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捱過一日,天愈發的暖了,操練過後閒了的士兵揹着人的時候已經開始打赤腹,黝黑的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雄健的光芒,遠遠望去,震懾人心。
晏妙萏繞開了旁人,卻不想走到了這樣的一處地方,面紅耳赤,垂着頭行色匆匆,既是有心,又在這裡,想知道西申的情況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就是得知了結果,晏妙萏才明白自己的時間並不多,焦急加上對初南的思念,催促着她鋌而走險,打聽到了專門給晏亭等人準備飯菜的地方,換了套男子的衣服,揣着瓷瓶出了營帳。
做這樣的事情自然要小心謹慎,因此晏妙萏選擇繞遠迂迴到伙房,卻沒想到這裡竟有一條河,而且河兩邊全是打着赤腹的男人,終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能泰然處之,因此行色中難免出現紕漏,被人發現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那個瘦小子,你幹什麼呢?”
聽見有人喊,晏妙萏驚了一下,不敢回頭看喊她的人,只當那人是在與同伴說話,這樣安慰了自己,抓住衣服走得更快了。
先前喊她的人見她愈發的詭異,不禁更高了聲音喊了起來:“就說那個灰麻胡服的,站住,你是幹什麼的,鬼鬼祟祟的。”
晏妙萏還想安慰自己那人叫的是別人實在不可能了,站住了身子,深深的吸了口氣,還在想着要怎麼應對的時候,卻聽見遠處有號角響起,晏妙萏心頭一動,遲疑了一陣回過頭去,見方纔河兩岸的兵卒全不見了,擡頭遠望,隱隱見那一羣匆忙背影一邊套着衣服,一邊快速的跑着。
晏妙萏感覺自己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則了起來,那號角彷彿催命的魔音,引得她心底的歹毒浮現猙獰,全然一個念頭,她不能讓初南出事,她要保護初南,哪怕犧牲了自己的兄長也在所不惜,誰讓他們跟初南作對,傷害了初南的,統統該死,他們死了,初南就不會痛苦了.也不會心心念念想着報仇,到那個時候,他們就可以在一起,遠走高飛,到沒人認識他們大地方去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好日子……
在這樣的念頭驅使下,晏妙萏並沒有過多的猶豫便將整整一瓶子藥面下到了那個明顯有別於其他鍋子的粥裡,晏妙萏知道這粥是晏亭最喜歡吃的,先前在府中,一旦晏亭回府,屠幼菱總是親自下廚給晏亭做這樣的粥,那個時候晏妙萏還背後取笑過屠幼菱,而屠幼菱也只是溫柔的笑言她不能幫上夫君什麼忙,唯獨知道夫君喜歡吃這粥,她纔要親自熬給她吃。
不管他們之間是什麼情誼,晏妙萏只知道自己是尋過了地方,冷着眼看着藥面一點點的沒入粥中,看着看着,晏妙萏竟有些害怕了起來,腦子裡一瞬間想起子晏亭曾經待她的好,也想起了晏子恩稚聲稚氣的喚她小姑姑,還有晏痕老態龍鍾的眼,想到這裡,晏妙萏伸手拿起了擱在一邊的木勺,想將那已經完全隱沒在粥中的毒藥撈出來。
可木勺才探入粥中,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娘,還有初南的笑臉,手僵了一下,隨即將木勺在粥中快速的攪了起來,直到確定已經將藥面攪勻之後,才丟下木勺子倉皇離去。
也就在晏妙萏跑出去不多時,躲在後面的萱草雅、曾勝乙和幾個庖丁站了起來,那幾個庖丁自然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只是遵照命令辦事,上頭讓他們躲着,他們就躲着,不然在這樣的時候,他們哪裡有一起消失的可能,擅離職守,可是要擔罪的!
萱草雅大搖大擺的就向方纔晏妙萏下藥的粥鍋走去,卻在距離粥鍋幾尺的距離被曾勝乙拉住了,萱草雅回過看去,問着:“幹甚?”
