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嫁不可下

上回文說到大姑奶奶正鬧得起勁之時,六少夫人來了,言語中似乎意指她哥哥是被冤枉的,衆人又是一愣。袁少爺喊冤?他喊什麼冤,他偷看了人家女孩兒,難道還虧了不成?

不止別人,連袁氏夫妻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以爲自己那糊塗兒子又要鬧出什麼事來,反去斥責袁氏:“你大哥胡鬧,你也跟着胡鬧不成。叫他安分些,還嫌臉丟得不夠啊。”

袁氏很是委屈,但眼下不是委屈生氣的時候,她強忍了心中的不滿,大聲說道:“大哥說他絕對沒有偷窺淩小姐,分明就是被人陷害的。”袁氏難得明白的很,今兒要讓凌家的算計成功了,她大哥沒有臉面,凌家不會有好日子過,她更是在杭家擡不起頭來,還時不時被人在背後戳上幾下。

太妃倒是有幾分拿不準了,還沒見到正主呢,總不成就把罪名安到人家身上去,那樣傳出去也難以服人。即使他不是故意偷窺的,事實卻是他確實看到了秀丫頭換衣,也跑不掉一個迎娶秀丫頭的結局,聽他說說也無妨。於是,就點頭對六少夫人道:“那去請你兄長過來吧。都是他的長輩,沒什麼避忌的,老四媳婦去後頭勸勸你表妹。”

風荷正想下去問問清楚呢,忙應了聲是,帶了自己的丫頭退下,只留下一個小丫頭淺草在廳中伺候太妃。

袁少爺大大咧咧走了進來,面上的緋紅沒有完全褪去,看得出來吃了不少酒。袁大人一見,真是氣不打不處來,酒後亂性是他這個兒子的一貫特性,他想相信他是被冤枉的都難,冷冷喝斥了一句:“孽障,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老爺,先聽孩子說了你再罵也不遲啊。”袁夫人自來護着兒子,倒有些不怕袁大人的樣子。

袁少爺平兒膽大,但對自家老子那是天生懼怕,常跟老鼠見了貓一般的,急忙躲到袁夫人身後,小聲嘀咕着:“兒子沒錯,兒子就是被人栽贓陷害的。”

“你給我說,誰陷害的你,爲什麼要陷害你?你說不出來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袁大人依然不是十分相信,誰會與他們袁家過不去,還搭上人家女孩兒家的清白,凌將軍那裡,不至於如此急迫吧?

太妃頭痛不已,一個個都不讓她省心,歉意得看了看在場的女眷夫人們,勸着袁大人:“親家,孩子既如此說定是有緣由的,咱們聽他說了再作定論不遲,萬不能委屈了孩子。袁少爺,你能解釋一下你爲何在此嗎?”

袁少爺對太妃的好感一下子上來,覺得比他父母都通情達理,也不怕袁大人了,居然敢走到中間去,理直氣壯的辯解起來:“太妃娘娘,您德高望重,有您給我作主我最放心不過了。今日之事,根本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我原在後花園與四少爺他們一塊吃酒取樂,後來興致來了多吃幾杯,我平日的酒量也不是這麼差的,可能心情一好倒比不上平時了。”

“快說正經的來。”袁大人一邊輕喝了一句。他這個兒子,一說起吃酒作耍就有點停不下來,保準說得興致勃勃眉飛色舞,忘了是什麼場合,他只得提醒一下。

袁少爺果然訕訕得住了口,有些害怕的偷看了父親一眼,仍是說下去:“沒想到吃多了身子發暈。四少爺好意,叫幾個婆子把我送到外院客房先歇一會。我當時不太清醒,事情還是記得一下,那幾個婆子把我弄出了後花園之後,沒有按照四少爺的吩咐送我去客房,自己扔在了這裡。

我意識模糊,很快就睡着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都不知。直到我從睡夢中聽到幾個丫頭的大叫聲,才嚇得驚醒過來,以爲出了什麼事,就往外跑,沒想到屋裡居然有女子在。我何曾偷窺什麼換衣了,根本沒有的事,誰知道什麼時候有人進來了。

