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高氏捏着絲帕泫然欲泣,“杜嬤嬤跟了我三十多年,不說功勞,單是日夜照顧的苦勞,說起來一天兩天也說不完,這些年她沒求過我什麼,就是給侄兒求了個門房的差事,現在可好,平白無故地差事沒了,連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說是懲治門房,還不是想讓我沒臉?”
“行了,閉嘴吧,屁大點兒的事值得哭哭啼啼?不就是要銀子嗎,給她二十兩什麼毛病看不好?”沐恩伯重重地茶盅頓在桌面上,滿臉不耐。
二十兩請大夫是綽綽有餘,可萬一兩條腿斷了成了殘廢,以後怎麼娶妻生子?
想到杜嬤嬤跪在自己面前哭天搶地老淚縱橫的樣子,高氏心裡堵得慌,可又不敢再訴苦,當即噤了聲,親自將桌上溢出的茶水擦了,重新換過一盅,雙手捧在沐恩伯面前,恭恭敬敬地說:“是妾身的不是,伯爺喝口茶消消氣。”又自發自動地繞至沐恩伯身後,捏了拳頭不輕不重地替他捶背,“妾身也是替伯爺不忿,咱這府裡還是伯爺管着,他怎麼就敢越過伯爺動手?以後在下人眼裡,哪還有伯爺的位子?”
沐恩伯重重嘆口氣,“我能有什麼辦法?”
打,他絕對打不過周成瑾;罵,周成瑾就是個混不吝的,又能豁得出去,什麼話都敢說;斷了他的月錢,可週成瑾手頭比他這個當老子的寬裕得多。
他拿什麼來管這個畜生?
拋開這煩人的家事不說,外頭的事情更讓人糟心,聽說二皇子被關進了宗人府,安國公闔府大門緊閉,教人打探消息也無從探起。
本來以爲除掉太子這塊攔路石,二皇子的儲君之位就是板上釘釘了,沒想到竟出了這種事。
他打算得好,早早跟隨二皇子混個從龍之功,等順德皇帝駕崩,新帝即位,爲周成瑜謀個好前程。大長公主再能,還能有幾年活頭,到時候周成瑾沒了撐腰的,他勢必要好好收拾收拾他,好教他知道誰是老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二皇子怎麼就沉不住氣呢?如果二皇子落馬,那麼誰最有可能出頭?三皇子是絕對不可能,應該是四皇子或者五皇子。
五皇子跟那個畜生交情可不淺。
沐恩伯想得頭都大了。
高氏見沐恩伯沉默不語,柔聲道:“妾身明白伯爺難爲,上頭母親有點糊塗,下面孩子又忤逆不孝,伯爺夾在中間兩頭受氣……妾身愚鈍,就想着既然母親不顧兒孫,連爵位都能推出去,伯爺何不學學母親,爲什麼非要弄個不成器的兒子在跟前晃悠,看着就讓人來氣。”
所謂上行下效,大長公主做得了初一,他們就能做十五,乾脆豁出去面子裡子都別要,把周成瑾趕出周府,起碼這個府邸能完全落在他們手上,而且,觀月軒裡的陳設瓷器,凡是公中的都不能帶走。
大長公主再偏心,也是個婦人,不能干涉老子教訓兒子。
眼前的事就是個很好的契機,周成瑾越過沐恩伯發落下人,眼裡還有長輩嗎?