曾勝乙看了一眼粥鍋,沉聲道:“你要什麼,我替你。”
一瞬間就明白了曾勝乙想了什麼,萱草雅輕笑了起來,“抓只雞過來,我瞧瞧初南的藥到底多厲害。”
曾勝乙點了點頭,臨走之前還不忘囑咐萱草雅一句:“你離得遠些,一切有我。”
萱草雅甜甜的笑了起來,而站在他們身後的庖丁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一個個面色如土,曾勝乙不及出門,他們已經將萱草雅圍了起來,“曾夫人,這如何是好,方纔那個是誰,怎麼能不抓住,這要是出了事……”
這個晏妙萏也不全然是個豬腦子——萱草雅在腦子裡這樣想着,晏妙萏穿着男子的衣服,事發也可以將罪過推脫到旁的人身上,至少這算是晏府的醜事,怎麼能張揚出去,而且,萬一將來睿王得不到晏亭,要尋晏府的麻煩,今日晏妙萏的舉動,若要重責了去,通敵叛國,罪可抄家,卿玦的外祖便是獲了這罪的。
萱草雅不當場將晏妙萏擒獲,也是蒼雙鶴授命的,爲的就是防備給睿王留下牽制了晏亭的由頭。
方纔在萱草雅有意的遮攔下,旁的幾個人並沒有看見晏妙萏的臉,讓她以爲自己下毒成功,也就是試試看**對晏亭是怎樣的心境,如今看來,初南在晏妙萏的心中**的勝過了一切了。
萱草雅心思輾轉,再見騅幾個人上前問着自己,萱草雅只說這是西申派來的探子,讓他們保密,上面要親自處置此人,那幾個庖丁聽着與自己沒甚大關係,又是上頭的機密事情,一個個也頗識趣,繼續忙自己的了。
曾勝乙出去片刻便拎了只公雞回來,萱草雅讓人盛了一勺粥送到餓了許久的公雞身前,這公雞吃得頗歡實,吃過不多時就蹬腿了。
萱草雅撫着下巴喃喃道:“真毒呢。”
曾勝乙垂頭看着,出聲問道:“那毒粥該如何處置?”
“端下去交給師兄,然後煮上一鍋一樣的。”
吩咐過後,萱草雅笑眯眯的看着曾勝乙將那毒粥端出去了,回頭看看庖丁拿出了另一口鍋子開始煮新粥,頗爲滿意,搖頭晃腦的離開了。
而那頭,晏妙萏匆匆的跑回了自己的營帳後,快速的換下了身上的衣服.胡亂捲成了一團,塞到了塌下隨身帶來的布包裡,隨意的妝扮了一番,惶惶不安的等着結果。
約莫着到了吃飯的時辰,晏妙萏再也坐不住,來來回回的在營帳中徘徊,正煩躁着,突聽外頭有人說話,“晏小姐,給你送飯了。”
不過是平常的一句.卻險些讓晏妙萏驚跳了起來,好在她反應快,伸手將自己的脣遮掩住了,外頭的人等不到迴應,又問了一句:“晏小姐可在?”
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晏妙萏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聲應道:“在,進來吧?”
聽聞此言,來人伸手撩起簾子,拎着食盒弓着身子走了進來.徑直將食盒擺到了一邊的案几上。
這人並不擡頭看晏妙萏,且身上的衣服也是尋常的式樣,想來應該是個打下手的庖丁,他將食盒擺好後就要出去,晏妙萏看了看那精緻的食盒,想也知道這原來大概是給晏亭等人備着的。
見那人又弓着身子往外退去,晏妙萏有些急切的出聲,“我三
哥——左相大人與姬將軍他們可有用飯?”
那人聽見晏妙萏這句並不覺得奇怪,隨口應道:“方纔已經給他們送去了,這個時候大概已經吃上了。”
晏妙萏哦了一聲,擺手道:“沒事,你下去吧。”
來人並不多言,快速的退了出去。
晏妙萏回頭看着那盒子,心跳的有些難受,她哪裡有心思吃飯,可總想着該找點事情做好忘記自己的緊張,挪着步子來到了食盒前,見那盒子實在的細緻,竟有些好奇裡面裝了什麼,伸手拿開盒蓋,探頭向裡面望去,待到看清楚上面擺着的幾樣小菜之後,心一下子縮成了一團——全是她愛吃的,不是巧合,就連那糕點邊綴着的花醬都那麼的特別,她記得自己曾經與晏亭說過的,她喜歡這麼吃,府中的人都笑她這吃法怪異,可她就是喜歡!
