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亭一直覺得晏妙萏是個單純的女子,便是因爲她的單純,初南纔會次次得逞,利用了她的愛情達到他的目的,還有那個本不相干的牆頭草,三言兩語便哄了她下毒謀害親兄。
南姬先晏妙萏之前爲初南而死,晏亭心中難免要生出些憐憫,加之晏妙萏是與她有血緣關係的,那時初回晏府,唯晏妙萏肯對她真心的笑,那樣的心無城府,怎能不動容。
可是,不該忘記這世上的一切都會改變,晏妙萏也大了,經歷了是是非非之後,也有了她的算計,若然她今日沒有此番特別的“嬌柔”
與“擔心”,晏亭知道自己定會想辦法撮合她與卿玦,晏妙萏這麼的喜歡着卿玦不是麼,想來會給卿玦想要的溫暖。
那番話確實是萱草雅會說的,不過從晏妙萏口中聽來,卻全然變了個味道,也便是晏妙萏這樣特別的“關心”才令晏亭驚覺,她真的不適合卿玦,或許說她偏私也好,庸人自擾也罷,念着那一段情誼,她定要阻止了卿玦和晏妙萏在一起,這一刻的晏妙萏令晏亭想起了韓夫人百般算計的感情並不適合卿玦的。
相對於晏妙萏的激動,萱草雅反倒靜了下來,她只是眨着那雙別樣風情的眼對着晏亭,並不反駁晏妙萏的指責,冷然道:“有一些人,你若是無法成全,那就徹底的放手,別自以爲是的覺得自己可能彌補,那些他人所不欲爲之的“好意”,只徒增他人困擾罷了。”
晏亭垂了頭,不敢去看目光淡漠的卿玦,半晌之後點了點頭,用只有萱草雅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萱草雅笑了,雖然不清楚晏亭都說了些什麼,可瞧見萱草雅的笑,晏妙萏愈發的惶恐,竟窩在卿玦懷中大聲的哭了起來,“卿玦,我好怕,卿玦,你不要丟下我。”
有一些事情可以忘,但本性卻是不會變,這時的晏妙萏哭的已經是真心實意了,她害怕的時候便會這樣的說,越是害怕,越會語無倫次,縱然哭得梨花帶雨,卻無法換來想要的承諾。
萱草雅見晏亭不再參合,轉過身子對立在一邊的曾勝乙說着:“還兩日便回大梁了,找個人護送晏小姐先走一步,想來老不修也想她了。”
笑鬧的時候,萱草雅像個頑童,可下起命令來,竟如真正的統帥一般了,那是骨子裡流淌着的威儀,不容他人忽視的氣勢。
晏亭默許,卿玦始終不置一詞,晏妙萏見此情景,也顧不得自己贏弱嬌羞的扮相,轉過頭盯着萱草雅,急聲說道:“你不過是個外人罷了,憑什麼下命令。”
萱草雅勾着嘴角,邪氣的笑,“憑我高興。”
晏妙萏求救的視線投向晏亭,而晏亭選擇視而不見,晏妙萏隨即轉回頭去對着卿玦,“卿玦,我不要和你分開,不要把我送走。”
卿玦的視線瞟過晏亭,見她無動於衷,適才緩緩的勾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讓擁着他的晏妙萏看得呆住了,而卿玦並沒有低頭看晏妙萏的表情,只是聲音平緩的說着:“大王勢必要出迎的,若然瞧見了你,諸多禁忌,回去也好。”
聽卿玦這話,晏妙萏不再堅持,晏亭心頭一動,他竟然會哄着晏妙萏了,想到這裡,不知心頭何種感想,只是木然轉身,對萱草雅冷然的說道:“隨你處置。”
說罷轉身,心思輾轉着,若然卿玦對晏妙萏也有了別樣的情感,那麼她是否還要阻止他們在一起,還是隻要任其自然發展就好呢?
