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固與涅陽公主劉中禮只有一個獨子,名竇彪,智勇兼備,仁義墩厚,頗有其乃祖竇融大人風範,在朝中讚譽甚隆。
竇彪原被竇固寄予厚望,將成爲自己身後竇氏領軍人物。可天有不測風雲,令北匈奴聞風喪膽的黎陽營長水校尉竇彪,永平五年突然因病英年早逝,且未留下一子一女。兒媳呼蘭氏是鮮卑人,因悲傷過度不久也隨竇彪而去。
大漢竇氏是行伍世族,當然只能由男兒當家。兒子竇彪故世後,竇固只能將竇憲當成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
永平十二年奉聖上密詔返回雒陽後,竇固與涅陽公主劉中禮震驚地發現,沘陽公主劉小翰功夫沒有白廢,竇妤和竇洇兩個小女年雖小卻儼然已有大家閨秀風範。竇妤當時九歲,六歲時即已閨名大盛,她通曉經學,貌若天仙,一手超凡脫俗的書法,名冠雒陽各大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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沘陽公主常常帶着竇妤、竇洇姊妹二人進宮陪伴馬後。馬後極其喜愛這對姊妹花,盛讚其是“天生一對玉人兒”,愛不釋手!
但竇固和劉中禮夫妻倆,卻總有背上發寒的感覺。他們從兩個美麗的小女孩醉人的雙眸中,看到了與竇憲目光中隱藏的東西極其相似。似乎既有抗爭、不屈、陰鷙,更有屈辱、仇恨,甚至上覆仇的烈焰。
十年樹木,木已成舟。百年樹人,現在人已長大。現在年已十七歲的竇憲與年十五歲的竇篤返回京師後,在阿母沘陽公主劉小翰的暗中操作下,竇憲與竇篤二人被送進羽林禁軍營中,成爲兩個少年羽林郎。
竇憲雖年少,可心比天高,他豈能甘於做一個下層羽林郎?
竇固按帝令在北大營重新招募大軍,準備第二次北征時,竇憲橫空出世,就象當年的班超一樣大鬧北大營大校場。他連續七天霸着擂臺,大漢近百名世子挑戰,均被其兄弟二人無情地擊下臺去。但第八天,竇憲與竇篤兄弟二人遇到了對手,他們被另一對橫空出世的世子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一頓。
這兩位世子,一位便是大漢名將祭肜之子祭參,另一位則是五陵原平陵世子和恭。而竇固則正好以此爲藉口,將竇憲兄弟二人拒之北軍門外!
當時竇憲、竇篤很傷心,他們原以爲經過十餘年苦練已經天下無雙。其實竇固一直在悄然觀察着熱火朝天的擂臺,他清楚,這兩個少年是慘敗在他們自己的手上。他們少年英雄,心高氣傲,卻又缺乏歷煉,當行伍世族後人祭參和一匹黑馬和恭翻上擂臺時,他們的從軍之路自然蒙上陰影。
此時在竇府正堂的內府大門前,劉小翰見竇憲、竇篤起身欲離開,自己便從柱後繞到屏風前。竇憲剛恨恨地伸了一個懶腰,就被阿母劉小翰狠擰着耳朵令其老實跪下,兄弟二人只好遵令老老實實地跪着。而劉小慮自己則離開竇府正堂,匆匆地返回到自己院中進入女兒的閨房。
閨閣內幽香渺渺,婉轉的琴聲繞樑震顫,那盪滌邪穢、消融渣滓的高雅絃音令人心動神怡。妹妹竇洇正在側案拈香撫琴,琴絃潑灑出的是古音《文王操》。姊姊竇妤則跪坐主案後,手捧着一卷簡冊正蹙眉閱讀。劉小翰悄然進來,琴聲依然悠揚,便聽到“嘩啦”一聲竇妤手中簡冊已落到案上。
“快,妤兒,祖父已歸書房!”
竇洇沉浸在渺渺古韻中,全不理會身外世俗之事。竇妤雖然閱讀被打斷,但卻親吻了一下阿母撒嬌道,“阿母別急,吾去還不行麼……”
此時的內府中,見竇固歸來,劉中禮也走進書房親自替竇固更衣。公主賢惠,治家有方,竇府比竇融老大人當年在世時要內外有度。
“參見祖父祖母!”一個錦雕玉琢的女孩兒推門進來,給二位大人叩頭請安。
“妤兒起來,坐下罷!”竇固看一眼女孩兒,雖然面無表情,可心情卻一下子好了起來。竇妤的到來,令燭光明亮卻十分沉悶的大堂上瞬間陽光明媚、令人陶醉,也令竇固老倆口臉上有了舒心的笑顏。
竇府老祖宗竇老夫人一直視竇固如已出,國事、家事全憑竇固與涅陽公主劉中禮二人做主。劉小翰雖然數度懇求,但竇老夫人知道時機未成熟,因此並未向竇固進言。即便竇憲兄弟二人這一次在北營擂臺上大顯神威,竇固也未允這兄弟二人進入自己的北征大軍之中。
竇融老大人當年的書房,是竇府軍機重地,現在便成了掌門人竇固的書房。竇氏所有重大的決策,都出自這裡,因此這個書房等閒人是不能進出的。但是,自從開始籌劃第二次北征開始,竇固卻一反常態,所有在書房中的重大堂謀,竇氏後人只有竇妤一個嬌嬌女兒可以旁聽!