再也忍不住,快步向外頭跑了出去,一頭撞進晏亭的營帳,那個時候她正捧着粥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旁邊還有蒼雙鶴和卿玦,他二人面前都擱着半碗粥,晏妙萏瞪圓了眼睛看着晏亭。
晏亭將粥碗放下,擡頭看着晏妙萏,輕聲問道:“妙萏,怎麼了,這麼慌慌張張的?”
晏妙萏的視線看着已經見底的粥碗,眼圈一下子紅了,再然後淚水就涌了出來,怎麼擦也擦不完,越擦越多,半晌也只是抽抽噎噎的回了一句:“我想爹了。”
晏亭笑了起來:“這幾日就可回去了,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地。”
晏妙萏抽噎道:“讓三哥見笑了,三哥忙吧,我自己去靜靜就好了。”
說罷不等晏亭挽留,轉身快速的跑開了。
晏亭等人並沒有追出去,不過晏亭嘴角浮現了一抹欣慰的笑,側過頭看着蒼雙鶴,傲氣道:“她是在乎我的。”
關乎到親情,蒼雙鶴並不與晏亭擡槓,倒是一邊的卿玦突然站起了身子,引得晏亭好奇的側目,不解道:“姬將軍可是有事?”
卿玦復又坐下,將剩下的半碗着沉默的吃了個乾淨,隨後沉悶道:“左相大人對人很是寬容。“
這一句讓晏亭感覺莫名,不過還是吃吃的笑了起來:“或許吧。”
卿玦依舊板着臉,將碗推開,隨後又站了起來,沉悶道:“我吃飽了,先出去了。”
晏亭點了點頭,卿玦看也沒看她一眼,擡腿快速的離開了。
看着卿玦有些僵硬的背影,晏亭轉過頭對着蒼雙鶴呢喃道:“他怎麼了,怪怪的?”
蒼雙鶴頭也不擡的回了晏亭一句:“惱了。”
晏亭伸手按了按腦袋,沉吟片刻之後,撇撇嘴,無所謂的說道:“反正他這人最近一直怪,不理他,該死的初南,就會讓女人下毒,虧你還說他是個俊才,俊才就這麼幹?”
晏亭先前還說着卿玦,隨即便轉到了初南,若然不是蒼雙鶴**概要被她的跳躍弄得莫名其妙了,不過聽見晏亭的這**說法,蒼雙鶴沒有絲毫的遲疑,直接笑道:“此事初南並不知情。”
聽見蒼雙鶴也要爲初南辯解,晏亭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悶聲悶氣道:“他給了你好處,你就替他辯護,你這廝,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與他一丘之貉。”
看着晏亭咬牙切齒的模樣,蒼雙鶴搖頭淺笑:“有些事情上,我倒是真的同情他。”
晏亭並不問蒼雙鶴同情初南什麼,只是覺得他這麼說了,更加的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霍然站起身子,不想再與蒼雙鶴說了,她就是十分十分的不喜歡初南,不想因爲一個討厭的人而與蒼雙鶴髮生爭執,她瞭解自己的性子,只是想出去冷靜冷靜自己。
她這樣想,蒼雙鶴卻不允她出門,伸手將她拉住,輕笑着說道:“若然你我“中毒身亡”,想必這場戰事結束的更快!”
氣惱歸氣惱,蒼雙鶴這話一出口,晏亭立刻冷靜了下來,主動坐回原位,盯着蒼雙鶴笑道:“讓妙萏將消息散出去?”
