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可曾戲耍過你?”
正如晏亭所言,狡黠如柴安,怎能猜不到她的身份,只是當她如此肯定的認下之後,他反倒無法適應了,男與女,醜與美的鮮明對比,換做任何一個尋常人面對,也無法淡然自若,不過,先前那些樁樁件件的事情比照之後,倒也有跡可循的,現在想來,若晏亭當真是男子,她的做法委實算得上另類,而她是個女子,那麼這一切,便在正常不過了。
雪後初睛,格外的冷,這整個冬天,晏亭幾乎是足不出戶的,屠幼菱瞭解這點,因此等柴安接受了眼前的事實之後,屠幼菱建議晏亭和柴安進房裡說話,晏亭也感覺自己的指尖冰冷的難受,便順了屠幼菱的意思。
柴安的職位並不算高,可那麼多人無法進入晏府,他卻是不同,一
則他原本就是晏亭的門客,自是有區別於常的便捷;二來,他是晏子恩的師父,只要尋個稀奇的冊子,說要帶給晏子恩,旁人也無可厚非,因此今日特別明晃晃的夾了卷竹簡,正大光明的走入晏府。
晏亭心下明白,柴安頗有算計,若然私下偷偷來訪,以睿王那多疑的性子,總也要懷疑他的,可他這般正大光明的來訪,即便睿王有心過問,他也只要搬出晏亭有恩於他,理所當然要抽個時間探望“重病”的晏亭,此乃人之常情,是不容人置喙。
不過旁的說,柴安卻當真不是隻過來給晏子恩送竹簡那麼簡單,即便是晏府中人的耳目,他也要避諱一下,入府之後,當真先把手中的竹簡送到了晏子恩房間裡,隨後才私下尋了章化,避開衆人視線,偷偷的進了晏亭的院子,不明就裡的人,都當柴安還在晏子恩的房間裡呢。
晏亭把先前與柴安定下的三年之約說了個明白,再過不多時,大央晏相會“不治身亡”,因顧念其孤兒寡母無人照應,“臨終”將其母子託孤給柴安,且執着自己對柴安有恩一說,令其娶自己的遺孀爲妻。
雖有不通之處,可她這樣安排了,想來旁人也不會過多的計較,特別是晏痕那裡,若然他現在沒有糊塗,得知此事,大概也會十分贊成的,在晏痕眼中,對於晏子恩和屠幼菱的存在,滿腹不滿,卻又無可奈何,若屠幼菱和晏子恩出了晏府,他也除了一口氣。
在屠幼菱和柴安心中,本就是他二人欠了晏亭的大恩,事到最後,他們這受恩的二人還要拐帶晏亭一個挾恩圖報的名號,怎能過意得去?
晏亭卻是不在意這些虛名,若然她做回自己,便與大央的左相毫無關係了,也不再是晏痕唯一的子嗣,那麼關於晏左相的一切不好的名頭,又與她何干?
柴安嘆息着接受了晏亭的安排,只口口聲聲的念,這一生他欠了晏亭的大恩,恐赴湯蹈火也還不上了,晏亭只是笑,她說她不必柴安赴湯蹈火,她只要柴安好好的補償屠幼菱跟在她身邊這三年虛耗的青春就好。
晏亭欲與柴安交代的事情已經說完,但覺心頭又籲出一口氣,頓時輕鬆了許多。她安排好了,便輪到柴安來講此行的目的,先前晏亭將三年之約做了個完美的收尾,算是溫馨感人的,可此刻柴安帶來的消息,卻愈發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了。
卿玦被羈押,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自是不必柴安多費脣舌,外面人不知道的許多秘密事情,柴安要同晏亭細細的道說,睿王從下令捉拿卿玦的同一時間,又暗下了幾道命令,撤除信常侯府中幾位公子在朝中的職權,不過餉銀照給;對於信常侯,睿王是不打算動的,因爲他原本就沒有任何實權了;晏亭的掛名岳父屠太史,睿王以其年歲稍大,不宜操勞之名,賞了三百畝地給屠太史,讓他告老,不過那地界卻是遠離大粱,自然與屠太史靠近大梁的老家沒得關係,遂只能算作告老,卻與還鄉沒有任何瓜葛;對於柴安,睿王先前十分器重他,此次卻也只是安排了些主持大慶和接待賓客之類的雜事,關於卿玦一案,將他排除在外,今日他得的消息,還是先前受過他恩典的官員私下偷偷告訴他的。
柴安先前說的這些,都只算作無關緊要,再過幾日便會陸續發佈出來,最主要的是最後一點,睿王竟密令將衛都調離大梁,鎮守西申以西的邊境,且先前跟着卿玦東征西討的主將,會集中在三月初陸續調往天南海北。
這般密集的日期,絕非只是單純的巧合,那個時候,正好是晏亭到大梁整三年的時間,也是晏亭與蒼雙鶴三年之約的最後時間,自然,更是蒼雙鶴與睿王之約的最後時間,待到蒼雙鶴一走,睿王便將軍權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且對付的都是與卿玦親近的人,這些頗合睿王的作風,晏亭先前也曾料想過的,因此聽見那麼密集的調令,並不覺得驚奇,只是突然聯想起卿玦,倒抽一口涼氣,一旦將卿玦的得力部下全部調走,蒼雙鶴也不在大梁了? 那隻剩下被囚在天牢中的卿玦,睿王會如何待他,可想而知。