話說那什麼小姐的也太不檢點了些,屋裡有男子在,她居然不管不顧的換起了衣裳,便是真被人看了那也怪不得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回頭還來訛上我,與我什麼關係,別想逼着我娶她。”袁少爺越說越順溜,心裡卻在琢磨着那個小姐長什麼樣,之前太亂了沒看清,回頭若是出來對峙可要仔細看看。聽說是杭家的外孫女兒,想來應該不差,弄回去做個妾倒是不錯。他連嘴角都快翹了起來。

大姑奶奶聽得面色鐵青,她當然知道這極有可能就是事實,可是那又怎樣,袁家至少也要好生賠償他們一番,不然白便宜了他們。挺直了身子反駁道:“這是自己家裡,誰能想到內院會有外男,明明是你闖進了內院,還想推卸責任。”

太妃冷冷掃了一眼,警告她給我閉嘴,本來沒有的事,愣是被這個糊塗女人弄得人盡皆知。頓了頓,她才和緩着語氣問袁少爺:“袁少爺說得一切,只要尋了那幾個婆子來一對峙就清楚了,不必爭論。不過袁少爺之前喊着什麼冤枉陷害了你之事,是怎麼回事,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別人聽了還以爲是杭家陷害他呢,這裡可是杭家的地盤,外人還能耍什麼花樣。

說到這,袁少爺來了精神,對於有人設計他一事,他還是有幾分期待的,難道那小姐暗中心許了他,只因家中不同意,就使了這麼個招數,那樣自己日後倒是要好生疼愛她一些。他不由興奮得說道:“太妃娘娘,我妹妹說有丫鬟在那個屋子裡發現了安神香,我正訝異自己就算吃多了酒也不至於醉得人事不省,連人進來都不知道吧。若是這樣就對了,我分明是被那安神香迷暈了。”

啊?衆人禁不住發出了驚呼聲,這場戲是越來越精彩了,安神香,一個廢棄不用的屋子,沒必要點什麼安神香吧,還是這麼名貴的,一定是有人要在這做什麼事纔對。

太妃亦是怪異不已,他們家中從來不準用這些東西,用多了對人身子沒什麼好處,那是從哪兒來的,會不會是袁家爲了推卸過錯撒的謊?

只有大姑奶奶臉色白了一白,身子輕輕一顫,緊緊咬住了自己的脣角。她是怕杭四看見女兒進去,那事情就不好辦多了,便想着把他迷暈一會,反正很快他就會被丫鬟的驚叫聲嚇醒的,不愁沒人看見他在房裡。

爲什麼會被人發現,安神香的香味與普通薰香相差不多,誰那麼厲害,一下子就聞了出來?而且老四呢,他爲什麼沒有出現在這裡,那兩個丫頭如何辦得差事?大姑奶奶真想現在就去質問一番,不由後悔自己方纔只顧寬慰女兒,忘了這件要緊事情。

大姑奶奶的變化都被有心觀察她的袁氏看在了眼裡,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袁氏是個好強的人,一丁點好處都想安到自己頭上,她已經忘了是風荷提示的她,這也是風荷大膽利用她的緣故。

“大姑奶奶的臉色爲什麼這麼差,不會做了什麼虧心事被人發現了吧?”袁氏沒有那種放人一碼的寬大心胸。

大姑奶奶正在發呆,聽到她這句話嚇了好一跳,雙眼驚懼地瞪視着她,好一會才道:“侄兒媳婦,話可不能胡說,我不過是爲自己女兒傷心而已。”

她的不對勁大家都注意到了,也信了她的解釋,唯有太妃微微皺眉,心下產生了一點懷疑,卻很快否定了下去。

袁氏暫時放過了她,轉而與太妃說道:“祖母,有一事孫媳不解,想要請教大姑奶奶和凌表妹一番。”

