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夕淡然以對,睿王垂頭不語,他二人究竟是怎樣的表現晏亭並不十分在意,經一事長一智,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最該做的便是將她的憔悴和虛弱放大了給睿王看。
睿王突然而至,晏府中有比晏亭更緊張的,那便是晏痕,現在他可以不必再畏首畏尾的隱在暗夜中,接到消息之後,匆匆趕到了晏亭院子外,不過卻被內侍攔住,任憑好說歹說依舊不允他進門,令晏痕愈發焦灼,思來想去,棋走險招,繞經後院,竟藉着章化掩飾,從狗洞爬了進去,其後嘆息,好在他現在頂着歿先生的名分,不然“晏痕上大夫”
這一世英明算是徹底斷送了。
晏痕進了晏亭房間之後就瞧見睿王臉色陰晴不定的看着別夕,心中嘆息,睿王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少年,接連戰勝虞國和南褚之後,原本的戾氣便彰顯了出來,他比他父王更具帝王之象,可也比他父王更加的難以相處,若是一個閃失,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也不足爲怪了。
別夕並不因爲睿王現出的怒意所惶恐,他的神色已經淡然,這樣的別夕倒是和蒼雙鶴像上個七八分,晏痕知道別夕是真的不害怕睿王,而晏痕歷經過生死,特別是瞭然了盈姬的心意之後,對生生死死的愈發看得淡了,也瞭解別夕的一些舊事,知道他那份淡然應該是來自心底的意念,這點和晏痕也有些相似,饒是如此,卻皆不敢憑着性子妄爲,雖不怕死,卻怕心中所戀着的那人受牽連,面對着睿王說話的時候,恭謹是必不可少的,晏痕跪地行禮道:“拜見大王,”
睿王先前就覺得別夕和曾勝乙礙眼,不想這兩個還沒打發了,又添了一個晏痕,心頭愈發的不滿,板着臉沉聲道:“平身。”
以前應對了盛康那樣的人,睿王的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卻是不同了,非但要形於色,還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十分的不滿。
晏痕聽着睿王冷寒的聲音,身子微微的抖了一下,可還是裝作不甚明瞭,謝恩之後就照着睿王的吩咐起身了,爲了虧欠晏亭的,他這個飽讀詩書的儒雅之人連狗洞都鑽了,又何必在乎是否給睿王留下了人老糊塗的印象,直愣愣的杵在原地,臉上神情悲威的說道:“雲兒實在是個苦命的孩子,她這身子全是小時候沒精心照顧的結果,但凡有些小病就能攤上,何況是這樣的大災。”
說罷還要像模像樣拽着寬大的袖擺輕擦着眼角,從指縫聞偷偷的瞧着睿王的表情,晏痕知道蒼雙鶴這個時候是真的睡下了,若然不曾睡下,想必蒼雙鶴知道睿王到了心思也自然不穩,如此倒是慶幸蒼雙鶴睡得是時候。
睿王並沒有應了晏痕的悲嘆,晏痕倒也相對沉默,只要晏痕不出聲,睿王也就當他不在,得了先前晏痕的說法,睿王看着晏亭神色愈發的複雜,最後竟狠覺道:“舊日有誰傷了你,明朝寡人竟替你討回公道。“
聽見睿王的說法,晏痕扯了扯嘴角,感覺自己適得其反了,先前只是想讓睿王瞭解晏亭的身子委實虛,只要拖到蒼雙鶴身子好了之後就安生了,可如卻好像將睿王引導到了旁的方向去了,連連嘆息,終究不敢再開口,因爲晏痕發現自己是真真的愈發不瞭解睿王的心思了。
晏亭躺在榻上總會在睿王不曾注意的時候翻白眼,並非真的病重,一個姿勢躺着很累,可瞧着睿王好像沒有要走的架勢,這會兒還信誓旦旦的同她說要給她報仇,呸!若當真有仇她還不會自己去報!
再者,陰業先生雖有時像是虐待着她,可時過境遷才愈發的感覺,若是沒有陰業,想必這世上早就沒有她晏亭了,她該以待恩人的想法去對待陰業先生,又怎可能談什麼報仇呢!
心中絮絮叨叨的罵着,可面上卻要對着睿王傻笑,晏亭感覺自己的臉皮和身子一樣的僵硬,難受的緊,又怕隨心所欲的翻身會招致更多的麻煩,睿王那人,不可以用常理推斷的。
幸好、幸好,宮中的消息總是在最妙的時刻傳來,睿王臉上愈發的憤怒,卻還是走了,走之前撂下了話,無礙乎是多麼惦念着晏亭,再然後一聲嘆息,即便念着了,可畢竟她的身子纔是最重要的,他允她安心養病!
睿王允了晏亭休息,也只是他自己有些落寞,對於屋子裡其他的幾個都覺得這個結果當真的好,大家極力掩捧也便是爲了要這樣一個結果不是麼?
踏出晏亭的屋子之後,睿王愈發的覺得有無形的掌控阻擋在自己與晏亭之間,每一次他想留下的時候都會出現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不容他不去解決!