想到這點,晏亭緊張出聲詢問柴安可知睿王對卿玦之事有過哪方面的表示,柴安搔首嘆息,卿玦的事情全是睿王親自派他暗養的死士處理,即便是明面上指定處理此事的官員也不知睿王究竟打算如何處置卿玦,被睿王有意隔絕在外的柴安更是不必說。
那一日柴安走後,晏亭躺在輾轉反側,直到入夜,纔在屠幼菱的堅持下喝了一小碗米粥,待到夜深人靜之時,心中愈發焦灼,索性光裸着腳,僅披着一件絲白單袍,在房間裡晃盪,見燭光有些黯淡,隨手捻起竹籤子挑着燈芯,一下兩下的……竟也不直到撥弄了多少下,那光不見明亮,反倒奄奄一息了。
“若要熄了它,也只需輕吹一口便可,你那般委實有些浪費力氣。”
聽着熟悉的嗓音,晏亭頓覺眼眶酸澀,卻是不肯承認也才這麼幾天不見,她想他想得緊,輕輕咬了咬下脣,隨即放開,也不回頭,嘴硬道:“先前我說過,除了幼菱和章化外,旁人沒有我的准許,不難擅自進來。 ”
她這樣說過之後,半晌沒得了蒼雙鶴的迴應,晏亭由先前情難自禁的雀躍漸漸轉爲黯淡,側耳聆聽,身後竟沒了半點聲音,空寂的夜裡,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是清晰的,突然有些恍惚,不禁要猜測先前是不是自己太過念着那人,以致出現了幻聽,這樣想了,心頭的失落排山倒海般的襲來,顧不得所謂的矜持,猛地轉身,一眼跌入那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中,只來得及驚呼個“你”字,整個人便被他攔腰抱起,隨即快速向後方偌大的寢榻邊走去,不復先前的溫柔,甚至是有些負氣的將她摔在緞被上,隨即他整個人也靠了過來,毫不客氣的將她整個人密密實實的壓在了身下。
也不過須臾的時間,心思幾番轉換,好不容易回神之時,已經動彈不得,擡眼對上閃着妖魅一般光芒的眸子,有氣無力道:“未經本相准許,你……”
尾音被他囫圇的吞進了腹中,那一雙記憶中一直冰涼的手,此刻也炙人的熱,他微微讓開身子,將她的腿擡高,玉白的大腿內側貼着他的腰身,姿態曖昧磨人,晏亭的臉頰頃刻飛上兩團紅雲,可結果卻不是她以爲的那樣,他的手指也只是沿着她的大腿滑過小腿,然後,停留在她的腳上,輕柔的握住她的足尖,歇了那一計勾人蠢動的吻,微微擡高了身子,讓她能更好的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看着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氣,玲瓏有致的胸口深深淺淺的起伏着,眼角終於泄出了柔和的笑,語調略有些沙啞道:“便是知道,你一直都是不省心的,莫非當真以爲自己能經得住那地面的冷,寒從足下進,若當真傷了,爲夫倒是能好生給你調理了,可那罪,還不得你自己受?”
晏亭瞪着蒼雙鶴,感覺有一股熱流從腳心源源不絕的注入到了她的身體裡,身子一下子便暖了,舒服的懨懨欲睡,既是真的想念,又何必逼着他離開,到頭來苦的也只是她自己罷了,面子上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可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說,她的力道不及他,是他厚顏無恥來佔她便宜,與她沒規則無關,這樣想了,再接受他的好意,更是心安理得了。
靜默了許久,趁着自己還有一絲清醒之前出聲問了他:“你來作甚?”
那一牆之隔,她想他,他亦是從未間歇過念她,縱然那牆再是高聳,終究攔不住他們之間的互相惦記,如今她這樣一句,實在是明知故問了。
聽見晏亭的問話,蒼雙鶴的嘴角的笑愈發的顯眼,先前捏着她足尖的手並沒有縮回,而擡高另一隻把玩她髮梢的手,輕輕的按在了她的胸口處,聲音魅惑道:“聽見這裡聲聲的喚着“鶴”,總不好讓夫人失望,便過來了。”
晏亭擡手掃掉蒼雙鶴按着她胸口處的手,那手按也便按了,還不安分,勾着她脆弱的神經,她如何能縱他繼續下去?不管他是隨口說說,還是當真知她此時真心,她是如何也不會承認的,板起臉憤憤道:“誰曾喚過你的名字,好不知羞,你下去,壓得我難受。”
看着晏亭漲紅的臉,蒼雙鶴只是不甚在意的笑,雲淡風輕道:“先前總也是這般的壓着夫人的,也沒見哪次說難受,若然夫人當真不喜歡,那爲夫讓讓好了。”
晏亭滿意的聽着蒼雙鶴的順從,以爲他當真改的聽話了,卻是不想他也只是用先前按着她胸口的手微微撐高了身子,然後便不動了,且隨着他這看似聽話的動作,他的腰身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的,反倒輕輕的摩擦過她光裸着的大腿內側,更是勾起了她記憶中那些激烈的畫面,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這廝故意氣我。”
“怎會?”