然後,晏妙萏很聽話的提前離開了大軍,一切和當初出征沒什麼區別,卿玦還是冷淡的樣子,萱草雅和曾勝乙也還是晝夜不離的膩在一起,不過等晏亭閒着的時候才發現,好像這些日子她與蒼雙鶴獨處的機會少了很多,本沒什麼事情,可自己好像就是忙不過來一般,沒機會與蒼雙鶴單獨在一起。
心思不定時回到了大梁,那等聲勢浩大的歡迎自然是少不了的,等到回了大梁已經是仲夏,三年之期已經過了兩年多,看看當今天下之勢,也只剩下與大央有姻親關係的堰國和東方的伍國,皆是不足爲懼的小國,無須擔心。
那一夜睿王大喜,命王后親自登臺助興,間或當着晏亭的面提及大婚之時那鼓山上的女子,至今猶記憶深刻,若然有機會,定要再見識見識。
晏亭自然明白睿王話中的意思,她只是笑着虛應,並不出聲,想來他也奈她莫何。
觥籌間,卿玦一如既往的淡漠,而蒼雙鶴是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的,晏亭坐在高位之上,只是覺得周身是難以排距的寒。
高臺之上,穿着七彩霓裳的趙娥黛,美得如詩勝畫,即便不聽她那天籟般的樂曲,單單看她玉指撫琴,也覺賞心悅目,只是想不通,她畢竟乃一國之後,爲何睿王要她像個戲子一般的取悅衆人。
如今的睿王可謂意氣風發,冕正袍華,再無當初荒淫的姿態,舉杯暢飲,目光時不時旋在晏亭身上,若說先前還有幾分忌憚,如今卻是如猛獸見了獵物一般勢在必得。
這樣的場合,睿王怎能不讓盛康等人來觀禮,當初的屈辱,這一日要全部討回來。
聽見睿王傳西申公子的時候,晏亭的視線便繞在了萱草雅的身上,她知道萱草雅又回來的原因,如今的萱草雅高坐睿王身側,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浪跡天涯的畫師,她是名正言順的波斯公主,第一順位繼承人。
公子野等人神情呆滯的被帶了上來,萱草雅在看見公子野的那一瞬,視線突然凜然,曾勝乙一直默默的守在她的身後,對於公子野的出現,曾勝乙並無特別的表情,他只要全心全意的守住自己的幸福就好,仇恨什麼的,過去了便過去了。
盛康親見過公子舒支離破碎的屍體,如今被帶到大殿上,顧不得四周雲集天下賓客,跪地便開始求饒,若說先前還指着西申可以打敗大央將他們救出去,如今得知西申的降書已經奉上了,還企盼什麼呢!
“恭賀大王天下一統,值此大吉之日,求大王恩威並濟,大釋天下。”
睿王手執金樽,身子斜靠在王座上,看着五體投地的盛康,先前從不跪他,如今竟是如此大禮,怎能不受用?勾着脣角笑得邪魅,尾音拉得很長,慢條斯理的說着:“既是大吉之日,總要見見顏色的,寡人甚喜此種歡慶,想來盛愛卿是忘記了,寡人記得你也喜歡的,天下蒼生一視同仁,張效,盛愛卿府中上次收來的吊額大蟲這幾日可吃飽了,先前光顧着開心,倒是忘記了它,這樣的好日子,可不好餓壞了它。”
盛康聞聽此言,再無矜持,顫抖着聲音大聲喊了起來:“大王饒命,不好讓小人壞了大王乃至天下賓朋的興致,大王開恩,大王開恩啊……”
所謂盛康喜歡的歡慶方式,便是府中去了賓客的時候,帶着他們到西鼎侯府的後花園,那裡養了只巨虎,若是誰違抗了他的命令,便將那人送入虎籠裡,看着老虎將活人生生的咬死,聽着那淒厲的喊叫聲,盛康會笑的十分的開懷。
葬身在虎口中的有與他意見相悖的大央忠臣,也有沒有完成他命令的奴役,更有甚者,他有一個寵姬,一次被西申來的權臣相中了,那寵姬仗着盛康的寵愛使着小性子,說此生是盛康的人,死了是盛康的鬼,決不去伺候別的男人。