再者動不動就打打殺殺,鮮血淋漓的小廝擡出去好幾個,這不是敗壞沐恩伯府的名聲
更有,昨晚那些官兵可是口口聲聲來觀月軒搜查的,保不準周成瑾牽連在其中,正好藉機把沐恩伯府抖摟出來,先落個自身清白爲好。
聽着高氏歷數一條兩條三條,沐恩伯頗爲心動,他在府裡總覺得施展不開手腳完全因爲周成瑾在,要真能把他趕出去,大長公主已經老了,獨木難撐,以後就在樂安居好生養老就成。
高氏看在眼裡,心頭竊喜,聲音放得更柔,纖纖素手撫在沐恩伯眉心,“已經夜了,伯爺先歇息,等養足了精神明天再好生考慮。”
沐恩伯點點頭,拔腳就往外走,高氏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外面風高月黑的,伯爺當心崴了腳。前幾天我看管燈燭的小月挺懂事,在外頭當差不知道個輕重,就要在屋子裡打算提拔她。這幾天我身子不好,還得勞煩伯爺費心指點一二。”
沐恩伯臉上露出笑,溫聲道:“你既病着就好生歇息,我進去了,”剛走兩步又停住,“還是夫人一道有趣,也教那些下人瞧着什麼纔是賢惠。”
***
半夜下了細雨,至天明仍未停,淅淅瀝瀝地敲打着窗下的石階。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蒙着被子睡懶覺。
楚晴被周成瑾撩撥得直到半夜才睡,雖是醒了卻懶得起牀,周成瑾難得的也沒出去打拳,赤着上身,手指挽一縷楚晴的秀髮,纏繞在指腹,少頃又散開,又纏上,玩得不亦樂乎。
楚晴擡眸瞧了他臉上的傷,過了一夜之後,越發青紫腫脹,不由又是氣又是恨,“這張臉是沒法見人了。”
周成瑾嘿嘿一笑,“今天不當值,在家陪你。”
楚晴被他笑得心裡發麻,紅着臉轉過身去。
周成瑾不容她躲,扳過她的肩膀,對牢她雙眸,輕笑着問:“要是你有了身子,我就這般侍奉你,好不好?”
“我起了,不是說待會兒去祖母那邊?”楚晴推開他,坐起來。白色中衣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透過領口,能清楚地看到她身上斑斑紅痕,幾乎可與周成瑾的臉色媲美。
周成瑾眸色一暗,問道:“疼不疼,以後我輕點兒。”
楚晴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她根本沒感到疼好不好,反而有種浮上雲端的感覺,飄飄悠悠的不知道雲裡霧裡。有時候,甚至希望能再用點兒力氣,讓她感受到他的疼愛。
可這話怎麼能說出口?
楚晴板着臉一本正經地穿好衣裳下了牀。
暮夏聽到聲音進來服侍,悄聲回稟,“冬樂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昨晚一夜沒回。”
楚晴頓一下,道:“找個僻靜的地方給她燒幾張紙吧。”
她沒問過冬樂最後什麼處理的,可既然連暮夏都不知道,想必周成瑾早已處理妥當了。
暮夏嚇了一跳,礙於周成瑾在跟前不敢多問,慌忙應着了。
周成瑾卻揚聲道:“這幾天讓尋歡找人牙子來好生挑幾個。”
調~教上一年,等楚晴生產就可以放在院子使喚了。
暮夏找尋歡說了周成瑾的吩咐,不免問起冬樂。
尋歡漫不經心地回答:“餵了狗了。”
“啊?”暮夏只覺得腹中一陣翻涌,張嘴就吐。
尋歡被吐了一身,皺着鼻子道:“沒喂狗,已經拖出去埋了……那種不忠不義之人能有什麼好下場?”伸手拍拍暮夏後背,“就那麼一說,別當真,你先別動,我給你找點熱水來。”
暮夏拉住他,問道:“不用,你說真話,怎麼了?”
尋歡指了西邊,“院牆外面小樹林,完完整整地埋了。她是背叛主子,你別學她。”
暮夏有氣無力地說:“我哪會學她,就是覺得相處四五年了……以前一起當差的,語秋先離開,然後徐嬤嬤出府,再就冬歡死了,現在冬樂又……”
尋歡問道:“你什麼打算,也想出府嫁人?”
暮夏瞧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臉一紅,失去的力氣驟然又回來,沒好氣地說:“憑什麼告訴你?”
尋歡正色道:“你要是想出府,我就留在大爺身邊,你要是留下來,我就到外面鋪子謀個差事。府裡規矩,兩口子不能都當管事。”
“你,”暮夏語塞,一時不知道該氣還是急,匆匆道:“還沒成親說什麼兩口子?”
話一出口,已覺得不妥當。
尋歡大喜,順竿兒往上爬,“我這就給奶奶磕頭,請她選個成親的好日子。”跟着就要往觀月軒去。
暮夏恨道:“就這個樣子去,怎麼也得先換了衣裳。”
楚晴萬萬沒想到暮夏不過出去傳了個話兒,尋歡就來求親了。可因爲之前問秋提起過,倒沒太驚訝,只笑着問暮夏:“你是怎麼想的?”