竇憲兄弟二人一直跪在外面,涅陽公主劉中禮心中不忍,“伯度(注:竇憲字伯度)少年英雄,勇冠天下,頗有當年老大人神采。吾聽說彼打敗過數十世子,佔擂不敗整整七日,何不讓彼入北軍?再說,汝不允其入軍中,衆人亦難服邪?”
“唉,汝又心軟了。老夫心裡何嘗不苦……”
竇固長嘆一聲才苦惱地道,“陰鷙暴癘,逞強侍能,睚眥之怨難容。成大事則留名青史,作大業則禍國殃民。倘若伯父仍在,定然亦痛切心腑!”
劉中禮也無奈輕嘆,竇妤則將一個青色山水紋漆碗端到竇固手上,然後便靜靜地坐在祖母劉中禮身邊,靜靜地聽大人說話。
碗中是紅棗、肉蓯蓉、鎖陽甜羹,常年戎馬倥傯,飲食無常,竇固患有頭暈症、便結症,因此一直以藥膳調理。
竇固坐於坐榻上,端着漆碗卻見案上放着兩方黃絹,劉中禮道,“汝勿着急,世子報國心切哪。竇戈近日還府,曾說祭肜子祭參,平陵世子和恭,跪於大門之側已經三日,不吃不喝不睡,形容槁索,非見到大人方纔飲食也。老夫人黯然不悅,已命人收下血書……”
“老夫人說什麼!”
“老夫人說,明日汝不必再去請安了。還說,不能冷了世子的報國心!”
竇固無奈苦笑,“吾真是受夠了!”老夫人高齡,他最不願世子們到竇府來打擾她,可這個祭參、和恭不管不顧,明知有禁令猶寫書血求見。現在竇老夫人都驚動了,還主動收下血書,並說出“不必請安”這樣的重話,這分明是命竇固必須見,且必須收留這二人。
老夫人隨老大人在河西征戰多年,她不會看錯人!
祭參、和恭都已經參加過二次北營大擂臺比武,勇力過人。那二天,他們擊敗竇憲與竇篤兩個少年後,又先後打敗二十餘名世子。二人比武時,竇固與耿秉、耿忠三人曾悄悄觀戰。比武結束,黃坫卻沒有允二人進入北軍,只是笑着令二人回府等消息。
這還了得,祭參、和恭大爲不服,於是便直接寫血書鬧到竇府了。
漢人崇尚快意恩仇,有仇、有恩必報。打贏了卻不讓進北營軍中,總得給個說法吧。如果名貫天下的漢軍主將竇固不給個說法,他們會一直鬧到北宮公車署去給聖上上書,甚至直接擊鼓鳴怨,向聖上討一個說法!
永平五年班固犯了私修國吏案,班超不就是大鬧朱雀門,咆哮卻非殿,到皇帝面前爲班家討回一個公道,並揚名天下了麼?!
其實,耿忠、耿秉、竇固三位都尉都對這二名世子有好感。這二人是將才,他們已經決定對這二人秘密委以重任,只不過時候未到,還未通過合適的方式通知二人罷了。結果,涅陽公主派小廝到北營通報,說這二人已經鬧到竇府來了。
現在,竇老夫人都表露心跡,竇固只好道,“傳令,命二人明日至北軍營中見吾!”
“末將遵令!”
中軍掾吏樨子答應着正要下去,竇固忽又擺擺手,用鳥首漆勺在碗中攪動一圈,呼嚕呼嚕幾下食完,將空碗遞給孫女竇妤道,“算了算了,營中如胡市,鬧鬧攘攘,更不得片刻安寧。這樣罷,便命二人此刻來書房一見!”
樨子出去後,竇固拿起案上的《鬼谷子兵法》又扔下,拿起《吳子兵論》展開,剛倚榻看了一段,樨子將二名面色慘白、綸巾紛亂、臉色枯黃的世子帶進來了。
“罪人之子祭參叩見都尉!”
“平陵人和恭叩見大漢奉車都尉!”
二人形容慘淡,面色枯蒿,進入書房後,便搖搖晃晃地跪下叩首。
竇固看着這兩名世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整整三日滴水未進,這是要鬧哪樣?但溫厚敦仁的竇固將不滿深深埋在心裡,還是和顏悅色道,“二位起來說話吧!”
祭參、和恭站起來,剛要說話,竇固又擺擺手制止他們。侍婢端上銅盆,先讓二人淨了手臉。公主劉中禮、女公子竇妤又帶着一溜侍婢擡進香氣四溢的食器、酒器,等一一擺好,公主與女公子親自入座,公主召喚道,“過來坐罷,老夫人命二位世子陪都尉夜飲宵夜!”
二人對視一眼,受寵若驚,戰戰兢兢地入座。
說是夜飲宵夜,其實便是豐盛的夜宴。二人餓了三天,又飢又渴,案上山珍海味,美酒淳香,不禁垂涎三尺。落坐後,侍婢舀上酒,祭參、和恭端起爵想敬酒又不敢,偷眼見都尉與公主慈眉善目地進餐,僅吃了少許,飲了一爵酒便放下箸不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