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全軍震怖,未等各營清醒過來,耿恭已經揮軍衝過砲車陣地,向後方正在紮營的亂卒發起衝擊。漢軍騎卒憋着勁要給石涼等人報仇呢,軍候石修手持環首刀衝在最前面,十數匈奴將領倉皇中率軍阻擋,被石修與士卒們一頓砍殺。
亂軍驚慌四散,後面可就是金頂王帳,正在紮營的中軍騎卒迅即上馬迎戰,漢軍勢如破竹,快速擊破當面之敵,耿恭的長矛已經直指那頂金光閃閃的大帳。
左鹿蠡王剛剛來到中軍,下馬後還未喘過口氣,忽然砲車陣地響起一片喊殺之聲,濃煙跟着滾滾而起。他還未等搞清是怎麼回事兒,漢軍已經衝破攔阻殺到跟前了。他趕緊上馬撥轉馬頭瘋狂向南逃去,一直逃出去老遠,只到遠離漢軍攻擊範圍,他才佇馬倉皇回首。
“混蛋漢蠻如此不講規矩,行軍打仗怎能這樣沒有章法……”左鹿蠡王百思不得其解,心裡恨恨地罵道。
耿恭率軍殺到中軍營前,其實他只是虛晃一槍,等北匈奴各營圍攏過來前,他已經率漢軍二百卒快速撤回城中。
左鹿蠡王怏怏回到中軍,眼前是一片狼籍,傷兵在屍首中蠕動、哀鳴着,空氣中瀰漫着硝煙,拋車陣地仍在熊熊燃燒着。左鹿蠡王沒有懲罰任何人,他打起精神收拾殘軍,下令各營將金滿城緊緊圍了起來。
當天一夜無事,第二天黎明便開始攻城。
匈奴人攻擊的目標仍然是南城,其餘三面城牆僅是佯攻。來不及制砲車做毀城火力準備,只能靠士卒們的血肉之軀了。
搭橋士卒首先發起衝擊,他們一手持大盾護體,一手擡着無數長長的簡易雲梯和寬厚木板,嗷嗷叫着向護城壕進發。他們在騎弩兵們左右疾馳、交替掩護下,準備在三丈寬的護城壕溝上搭起一座座簡易浮橋。
橋卒之後,則跟着衆卒推動的十幾架高聳入雲的登城雲梯。這纔是攻城的主力,緊跟着橋卒身後向城牆造近。而云梯車後,則是大隊的手持盾牌、彎刀的登上士卒,當雲梯靠上城頭後,他們將通過雲梯內的梯子翻上城頭!
耿恭左手扶環首刀柄,佇立南城門譙樓上,當搭橋士卒嗷嗷叫着衝到壕溝邊時,他面色冷峻未發一言。搭橋士卒瞬間衝到護城壕邊,用梯子搭到壕溝上,再鋪上厚木板,便迅速退回雲梯車後。
只到十幾架高高的雲梯車和車後大團大團的士卒接近壕溝,他忽然手指着城壕外的攻城士卒大聲叫道,“北虜各營聽明白了,漢家神箭,其中瘡者必有異!”
言未畢,石修指揮城頭士卒用強弩瞄準了城下雲梯後密密麻麻的大隊北匈奴登城士卒,此時不過百十步距離,石修大手一揮,聲震四野,“放箭!”
剎那間,譙樓、東西城隅的角臺和角樓、箭樓,以及城頭和馬面上的垛口後突然萬弩齊發,重矢雨點般飛入北匈奴登城士卒隊列中。這些強弩射出的都是一枚枚如短矛一般巨大的利箭,如巨犁一般,射程達到千餘步遠,在北匈奴人隊列中犁開一道道血溝,一枚箭往往穿過數人才力竭而落。
剛剛壘起的中軍大帳前高土臺上,正在督戰的左鹿蠡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城頭箭如雨下,攻城的匈奴隊列就像被利劍刺破一般,一隊隊士卒被長箭穿成一串,死傷無數。又如被當頭澆了一壺開水,翻滾慘叫,哀號慟野。攻城部隊還未接近城牆便扔下雲梯,狼奔豕突,亂成一團。
更多的人躲在雲梯後,並推着十幾架雲梯慢慢接近護城壕,雲梯內的士卒以擋板爲掩護,用密匝匝的矢石壓制着城頭的漢軍士卒!
但漢軍都躲在城頭高大的垛口和女牆後,未受傷害。闕樓、角臺、箭樓、譙樓上則火箭齊發,很快便將十幾架雲梯和護城壕上一座座浮橋點着,不一會兒便濃煙滾滾熊熊燃燒起來。躲藏在雲梯內各層的士卒倒黴了,他們多數逃跑不及被活活燒死,哀嚎、慘叫聲令人心悸!
