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訓心裡不服,嘴上爭辯,一連道出幾個“未必”,“論運籌帷幄、戰場拚殺,吾未必不如二人,未必吾就不能爲主將?鄧府有事未必需求別人,吾與兄長難道就不能上書?跑腿的事未必就該吾幹……”
鄧堯跺腳瞪眼道,“吾沒時間聽汝囉唣,再過十年,汝才能趕上二人。別不服,趕緊快去!”
鄧訓心裡快氣炸了,但對這個亦師亦侄的女魔頭,他是既愛又恨,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趕緊去求人了。
“欲救汝男人,僅此怕仍不夠……”鄧母見小叔子走了,皺眉思忖一會,已經有了主意。她又對小女叮囑道,“彼從小就受汝欺負,現在已經高居侍中,朝廷大臣,皇上身邊的紅人,門下賓客盈門,汝不可再不尊叔禮!”
鄧堯恨道,“吾見其長不大的樣兒,便想替祖父揍他……”
等鄧堯急匆匆回府後,鄧老夫人又寫了一封帛書封好,命小廝迅速送往河北(注:即黃河北)沁水縣城長公子鄧乾府上。
“欺負”完六叔鄧訓,該求的人也都求了,鄧堯磨磨蹭蹭地從鄧府返回班府。從城東到城西,需繞道雍門大街。即使如此,尋常只需一個時辰車馬路程,她整整走了兩個時辰。
可到了下西洛,見衆店鋪前商賈們都帶着焦急之色,但沒人敢阻止。開肉鋪的陳太公膽大,看鄧堯車近,便從店內衝出擋住輜車道,“少夫人,宮內在等着拿人,汝不能回啊!”
鄧堯聞言,心便嘣嘣跳將起來。可她畢竟是鄧堯,她一個女人能逃哪去?再說,她躲起來了,班府可就倒黴了。她謝過陳太公和衆人,還是命小廝駕車到班府門前。掀開窗簾一看,不禁心裡直叫苦。
只見班府門前,一邊一個,兩個羽林郎扶劍而立。看門的小廝,早已經退到院內。門前一輛輜車,車廂上寫着三個大大的“北寺-囚”字,一個侍中廬郎官正悠然地在車旁走來走去。夫君班超已經被羈,這分明是已經知她外出將歸,在等着她自投羅網呢。
鄧堯雖然生在侯府,見過大世面,可是一個女人即將身陷囹圄,腦袋瞬間還是一片空白。小侍婢綠荷小臉都嚇白了,見鄧堯要下車,便哭着小聲阻止道,“女公子,不能……不能下車,快逃啊……”
見鄧堯執意要下車,綠荷只好戰戰兢兢地先下車,放下腳墊。鄧堯兩腿發軟,象踩着絲綿一樣軟綿綿地下了車兒,幸好綠荷扶着這纔沒倒下。見郎官正癡了傻了一般,木然地看着她,便看了一眼班府大門兩邊的兩個羽林郎,然後身不由已地轉身向官車走過去。
郎官魏瑁系大鴻臚魏應少子,是侍中鄧訓的追隨者。他已經進府拜望了老夫人,兩位羽林郎連府門都未進。此時,他見一輛輜車來到府門前,小廝剎住車,先是見一個約十七八歲的侍婢,從車內下來。小婢子哭得梨花帶雨的,從車內拿出氈布包着的木頭腳墊放好。
車內伸出一雙繡着美麗花紋的歧頭絲履,接着,一個頭上挽着垂雲髻,耳墜透明水晶珠,身着紫綺直裾深衣的女子,在侍婢的攙扶下風搖楊柳一般地款款走下車來。魏瑁怔住了,他以前只是偶爾在鄧府見過一次高密侯的女公子,此時鄧堯足躡絲履,雖然一臉愁容,卻亭亭玉立,霧鬢雲鬟,楚楚可憐!
鄧堯下車後,先是扭頭向班府大門看了一眼。魏瑁分明看到,鄧堯眼裡已浮上淚花。那回眸一望,有悔恨,有不捨,顧盼之間,精緻的五官,微皺的眉頭,頃刻愁緒頓生,撩人心懷。天哪,如此人間尤物,竟然便宜了一個破落世子,小小的書傭,這讓他這個雒陽世家子弟情何以堪?
沒等魏瑁反過神來,鄧堯已經在下西洛衆街坊和行人的圍觀中,腳下如踩着絲綿一般,規規矩矩地走到郎官魏瑁面前,躬身萬福道,“民女鄧堯,情願伏法!”
魏瑁當年也是鄧堯的追求者,他看着美不勝收的鄧堯,這才知道自己走神了。他手裡拿着詔書卻忘了宣,鄧堯未等郎官宣詔,自己已經老老實實地爬上輜車。魏瑁揮了一下手,兩名羽林郎撤了回來,輜車啓動,一行人慢慢向宮內走去。
郎官的輜車剛走,見威武的羽林郎撤進了,綠荷這才“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連滾帶爬地一頭撲進府中。
班超夫妻二人同時被宮內詔獄收監,郎官押走鄧堯時,師母、少夫人雁旋帶着內眷、侍婢、僕人就站在院門內。“私修國史案”過去七年後,歷經磨難的班家再一次走到了生死關口。這一次犯的是“偷盜皇家典藏”罪,這罪名比“私修國史案”更重,是要滅九族的。
羽林郎封鎖班府大門後,樊儇、夜玉和全家人,都在前院班超的堂上,等着廷尉府官差們來抄家的那一刻呢。可郎官彬彬有禮,隻身進來向老夫人鞠了一躬,並宣了詔。在得知犯婦鄧堯已經外出、且即將歸府的消息後,便又躬身施禮後退出班府,與羽林郎再未進門。
既犯大罪,侍中廬官員又如此禮遇班家,這不同尋常的一幕,讓樊儇、夜玉看到此事定有轉機。鄧堯被押走後,老夫人抱着綠荷安慰一下後,便冷靜地衆人道,“靜待宮中消息,誰也不得亂動。旋兒速派人至蘭臺轉告固兒,不得胡亂去求助朝中同僚!”
大難當頭,班家掌舵人可謂老謀深算,心裡已經穩操勝券。
郎官和羽林郎們未擾班府,便說明皇帝並未惱怒。此案未發廷尉府審理,便說明皇帝並未下決斷要嚴辦班超夫婦。此時朝廷正在籌備與北匈奴開戰,只要竇固、耿忠二將和高密侯鄧震能同時上書,皇帝和朝廷大臣們便有網開一面的可能!
高密侯心裡雖然還對小女鄧堯賭着氣,得知女兒女婿同時被皇上收監,心裡還是慌張了一下。又得知班府並未被查抄,這讓他看到了一線曙光。畢竟愛女心切,瞭解了事情原委後,鄧震斗膽上書,爲班超和鄧堯說情。
奏章和班妤婕“真跡”都遞進去了,宮裡很快便有了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