在旁人看來,她說得真情實意,可在盛康眼中,這個女人丟了他說一不二的面子,盛康當即惱怒,命人將此女剝了個精光,丟到那權臣的榻上,被其蹂躪之後,又將光裸着身子的她丟進了虎籠,讓侯府中所有的女人都去觀禮,那之後,他讓府中的女人幹什麼,她們就幹什麼,再無恃寵而驕。
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養的老虎竟要成他的最後歸宿,這樣想了,盛康的尖叫聲愈發的尖銳,在下面先前虞國、南褚、和西申的降臣聽得分明,人人自危,連大口吸氣都不敢,眼觀鼻,鼻觀心,老實本分的喝着自己金樽裡的酒。
聽着盛康的尖叫,睿王對身邊的內侍吩咐:“影響了寡人聽曲的雅興,封嘴。”
須臾,殿內又只有晏妙萏宛轉悠揚的箜篌聲。
張效接了命令,退着身子出去了。
睿王依舊捏着金樽,視線冷冷的掃過堰國和伍國的使臣,看着他們縮了縮脖子,十分滿意他們的反應,隨後將視線定格在晏亭臉上,他以爲方纔那可謂不合時宜的決定能引得晏亭出聲,卻沒想到她好像全不在意,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晏亭並沒有看自己,而且他已經這麼全心全意的看着她了,她還是沒看自己,睿王有些生氣,將手中的金樽狠狠的甩了出去,金樽砸在木然的公子野頭上,睿王隨即咆哮出聲道:“大膽,竟敢將寡人不放在眼中。”
他很想砸晏亭,卻又害怕真的傷了她,最後也只是砸了公子野,不過效果很好,睿王滿意的看着晏亭將視線對上了自己,嘴角又勾起了先前那等開懷的笑。
而被砸的公子野終於回過神來,匍匐在地,顫抖着聲音說道:“大王,本公——小人知罪,求大王開恩。“
公子野不敢擡頭看上座都有誰,他是那麼的好面子的一個人,可如今卻成了階下囚,哪裡有臉面敢去確定都有誰見了他的狼狽。
睿王不過是想引起晏亭注意,一旦晏亭看他了,那公子野說了些什麼,睿王卻是不在意的。
晏亭眯着眼睛看着睿王,那樣處置盛康,一來是要報復當初的屈辱,這此倒並不是那麼重要,而今大殿之上有各國降臣,他們其中許多人並非真心歸降,總藏着別樣心思,睿王這樣做,不過是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罷了,她何必多此一舉的摻和他的決定呢,再者,就算她參與其中.又能改變些什麼呢,盛康此人是必死無疑的,她與他不沾親不帶故,何必給睿王一個牽制自己的藉口,因此她沉默,可睿王卻不想讓她沉默,當他一步一步的達到巔峰之時,便是緊鑼旗鼓的向她宣戰的時候了。
沉默相對,那廂張效帶着人將那巨大的鐵籠子擡到了大殿之上,晏亭趁機轉頭去看那咆哮着的猛虎,她以爲睿王會將盛康帶下去,卻是沒想到睿王竟將老虎帶了上來,這個震懾的效果想必有十足的成效。
癱軟在地的盛康驚恐的抽搐,想叫也叫不出,沒有一個人替他求情,就好像當初他當着睿王的面處置了大央重臣,沒有人敢出聲替那人求情一般,世有輪迴,如今他是信了。
宮衛將盛康如拖死狗一樣拖進了虎籠子,盛康蜷曲着身子向籠子外擠着,可那籠子的縫隙太小,他只能將雙手並着雙腿擠出去,腦袋卻是怎麼也擠不出去的,虎嘯聲震得宮殿也要搖晃了一般,盛康絕望的閉了眼。
張效從新奉上盛滿美酒的金樽給睿王,睿王端着杯子看着吊額猛虎咬上了盛康的脖子,大殿上愈發的靜了,靜得能聽見老虎的牙齒啃着骨頭的聲音。
先前強自鎮定的趙娥黛此時手腳虛軟,縱然見過許多的世面.可還是被這一幕驚得難以自持,淚眼連連,她以爲這是良人,可不是,睿王是魔鬼,是她見過心腸最冷的魔鬼!