終究知道自己是佔不了上峰的,也不再與他嬉鬧,心中始終擔着事,也沒那麼多心思同他鬧,且先前柴安走了之後,那些關於睿王想要在蒼雙鶴離開大梁之後動卿玦的猜測,她便想找蒼雙鶴商量一下.可礙着面子沒動身,由着自己胡思亂想,如今見他來得正好,心中自然歡喜,端正了表情,慢條斯理道:“你先起來,我有正事同你說說。”
見晏亭端正了表情,蒼雙鶴才收了臉止的戲謔,翻身坐起,晏亭得了解脫,也跟着坐起,卻不才想起身,便被蒼雙鶴拉進了懷中,不待她掙扎.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她另外一隻足尖,又是那溫暖的感覺,窩在他懷中,很踏實。
不再掙扎,許久,才淺淺的出聲道:“今日柴安來過,將大王這幾個月的安排同我說了。”
蒼雙鶴輕輕的點了點頭,他胸前垂着的一縷發鑽進了她先前與他嬉鬧時微微扯開的胸口,呵着的她的肌膚,麻酥的感覺,總是有正事要談,晏亭勒令自己忽略那感覺,嚴肅了聲音道:“大王是個貪心多疑的人,且不說他,便是先前改朝換代,一旦安穩了外面的局勢,自然便要大刀闊斧的平整朝中事物,肅清一切有可能轉變爲危險的誘因,將禍端扼殺在尚未成型之時,不過大王目前的動作卻是有針對性的,便是屠太史等人也要支離大梁,你也是知道的,屠太史那人目光短淺,遇上不如他的.他便笑人三分,遇上比他有本事的,他也要阿諛討好一番,這樣的人,實在沒有成爲禍端的可能性,大王卻是要罷黜他,想必是與我有關係的,還有信常侯府中的幾個公子也一併削了實權,總之,這些個本該無所謂的人都因我們受了牽連。”
聽晏亭頓住了聲音,蒼雙鶴只是略略點了點頭,卻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晏亭擠起眉頭,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悶聲悶氣道:“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蒼雙鶴還是點着頭,不過這次出了聲:“夫人的這雙玉足生得真美。”
“死妖孽,想什麼呢?”
晏亭的聲音中透出顯而易見的憤怒,蒼雙鶴偏低了頭,看着晏亭因爲憤怒而再次漲紅的臉,莞爾笑道:“削掉信常侯府公子們的實權,不過是給那些與信常侯交好的官員看的,讓他們不會因爲卿玦的事情開口,免得日後絮煩,而支走屠太史,卻是要爲將來迎你做王后做準備,晏府的權勢在外人看來似乎達到巔峰,可細細算來,卻已到了盡頭,若睿王開口,而我不在,以岳丈大人的性子,睿王執着舊日央安王與他的約定,他自然不會多說什麼,那麼唯一的障礙的便是屠氏父女,先安排了屠太史的去處,待到晏相一旦身故,晏府中無人,晏相的“遺孀”最好的去處就是回到屠家,屠家距離大梁千里迢迢,幾十年之內,屠幼菱也不會是你的阻礙。”
雖然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不過經過證實,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忍不住出聲道:“他怎的還要糾纏?”
蒼雙鶴將晏亭的身子更往自己的懷中帶了帶,平緩的開口道:“一
來,你是盈姬的女兒,他想着你想了十幾年;二來,你是他想得卻始終未曾得到手的;三來,他是真的喜歡你。”
被睿王那個喜怒無常的人喜歡上,晏亭想着自己上輩子大概是造了什麼孽,得罪了他,才被他糾纏了,這個話題她不喜歡,撇撇嘴,不置可否,直接繞了過去,出聲道:“大王會在三月初集中外調卿玦以前的得力部下,想必,會在那之後對付卿玦。”
蒼雙鶴並沒有直接給晏亭一個證實,他只是不甚在意的開口道:“我會在與睿王原來說好的時間上,推遲半個月離開大梁。”
聽見蒼雙鶴的這句話,晏亭靜默了片刻,隨即猛然坐直身子,展臂緊緊纏住他的脖子,將他如先前他壓着她一樣壓倒,嘴角勾笑,輕輕啃噬着他的下脣,默契不必用一生一世來養成,她與他走過最初,便可以從對方一個輕輕的呻吟中知道彼此究竟想着什麼。
面對晏亭難得的主動,蒼雙鶴自然也是十分受用的承接着,外面冰天雪地,房間裡卻是春意盎然,這本該是個寫滿風花雪月的夜晚,可是,就在他二人積極努力的探索着對方的身體的時候,卻聽見房間裡多出來了一個人的聲音,冰冷嘶啞,在這樣的夜裡,有些駭人,“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