幾架雲梯已經推上浮橋,但很快便與浮橋一起燒成一團,已經有一架轟然落入水中。
漢軍的屠殺仍未停止,城頭的幾十架砲車突然豎起,轟鳴聲中,將數十斤重的石頭擲出城外,砸向亂成一團的登城士卒。護城壕外頓時塵霧瀰漫而起,城頭的司馬石修又大喝一聲,“放箭!”又一輪弩雨,將匈奴人劈頭蓋臉地覆蓋。
沒等左鹿蠡王回過神,城下的匈奴人已經被城中兩輪急襲,打得屁滾尿流,雲梯和浮橋已經變成滾滾濃煙、烈焰,攻城迅速瓦解。與南城不同,北、西、東三面,漢軍僅是用隨身標配的弩箭,一一精準地獵殺推着雲梯的匈奴人。南城一敗,另三城也就無功而返。
匈奴人倉皇地退出漢軍城頭強弩射程之外,左鹿蠡王震驚地看着翻滾、哀嚎着的中箭士卒。此時,直接被命中而亡的士卒反而算幸運了,負傷士卒中箭之處迅速紅腫潰爛,肌肉外翻,膿血流溢,肌肉沸騰欲裂,如火灼燒,痛入骨髓。看着被痛苦折磨中趴在地上翻滾哀嚎的士卒,左鹿蠡王和衆將目瞪口呆。
原來漢軍箭上果然喂有毒藥,耿恭匹夫,汝果然夠狠!
站在城頭的耿恭與他的漢卒們,望着遠處亂成一團、翻滾哭嚎的北匈奴士卒,不禁痛快地仰天長笑,城頭漢軍萬歲之聲被野。
長笑畢,又面色冷峻地下令,“祭祀英靈!”
南城譙樓前,士卒擡上一案,耿恭與司馬石修拈香主祭,全軍士卒佇立城頭向南頷首默哀,石修、蔣逍、朱書、張封、段剛等屯長以上衆將一一上前拈香祭祈。
石修看着護城壕外累累敵屍和濃煙後亂成一團的北匈奴各營,向南抱拳含淚高聲道,“石涼吾兄,安得國王,三百漢家男兒,校尉已經給爾等報仇也!”
祭奠完殉國烈士,士卒們一起把燮神仙擡了起來,不斷地拋向空中。巧匠太軾則趕緊移動砲車位置,防範北匈奴人拋車攻擊報復。
北匈奴陣地上,左鹿蠡王與衆將已經一籌莫展。
這仗沒法打了,匈奴醫工們對毒箭創傷一點辦法沒有,他們眼看着士卒們受着毒藥折磨,翻滾哀號聲斷人心腸,傷殘處漸漸肌肉發白,人也漸漸奄奄一息。有的醫工將一塊塊漆黑、腐爛的壞肉直接剜下來再行包紮,可受傷士卒已經毒入體內,漸漸一一死亡。
入夜之後,恐懼迅速在各營士卒中滋長,軍心在漸漸瓦解。左鹿蠡王和諸將驚恐萬狀地另闢專營安置傷兵,不讓他們瀕臨死亡時的哀嚎聲動搖軍心。
第二天黎明再次攻城,匈奴將領與士卒均有畏懼之意,中軍戰鼓如雷,響徹雲霄,但各隊士卒推着雲梯,戰戰兢兢地接近弩箭射程前,便再不敢前出一步。而擔任掩護任務的騎弩兵們,也成隊畏縮不前。
左鹿蠡王連斬兩名百騎長,但大軍遠離弩箭射程,愣是佇足不前。左鹿蠡王仰天長嘆,無奈中只好率大軍遠遠將金滿城鐵桶一般地圍住。一連十數日圍而不攻,啃不動硬骨頭,他便要困死耿恭漢軍,“耿恭匹夫,吾倒要看看,汝不過憑一座孤城逞威,看能堅持多久!”
……
不足兩百里外的疏勒城內,探馬不斷將軍情報回。得知安得國王與國兵多數殉國的消息,她悲慟萬分。但耿恭校尉讓北匈奴大吃苦頭,又讓她倍感欣慰。她腰懸寶劍佇立在譙樓上,先是向西南方向一抱拳,又轉身望着西北方喃喃道,“校尉,韓珏謝將軍給吾翁與吾夫報仇了!”
“稟報王妃,探馬來報,匈奴人不敢近城前,只遠遠圍城,金滿城固若金湯!”右將昷枂躬身抱拳道,“獷巳羊已集結兩千餘人,是否援助耿恭將軍?”
王夫人正要下令出動,忽然又想起耿恭的信,都十餘日了,左鹿蠡王拿漢軍一點辦法沒有。吾應守住疏勒城,爲漢軍留一條退路。想到這裡,她恨恨地咬一下嘴脣,“命各部落勿要輕舉妄動,要巧爲掩飾,等待將軍將令再行動!”
“末將遵令!”昷枂答應着正要退下,王夫人又道,“傳令各部族,如北匈奴騷擾進逼,可陽投北胡、暗爲漢民,勿使國民無故傷亡。”
“末將遵令!”
昷枂退下,王夫人忽然又想起一事,“來人!”
侍婢餘秋雨來到她身邊,王夫人問,“吾兒涿鞮國王可有信來?”
“稟報夫人,昷枂將軍派出斥候,但匈奴人看得甚急,守城國兵已盡被屠殺,國王被軟禁,無法聯繫!”秋雨亦是漢人,那一年只有十二三歲,便被商賈擄賣到務塗谷城。王夫人在人市上見其楚楚可憐,便將其沽下,此後便一直留在身邊。
王夫人道,“傳令昷枂將軍,暫勿與國王聯繫。如彼活動自由,定會主動聯繫疏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