“什麼事?你說。”太妃隱隱有些不安,只是不能阻止。

“我想請教大姑奶奶,表小姐那般一個嬌弱的人兒,爲什麼被熱水濺到,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安安靜靜得回來換衣服了。她要換衣服回自己的院子豈不安全方便,何必巴巴繞了一圈,到這裡來換。孫媳實在想不通,還請大姑奶奶給孫媳解釋解釋。”說到最後,袁氏眼裡的笑意濃郁得好比盛開的花朵,她有點佩服自己也能有這樣鎮靜自若的時候。

“咕咚”一下,大姑奶奶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後重重撞在一塊堅硬的鐵上,疼得她一時沒了反應。她不是不知道這裡邊的小小漏洞,可是原來以爲混亂之時,大家只顧糾纏着杭四負責,而疏忽這樣的小細節。當然,她也是準備了說辭的,但做了虧心事的人難免緊張些。

她的辯解總有些心虛的意味:“那是因爲茶水不燙,只濺到了裙子上。我怕秀兒穿久了溼衣裳着涼,叫丫鬟先趕回去給她取來,恰好在這附近遇到了,當然揀着最近的地方換了,難道再跑回去不成?”

大家都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大姑奶奶,看戲時她們都是吃了茶,清楚那個茶水究竟燙不燙。即便正好凌家小姐的不燙,她一個閨閣女兒,不回自己院裡,隨便找個地方就換起了衣裳,很有些說不通,無論叫誰聽了都不太認同。即使你着急,那也該叫丫鬟們先將屋子看視一圈,確定沒人了再進去,那樣豈會出現今日之事。說到底,淩小姐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

雖如此,衆人還是沒有將安神香一事想到凌秀身上,京城有哪個女孩兒會傻到要把自己嫁給袁少爺,絕對沒有。

只有太妃,心下又恨又怒,不管是不是凌秀母女的計策,她們今兒都是完了,凌家臉面徹底丟盡。

不過,她不能不保凌秀,杭家外孫女兒啊,不能傳出叫人詬病的缺陷。所以,她只能壓下滿心氣惱,打着哈哈:“看來這一切都是誤會,袁少爺恰好在這,而小丫頭們太大意了,怪不得袁少爺。”

現在,輪到袁家人不依了,先前指着他們怒罵,如今又想輕易揭過。袁大人能坐到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多年,自然是很有兩下子的,事情裡邊的漏洞太多,最大的就是安神香了,還沒有解決呢。他故意作出一副公正嚴明的樣子來:“雖如此說,事情不得不問一下,比如那幾個婆子,好歹要知道這個逆子有沒有說謊話。安神香在哪裡,不能憑空聽我那丫頭一句話。”

袁氏很想大讚父親英明,太妃是她長輩,發了話她不敢駁,可是袁大人說得多好,人家不是爲了偏袒自家兒子,人家公正着呢,甚至話裡話外都不是很信自己兒女。不愧是聖上信任的重臣呢,行事果然不一般,女眷們對袁家人的態度改變不少。

太妃無奈,命人去帶那幾個婆子上來,又命人去請太醫,叫他驗驗屋子裡是否點過安神香,如今是她想喜事寧人都沒轍了。

大姑奶奶反而不是很擔心,那幾個婆子與她沒關係,她是半點把柄都沒有留在她們身上。安神香也不打緊,就算有又如何,還能證明是她的不成了。

很快,婆子被帶來了,準確的說是被扭送過來的。

太妃略有不解,自己只說帶人,沒說抓人呢,端惠行事也不老成了。

誰知端惠面上不大好看,想要私下與太妃說,礙於一屋子人瞧着不便,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解釋:“娘娘,這幾位就是四少爺派去送袁少爺的婆子們。奴婢領了人正要去傳她們,誰知四少爺已經叫人捆了她們幾個過來,說是,說是四少夫人的乳母葉嬤嬤奉了四少爺之命來問問四少夫人怎麼還不回去,卻在西邊紫藤廊下看到這幾個婆子有些怪異。