先前投降的倒還好些.堰國使臣因仗着與大央的姻親關係,眉目間竟有着沾沾自喜的表情,總覺得先前堰惠王決定與大央聯姻是有先見之明的,可伍國使臣卻是面色慘白,擎不起半樽清酒,他們國小勢微,如今天下,除了堰國之外,也只有他們沒有歸降,且如今又與堰國就邊境一事生出了摩擦,想想便覺前途渺茫。
這一場別具風格的表演過後,在座每一個人皆是面無血色,睿王擎着金樽朗然的笑,待到吊額猛虎吃飽了,睿王才命人將虎籠子擡了出去,那虎慵懶的趴在籠子裡,眼睛掃過人一個個都抖着身子,縮頭縮尾的屏住呼吸,不敢出現半點紕漏。
光可鑑人的地面上,污血畫出怵日驚心的痕跡,還有零落的散碎衣科和骨頭渣子,睿王並不讓人打掃,就那麼留在大殿上最醒目的位置。
面對着這樣的畫面,誰還有食慾,睿王卻看着那灘血吃喝的開懷,隨後內侍給在座每人端了一盤還滴着血的生肉,說這樣的肉別有一番滋味。
晏亭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一盤,睿王果真待她是不同的,旁人的皆滲着血絲,而她的是熟透的。
不過晏亭並不感恩,擡頭看着依舊跪在大殿上的公子野,他的面前也擱着一個鉢子,鉢子裡放着一塊沒有經過任何加工的生肉,看着蜷曲在那裡的公子野,晏亭唯一想到的就是富貴人家餵養的狗。
“吃!”
睿王一聲令下,座上賓客皆顰眉閉眼,顫巍巍的伸手挑起面前的肉,晏亭的視線去是對着公子野的,他當真不像個人了,聽見睿王這一聲,伸手便捧起了生肉,大口大口的撕咬吞嚥——和狗一般無二。
晏亭將視線轉到萱草雅身上,她對他有怨,可看見這樣的公子野,她會如何?
公子野趴在地上啃得歡實,好像那肉是這世上最美味的珍饈一般,啃着啃着,突然看見面前多了一雙鑲珍珠的蛟魚皮鏤花軟底小靴,公子野頓了動作,順着小靴向上望去,真絲罩衫,擺子上綴着晶亮的翡翠珠,略略隆起的小腹,手腕上戴着十幾副紫金細手鐲,再往上,脖子上亦同手腕上一般,金鑲玉的項鍊,高聳的雲鬢,同手腕與項鍊一套的紫金步搖,偏髻邊插着一朵豔麗的牡丹,雍容華貴,不比趙娥黛遜色。
公子野嘴角掛着血跡,消瘦的臉,下巴上胡茬子七零八散,臉上垂着幾縷散落的發,身上的衣服破碎髒黑,良久,沙啞的說了句:“雅雅。”
再然後便哽咽了,他並非是真的傻了,只是害怕了,睿王並不當真傷他,只是當着他的面折磨公子舒,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着他的兄弟,他的痛感來自那等刺激,不過睿王說他不會傷他,只要他屈辱的活着,將來他會是一件禮物。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如今他懂了,有人希望看見活着的他,那年他毫不猶豫的一腳,自以爲夠敞快,是能成大事的人,卻不想那一腳斷送了他一生的幸福不說,還賠掉了最好的後臺,怎能不扼腕!
他承認自己沒骨氣,經過方纔那一幕,他如何能有骨氣,先前將他和盛康關在一起幾個月的時間,這纔將將一會兒的時間,他就親眼看着盛康被老虎撕咬,骨頭碎裂的聲音令他的全身跟着劇痛,顫巍巍的伸出手抓住萱草雅的衣襬,小聲道:“雅雅,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