暮夏難得地露出女兒家的羞怯,低聲道:“我嘴太快,當管事怕給奶奶惹禍,以後幫着奶奶調~教小丫頭,或者打掃院子都成。”
這就是說她是放棄管事這個位子而成全尋歡了。
楚晴笑道:“讓你掃院子豈不大材小用了,要不成親之後就出府幫徐嬤嬤打理鋪子吧,徐嬤嬤那邊一直缺人手。”
尋歡喜出望外,跪在地上追問道:“那定在哪天成親,還求奶奶擇個好日子。”
下人們成親沒太大講究,常常合過八字就請期,楚晴不想怠慢了暮夏,便道:“不着急,總得三聘六禮都過了再說。”
尋歡大失所望,周成瑾斥道:“跟爺這麼多年還是一副豬腦子,應該問九月裡哪天是個好日子?”
尋歡懊惱之極,楚晴卻甚是開心,去樂安居一路都帶着歡喜的笑容。
周成瑾看她高興,湊趣道:“這是觀月軒頭一樁喜事,得好生操辦,我出二十兩銀子請大夥兒吃席面。”
楚晴斜睨着他,“你出銀子就成,酒不用吃,要是你去,別人都熱鬧不起來。”周成瑾在她面前嬉皮笑臉沒個正形,可在小廝們眼裡卻很有威嚴,他在誰還敢放開了喝?
周成瑾悄聲道:“他們在外頭吃,我陪你在屋裡另開一桌。”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樂安居,胡太醫還沒到,沐恩伯與高氏卻在裡面,恭恭敬敬地站在廳堂當間。
楚晴分別給幾人行過禮,大長公主惦記着她的肚子,笑着招手,“阿瑾媳婦過來坐。”
要是以往楚晴是真不敢坐的,大長公主坐在正中上首,她身旁的椅子也算中間了,哪裡有父母站着,而兒媳婦坐在上首的理兒?
可臉皮既然差點就撕破了,楚晴再不顧及這些,略作推辭就笑盈盈地坐在了大長公主身邊。
高氏見狀,氣得差點吐血。她來了差不多半柱香,大長公主別說看座,連杯茶沒讓她喝,硬是晾着她,而楚晴剛到就大咧咧地坐下了。
她也能坐得安穩?
看來真的給她立立規矩了,不立的話,豈不還要站在自己頭上來?
高氏恨恨地想着,就見大長公主杵一下柺杖,冷冷地道:“你們說有事,吱吱唔唔半天又不說,到底是什麼事兒?”
聽到“咚”的杵地聲,沐恩伯忍不住哆嗦下,想好的說辭頓時煙消雲散,小心翼翼地道:“沒事,沒事,就想問問母親這兩天身子可好,能否安睡?”
“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睡得很安穩。”大長公主不耐煩地揮揮手,“早說過別讓你們過來了,沒事就回吧。”
沐恩伯與高氏對視一眼,行了禮離開。
兩人前腳剛走,胡太醫後腳就到了。
大長公主不掩臉上喜色,忙讓淺碧架好屏風,讓楚晴自屏風後面伸出一隻手來。
胡太醫已聽徒弟說過,心裡有數,凝神試了會兒,笑道:“恭喜大長公主,月份還小,不過老朽摸着十有八~九是喜脈……奶奶身體底子也好,甚是康健,想必懷相定然差不了。”
“承太醫吉言,”大長公主高聲笑着,吩咐淺碧包了個上上等的封紅出來。
胡太醫又要給大長公主把脈,大長公主拒絕了,“上個月才診過不用看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你只管照應好我這重孫子就成。”
胡太醫不便勉強,接了封紅樂呵呵地離開。
屏風後,楚晴已經傻了眼,呆呆地問周成瑾,“祖母說什麼你可聽清楚了,哪裡來的重孫子?”
周成瑾看着她這副懵懂的模樣,不由親了她額頭一下,笑道:“我要當爹了。”
楚晴兀自不敢相信,大長公主笑眯眯地說:“你有了身子,眼下月份還小不便張揚,可你自己千萬得當心,別餓着累着,有什麼想吃想喝的儘管跟祖母說。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祖母也給你夠下來。”
周成瑾道:“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大長公主“啪”一柺杖掄過來,“看我不打得你眼前冒金星?”
楚晴如同踩在雲裡般被周成瑾半攙半扶着回了觀月軒,剛坐下沒多久,就聽暮夏進來回稟,“纔剛正房院的丫鬟過來,說夫人身體不好,請奶奶過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