蒼雙鶴點頭,“此事與初南無關,可是既然有人給你妹妹了毒藥,自然不可能就那麼離開,稍後從她嘴裡得了消息,再傳回到西申,想來對方今夜便會有所行動。”
晏亭點了點頭,隨即又想起了初南的事情,沉聲道:“可是初南既然盜了國璽給你,可會最快將這消息傳給西申主帥?”
蒼雙鶴依舊淡淡的笑:“此事不會經過初南的口,那人雖是初南的舊部,卻是真的投奔了西申,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個不可錯過的立功機會,他沒有平白的讓給旁人的道理。“
晏亭聽到這裡,已經將先前的煩躁拋諸腦後,笑眯眯的對着蒼雙鶴,不吝嗇自己的讚歎:“果真像個狐狸,不過本相喜歡。”
蒼雙鶴笑容裡又顯出了那樣動人的魅惑—— 只在晏亭一個人面前顯出的神態,他一邊笑着,一邊悠然道:“既是如此,夫人可是該賞爲夫,以資鼓勵。”
晏亭不經腦便說了起來:“要什麼賞?”
蒼雙鶴微微勾了勾手指,晏亭盯着他的眼,仿若受了魔咒一般的貼了過去,蒼雙鶴貼着晏亭的耳畔說了幾句。
聽得晏亭頓時回神,避開身子雙臂護在胸口瞪着蒼雙鶴,厲聲道:“你這廝越發的色迷心竅了,本相纔不會給你跳那樣的舞,死了你這色心。”
說罷站起身子快速的走出了營帳,身後是蒼雙鶴朗然的笑——其實她非但生氣的時候好看,就是害羞的時候也十分的可愛。
先前晏妙萏是哭着跑出去的,而那個時候萱草雅與曾勝乙正藏在另外一邊,見晏妙萏跑了出來,萱草雅眼睛立刻亮了,隨即就要跟着追出去,卻被曾勝乙給攔住了,他總要擔心萱草雅的身子,旁的事情他處處聽她的,可一旦關乎到安全的事情,他便強硬了起來,而萱草雅見他那樣的姿態,瞬間便軟了態度,最後也只能撅嘴看着曾勝乙一個人追了出去,她心中分明,這個孩子若然保不住,她就真的別想再要孩子了,許多時候,他們聽彼此的吩咐,順從並非是因爲誰強誰弱,單純因爲他們相愛着。
曾勝乙一直追到營區外的林子裡,遠遠聽見隱隱有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曾勝乙住了腳,不再上前,看了看周邊的環境,隨即縱身躍上旁邊的一棵高樹,將身子完完全全隱在鬱鬱蔥蔥的枝葉後,透出枝葉看着不遠處的晏妙萏和一個黑衣男子。
那個黑衣服的是個完全陌生的男子,晏妙萏站在他面前抽抽噎噎,雖然只是個側臉,曾勝乙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了那個男子得意開懷的笑。
這點本不出蒼雙鶴所科,而他會尾隨到此,一方面是看看什麼人一直蠱惑着晏妙萏,另一方面,也是護着晏妙萏安全,別的倒是不必他做的。
那個男子得了晏妙萏說的消息,並沒有耽擱,隨便的安慰了晏妙萏幾句她是七公子的恩人,七公子會感激她之類的沒什麼實質內容的淺白話,之後便快速的離開了。
晏妙萏不走,曾勝乙也不敢走,就那麼蹲在樹上聽着晏妙萏越來越大的哭聲,聽着聽着倒也搖起了頭,嘆息道:“何必呢,真是個腦子不靈光的。”
蹲了好久,曾勝乙感覺自己快要睡着了,索性抱着玉首劍靠着粗大樹幹打起了盹,迷糊間聽見晏妙萏大叫了一聲,“你等等。”
這一聲頓時將曾勝乙的瞌睡全打散了,曾勝乙睜開眼隨聲望去,見晏妙萏追着一個黑色的身影向林子深處跑去,曾勝乙暗咒一聲,“該死。”
說罷縱身躍下,沿着晏妙萏消失的方向快速追了過去,耳邊時不時還有晏妙萏斷斷續續的喊聲:“等等,我知道是你,別走,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