有下人瞧見不知出了什麼事情,急匆匆地趕回來,站在門口往裡瞧。
高氏終於忍不住,捏塊帕子捂着口鼻從廳堂出來,沒好氣地說:“這是怎麼回事?”
楚晴眼圈一紅,悄聲道:“兒媳愚鈍,實在想給夫人燒水沏茶,可我真的從沒生過火。”
高氏聞言,胸口便是一滯。
就算是中等人家的姑娘也少有人做這種活,何況是國公府的姑娘。
這不明擺着是難爲人家嗎?
傳出去只能是高氏沒理,苛待兒媳,再不會有人覺得楚晴不會生火是種罪過。
又見門口若隱若現的身影,想必已有人將這情形看了去。
高氏腦門突突地跳,壓着怒火道:“我讓你沏茶,也沒說讓你自個兒生火,廚房裡難道沒人?”
“確實沒人,”楚晴斬釘截鐵地說,“這幫下人真是,都快晌午了連飯都沒做,眼裡還有沒有主子了?夫人心慈手軟,輕易不責罰她們,兒媳卻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今兒定替夫人教訓她們一頓。”說罷吩咐暮夏,“找人把夫人院子裡的丫鬟下人都叫來,還有廚房裡的,夫人身子不好,身邊竟然一個伺候的都沒有,反了天了?”
不等高氏阻攔,暮夏已快步走到院子門口,將楚晴原話說了一遍,又加上兩句,“有識趣的早早過來認個錯,奶奶還能網開一面,要是真有那不長眼色沒記性的,前天門房的幾位就是榜樣。”
杜嬤嬤在門房當差的侄子就是被打斷雙腿扔出去的,她告假伺候侄子還沒回來。
下人們都知道,呼啦啦就擁進來十幾人,跪在地上。
楚晴掃一眼衆人,上前扶起高氏的胳膊往屋裡攙,“外頭風大,夫人身子又不好,別吹了風。這些下人就交給兒媳處置,管教她們再不敢偷懶耍滑,當差的時候四處亂跑。”
這些人都是得了高氏的吩咐纔出去的,若是因此再受罰,以後誰還會盡心盡力地侍奉她?
高氏笑道:“念她們是初犯,饒過這次吧。”
“夫人果真心善,可管家卻不能太過心軟,做錯了事情就該罰,做得好就應該賞,賞罰分明纔是治家之道。難怪祖母上次說夫人……”楚晴止住話語,轉過頭,對着衆人問道:“你們可知錯?”
下人們齊聲道:“知道。”
“那好,”楚晴又問,“既然知錯爲什麼會犯?說出理由,我便饒你們這次,要是明知故犯,就跟門房一樣下場!”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向了高氏。
高氏進退維谷,要盡數罰她們不行,強壓着楚晴饒過她們吧,明顯的是自己沒有手段,不會治家,豈不是白白給大長公主送個把柄?
說不定大長公主會趁機把管家權交給楚晴,如果這樣的話,還怎麼把這兩口子趕出去。
高氏後悔不迭,真不該閒着沒事把楚晴找來侍疾。
這下子,她真的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