原來她們正在爭搶着一樣東西,葉嬤嬤眼尖,認得是一件成色極不錯的翠玉手鐲,就起了疑心,又聽她們嘴裡說得怪異,就留神聽了聽,好似提到什麼表小姐、綺兒之類的。忍不住上前問了問,幾個婆子嚇一大跳,遮遮掩掩說不清楚,葉嬤嬤就唬了她們一把,假說要送去富安大娘手裡。

婆子被嚇不過,招了這是表小姐跟前的綺兒賞給她們的,要她們將袁少爺送去小抱廈,別的她們就不知了。葉嬤嬤見事情牽涉到了親戚家,不敢擅自作主,稟了四少爺,四少爺命她送了來,請娘娘定奪。”

她的話未說完,屋子裡大半人都變了臉色,有含笑的,有發青的,有震驚的,不一而足。大姑奶奶更是目瞪口呆,她從來沒有叫這幾個婆子行事,女兒更不會這麼做。可是端惠手裡的鐲子,她一眼就能認出,是初一這日女兒賞給綺兒的。

“傳她們進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太妃想要遮掩都不行了,她只能見機行事。好在凌家如今只能算是杭家的姻親,不然杭家幾位未出閣的小姐就要受大大的連累了。當然,太妃並不完全相信此事,她實在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明倩與凌秀的作爲。

一共四個婆子,神色慌張,衣衫簡單,一看就是王府裡最低等的婆子,不然也不會去伺候公子爺們。她們一進來,就慌得跪下,連連磕頭求饒。

太妃覺得自己就是掉到了一個爛泥潭裡抽不出腳,沒好氣的質問:“行了,別磕了。這個鐲子哪裡來的,都給我說清楚了,若有一句虛言,立時杖斃。”

四個婆子嚇得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其中一個略鎮定些,打着顫回話:“娘娘,娘娘,奴婢錯了,奴婢不該貪綺兒大姑娘的東西,可是這真的是綺兒姑娘賞給我們的。她說只要咱們幾個能把袁少爺送到這裡,不但這個鐲子就是咱們的了,回頭還有重賞。餘下,餘下,奴婢真的不知道了。求太妃娘娘饒命啊。”

她話音一落,剩下幾個亦是哭着求饒。太妃挨個問過,口徑相當一致,氣得太妃心口發疼,頭腦發暈。

大姑奶奶滿面震怒,渾然不解,她沒有指使她們啊,她們分明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她又跳又罵:“混賬東西,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指使過你們了,這個鐲子,是你們偷來的。說,是誰叫你們陷害我們的,快給我說清楚了。”聲音有些歇斯底里。

婆子一個勁的磕頭,口裡說得依然是前一篇話,咬定了是綺兒交給她們的。

“都住口,端惠,去把綺兒叫來。”太妃的神色相當可怕,面色陰沉得如六月的雷雨,手指緊緊握成了拳。

綺兒被帶了過來,形容憔悴無比,雙眼無神,怔怔的,連見了太妃都沒行禮,叫人看了就覺得像是計謀被戳穿之後的表情。

大姑奶奶急得衝上前,推着綺兒大喊:“綺兒,你說,這不是你給她們幾個的是不是,你沒有叫她們帶袁家混賬過來是不是?”

綺兒的視線轉到了鐲子上,眼中閃過訝異,倒是開了口:“咦,我的鐲子怎麼在這裡?”

“綺兒姑娘,你可要爲我們幾個澄清呢,這不是你賞給我們的,還說只要辦成了你吩咐的事,另有重賞,你不能不認賬啊。”最先開口的婆子又一次磕頭。

“什麼事?你說的什麼啊?”綺兒茫然無知,外面的事情沒有人報到裡邊去。

“大姑娘,你不能這樣呢,你推得乾淨,咱們幾個算得上什麼東西,聽了四少爺的吩咐豈有違背的理,要不是姑娘說了沒關係,我們也不敢啊。姑娘你現在不承認,不是要害死我們嗎?”幾個人說得聲淚俱下,叫人看不出真假來。

倒有一多半的人選擇相信她們,她們是杭家的奴才,不會被袁家的人買通去陷害自己府裡出去的姑奶奶們,而且那個鐲子不然怎麼會在她們手裡,凌家的丫鬟就是想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綺兒越加迷惑了,只是分辨着:“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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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見狀,氣得啞口無言,半日忽然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問着綺兒:“姑娘不認,這個應該識得吧。姑娘叫我們把此物交給袁少爺,可那時候袁少爺醉得太厲害,我們只顧着放下了他人,怕被人發現,急忙離了,竟是忘了交這個東西。”

太妃點頭,端惠上前接了書信,交給太妃閱覽,裡邊摘錄的是一首女子仰慕男子的情詩,纖弱的字跡一瞧就知是凌秀的,太妃愈發信了三分。太妃看畢,端惠又將書信一一給綺兒、大姑奶奶看過。

兩人的臉色從最初的疑惑轉到驚怒,青白中透出黑,隱隱可怖。那是凌秀閒時抄閱的,她們一看便知,大姑奶奶更是清楚這是她從女兒房中翻出來叫小丫頭放在杭四身上的。爲什麼會出現在婆子身上?

袁氏一看就知書信裡必有什麼要緊東西,趕忙問道:“是什麼?”

端惠心知太妃瞞不住衆人,給了袁氏一觀,袁氏看得嘖嘖稱讚:“表小姐的字寫得越發好了,我那幾筆,是再不敢往外頭拿了。我雖讀書不多,也能看出來點意思來,原來表小姐仰慕我大哥,那直接上門提親就好了,我家老爺和夫人一定會萬分欣喜的,何必做出這種暗中私傳書信之事呢。”

袁少爺聽得心花怒放,他大字不識幾個,聽到千金小姐爲他寫情詩還是頗爲得意的,回頭還能拿出去炫耀炫耀。這趟杭家,可是沒有白來。

“你胡說。我們秀兒根本不是寫給你大哥的。”大姑奶奶情急之下口不擇言。

“啊?不是寫給我大哥的,那是寫給誰的?那又爲何叫婆子送與我大哥,大姑奶奶你說呢?”

“你,你?”大姑奶奶身子一軟,人栽倒地上,慌得丫鬟們忙上前攙扶。

這回都不用請太醫,因爲太醫已經來了。鬧成這般,太妃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宣了太醫進來,直接讓他去隔壁屋裡看看,也不請他給大姑奶奶檢查一番。

太醫進去轉了一圈,拱手回話:“太妃娘娘,屋子裡似乎曾點過安神香,味道散去多半,角落裡還是留了一點子蹤影。這個東西,聞多了會使人疲倦瞌睡,等閒儘量不要使用。”太醫心下怪異,杭家今兒不是請吃年酒嗎,怎麼聚了這麼多人在這個小屋子裡,還莫名其妙傳了自己來檢查屋子,居然還出現了安神香。

袁夫人這下子趾高氣揚起來了,明明是你們設計了人,還想叫兒子背了黑鍋,弄得自家不得不娶你們,原來是你們上趕着嫁呢。當了這麼久縮頭烏龜,她的厲害性子終於有了用武之處啊。

“哎喲喲,這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啊,夫人們,你們聽說過沒有?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哪個不是賢淑貞靜的閨閣女兒,這看起來嬌滴滴柔怯怯的,原來還有這等本事這等心機這等、嗯、這等情腸啊。我們哥兒也是好福氣,居然能博得淩小姐私心愛慕,甚至爲他不惜清譽。

照理說,淩小姐願以身相許,我們袁家自是極喜歡的,可她應該與長輩們商議了,兩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不是天作一段姻緣。鬧成了這副樣子,倒是叫大家看了笑話。而且自古有言奔則爲妾,淩小姐婦德已失,是做不了我們袁府當家少夫人的,看在太妃娘娘的面上,側室夫人我是一定會爲她留着的。”

一面說着,袁夫人一面對着衆人作着誇張的動作,還不時用帕子掩了嘴笑,整個人花枝亂顫的,揚眉吐氣啊。

大姑奶奶早沒了把女兒許給杭四的心腸,只指望着能挽回此事,心中悔恨萬千,是她自己害了女兒啊,想出了這麼個上不得檯面的計謀,賠了女兒還丟面子。又不能說女兒是與杭四來幽會的,那樣同樣沒臉,而杭四若不認就更難堪了。

不能,她絕不同意把女兒給袁家做妾,凌秀生得花容月貌,還有滿腹詩書,豈能給那種粗人糟蹋了,尤其是她一心要叫女兒攀上了王公貴族府邸,就是叫凌秀給什麼王爺世子的當個側妃她也願意啊。袁家那兒子,百無一用,家中又沒有爵位可以繼承,怎麼幫得了凌家?

想到這,大姑奶奶面容猙獰,張牙無爪得吼道:“你做夢,我們秀兒絕不會給你們做妾的。”

當下,女眷們對是不是在杭家都顧不得了,低聲指點着,無不是諷刺凌家小姐人大心大,自己爲自己擇了夫婿,都不用爹孃操心,還想出這種下作的手段來。若不是有太妃坐在上首,她們此刻怕是早就大說大笑起來了,還有呼朋喚友前來看這一場世所罕見的好戲。

老王爺,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太妃娘娘相信要是早知今日,她當年大姑奶奶剛出生那一刻,拼着與老王爺對立,也要掐死了她。沒得到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給她收拾這樣的爛攤子,太妃知道這絕非凌秀的意思,一定是她那個糊塗混蛋母親作下的。當然,她心下還是有一絲懷疑的,那就是凌家如何肯將女兒嫁給那樣一個無賴呢,這與他們好處不大啊。

淺草覺得這戲看得差不多了,有必要報給裡邊的小姐知道,自然不是她自己小姐了,一切都在掌握中呢,她是要間接報給表小姐。她如果聰明,就認了,如果看不清形勢,那確實就只有做妾一條路了,本來風荷還不打算把落水狗打得太慘。

凌秀聽完淺草的敘述,哇的一聲昏死過去,她絕對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一步,這根本不在她預料之內。她頂多以爲袁少爺是巧合,只要杭家有心保她,她可以安然脫身,就是名譽受了些損傷。事情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實在是她始料未及的。

三少夫人唬了一跳,慌得要人請太醫,風荷忙止住了她,叫丫鬟掐凌秀的人中,口中解釋着:“三嫂,不能把表小姐的情況傳出去,那樣只會叫人更加看輕了她,進而影響我們杭家的威望啊。”

三少夫人從來都是沒主意的人,旁人怎麼說她就怎麼做,便呆呆地看着風荷舉動。

“嚶嚀”一聲,凌秀醒轉過來,伏膝痛苦。過了一小會,她又想起不能任由他們把她嫁去袁家,哭着下牀,要去求太妃給她作主。

凌秀使計謀劃杭四是她的錯,風荷是存了心讓她自食其果。但風荷到底是女子,不欲看到凌秀太失體面,更怕她會說出什麼牽涉到杭四的話來,扯住了她的衣袖喝問:“表小姐,你確定你要出去拋頭露面?今日之事,明日就會傳遍京城,杭家再有權勢也保不住你。你想想,你們淩氏宗族容得下你嗎,你如果不嫁給袁家公子,你只有死路一條啊。

你畢竟是凌家的人,不是我們杭家的女孩兒,太妃憑什麼出面,憑什麼去跟你們宗族長輩交涉,這些你想過沒有?而且以眼下的局勢,除了袁家,你以爲還有誰會娶你,這可是關係到家族聲譽的大事,不是我們婦道人家幾句話就能抹過去算了的。”

不可能,不可能啊,凌秀心裡一千次一萬次的呼喚,但是她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她,風荷說得句句是真,難道她只有嫁去袁家一條路嗎?相比起嫁去袁家而言,凌秀覺得死反不可怕,但可怕的是那樣一種死法,受世人唾棄,被千人所指。她怎麼承受得起。

三少夫人亦是認爲凌秀還是乖乖聽由長輩們吩咐的好,婚姻大事本就應該父母做主,表小姐豈能自己說什麼話呢,那樣婦德都沒了,不過表小姐的婦德已經沒了。她表示贊成風荷的話。

外間,大姑奶奶依然不肯死心,而袁夫人,似乎娶定了凌秀一般,就是不鬆口。她如此,於他們袁家聲望反而有益,袁少爺被人設計與淩小姐共處一室,不但沒有惡言相向,還願意爲那女子負責。傳出去,袁家就是那以德報怨之人,而凌家,不堪至極。

太妃知道自己的表態至關重要,可是她存着那個疑慮,叫她不敢輕易作主。就在這樣兩難之時,外頭傳來王爺命人緊急送來的消息:凌將軍在地方上不敬尊長,苛待下屬,收受賄賂,聖上大怒,責令押解進京。

一衆人等都被這個消息徹底震撼了,大姑奶奶捂着自己的嘴巴完全沒了神智。

倒是袁大人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稍一思慮,就想明白了個大概,不悅的對太妃說道:“論理,咱們兩家是姻親,凌家有什麼需要咱們幫的,我也不會袖手旁觀。這是山東布政使前幾日送上來的奏摺,只因聖上還沒有開筆,我便沒有送上去。如果凌家光明正大請我幫這個忙,我一定會在聖上面前稍加描補的,只是凌家不該使計陷害犬子,試圖拿捏我。

明明還不到開筆的時候,聖上怎麼會突然得知了此事,還這麼快就下了旨意呢,怪哉怪哉。

太妃娘娘,您別不信,您或許疑惑凌家爲何沒有求你們出面在聖上面前說情,那是因爲他們不敢。山東布政使說凌家在當地所作所爲常指着貴府的名頭,他們怎麼敢叫你們知道呢?”

袁大人這番話對凌家而言是最後的致命一擊,前邊大家的不解懷疑都有了解釋的理由,爲了父親的官職,淩小姐願意以身相許是可理解的。原來如此呢。

太妃現在擔心的已經不是凌秀願不願意嫁去袁家了,而是袁家願不願意再娶她。犯官之女,後果如何可想而知,凌將軍所犯之罪不至於連累全家,但有今日之事在前,凌秀這輩子徹底毀了,決沒有出頭之日。

袁大人似乎感到了太妃的擔心,他拱手作揖:“無論如何,犬子總是壞了淩小姐的閨譽,我便作主替他納了淩小姐吧。還請太妃娘娘作主。”

納了?納了?納妾纔是納,正妻只能娶。所有人都聽出了話裡的意思,太妃是想過袁家看在她的情面上,給凌秀留最後一點體面,但是說情的話她開不了口。凌家設計了袁家,難道還能叫袁家娶凌秀去做當家少夫人,換了誰家,都是咽不下這口氣的,能納了凌秀爲妾保她一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她回頭去看大姑奶奶,不知是嚇得還是急得,渾然不覺女兒的命運被定下。

太妃咳了咳,問道:“姑奶奶,你自己拿主意吧。”

大姑奶奶恍然未聞,但卻是點了點頭,太妃長出一口氣,她是真想快點打發了這個事,今日杭家來了多少賓客呢,都在外面,而她們爲了這件事耽誤太多時候。尤其她一想到凌家藉着自家的名頭在外面作下那些事,聖上對自家會不會有想法,接下來會不會申斥自家呢?

如此一來,袁家與凌家的事情總算做了一個了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淩小姐去了袁家是絕對不會有好日子過的,袁夫人的性子本就急躁厲害,面對一個曾經陷害自家的妾室姨娘們,她能給好臉子纔怪。而袁少爺又是那樣一個人,怕是不到一年,淩小姐就會被折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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