睿王離開,晏痕等人自然要送架,小院清淨之後,晏亭立刻翻身坐起,摸着頭上的玉簪子發呆,早晨她從密室裡匆匆跑了出來,待到後來梳頭才發現烏木簪子落在了密室裡,從卿玦以前送她的那些簪子裡尋了個式樣簡單的簪了髮髻,本想**尋回那根木屋簪子的,可出了院子猶豫了幾次,終**尋,說不出究竟是在害怕着蒼雙鶴什麼,亦或許,她不敢面對的只是自己的心意罷了。
送走了睿王,只別夕和晏痕回到了晏亭的小院子,別夕只是替晏亭切了脈,覺得她如今的狀態還算穩定,心中爲這個結果感覺高興,可間或也要浮現一抹落寞,晏亭好了之後,他便沒有常常與她親近的理由了,要回蒼雙府去打理自己的責任,有些時候欣慰和痛苦也可以一起到來。
道別總還要說一聲的,晏亭看着別夕煞有介事的樣子,嬉笑了起來:“別夕,也才這麼短的距離罷了,怎麼說得好像要遠征了一般,讓人心中也跟着生出幾分不捨來了。”
別夕清淺的一笑,晏亭的表情在這個時候是真摯的,想來她是當真捨不得他的,雖然那種捨不得與卿玦的不同,但至少,他並不是全然不存在的不是麼,如此離開,腳步倒也沒有先前的沉重了。
看着別夕出門,晏痕才緩緩的矮下身子坐在了晏亭榻邊,輕嘆的說道:“那個青年也是個逃不開的,當初我一直以爲有那麼多喜歡你孃的只是因爲她生得好看,如今卻明白過來,單單的樣貌好,並不一定會那般的讓人難忘的,其實那個時候先王后宮也有生得比你娘好看的夫人,可是先王一生也只念叨了你娘一個,還有卿玦他娘,曾被幾國公認爲第一美女,先王懲處起來倒也不曾眨過眼,他甚至都沒想過要見一見陸姒嬋,倒也聽說過陸家想把陸姒嬋推出來求得一線生機,可是先王見也見了,終究不曾動心,後來民間不知情的人總也要說先王好色,其實,他比我癡情。”
這麼多年的積怨,直到現在晏亭也不曾開口叫晏痕一聲父親,也不喜歡與晏痕有過多的交流,如今聽見晏痕提到舊事,晏亭才生了興致,她真的對她娘充滿了嚮往,以前就一直幻想着自己的娘是什麼樣子的,想從陰業口中得知,那實在沒什麼可能性,她最初的記憶就是陰業毫不留情的冷言:“你親孃被你爹的夫人害死了,你是你娘唯一的血脈,理該替她伸冤報仇!”
那樣的對話太過含糊,可是她想知道的更多,卻不知道該如何同晏痕開口,如今晏痕主動說了,晏亭自然細細的聽着,其中還有提到了卿玦的母親,晏亭覺得自己今日定會有別樣的收穫,倒也順着晏痕的話題追問了下去:“先王怎會是個癡情的人呢?”
晏痕擡頭看了看晏亭,隨後嘆息道:“先前將你娘賜給我,他便鎮日悶悶不樂,不過那個時候看着還好,可是自從知道你娘沒了,他原本精壯的身子便徹底垮了,不過半年時間,瘦了幾十斤,後來便一直贏弱着,他年歲尚不及我大,終究先我一步去了,宮中出來的老人都知道,你娘沒了之後,先王也只是一個空殼了。”
聽着晏痕對央安王的肯定,晏亭從心底不願意相信,嗤之以鼻道:“若然當真那麼要死要活的喜歡着,又怎麼可能把她送人了,實在荒謬。”
晏痕身子微微一顫,擡頭看着晏亭,沉默了良久之後,終究說不出教訓的話,小聲囁喏道:“也便是如此,我纔要毀了當初與先王的約定,帝王家中的情誼想來淺薄,姬氏要成就大業,他們從生出來便是爲這個目標做準備的,若然當真喜歡上了一個女人,很容易被認爲是好色荒淫,且會備受那個女子影響,會讓他們做出愧對先祖遺命的事情來,因此在睿王還是昊政公子的時候,央安王便暗準他同各色女子有來往,就是要讓他習慣遊戲於女子之間,若然動心,待到必要的時候抽身也簡單,那個時候我喜歡你娘,先王答應的乾脆,我一直以爲他是真心喜歡我的才能,且十分畏懼韓夫人,如今見了大王的表現纔想明白,當初先王會那般爽快的就將你娘賜給了我,可隨後又忍不住思念偷偷的潛入府中私會你娘,只是因爲他太愛她,愛得令他自己也要惶恐,所以才咬牙將你娘送給了我,他覺得只要你娘成了別人的,他的感情就會慢慢的變淡,可是他錯了,錯得很悲涼。”
這是個十分新奇的說法,晏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晏痕,倒是出現了她這個年歲少女該有的茫然,不解道:“先王在您的口中竟這般有情有義了,實在令人驚歎!”
晏痕並不介意晏亭的冷言冷語,接着說了起來:“先王害怕大王步上他的後塵,纔會那麼縱容他,先王一直以爲你是個男子,倒也不介意在大王面前流露出對你孃的四年,可那樣的思念卻一直影響着大王,其實先王當真做錯了,他只是更將大王引到他的舊路上,因此我絕對不會讓你嫁給大王的,若然嫁了,他這般的喜歡你了,那麼你的未來未必會如我所想的幸福。”
晏亭不甚在意的聳肩道:“想來您是杞人憂天了,大王萬萬不會是那麼**人就是了,姒塔您又不是沒見過,如今還不是塵歸塵,土歸土了。“晏痕鎖着眉頭搖頭,“是你不瞭解姬氏,這個氏族總有些怪異的喜好,他們喜歡一切貌美的東西,且絕對不會掩飾對難看的東西的厭惡,這點或許聽上去尋常,天下的人哪個不是如此,可姬氏這樣的癖好已經近乎病態,幾百年下來,只要是姬氏的後人,絕對沒有生得尋常的;還有一點便是姬氏對感情的態度,若他們沒專心的愛上一個,那麼他們一生中會不停的換着伴侶,或者也可以同時與很多外人有私情,這一點不分男女,大王曾有一個姑奶奶,她十幾歲開始養面首,頂峰的時候養了近百個面首,直到三十歲才愛上了一個樣貌非常的男子,爲他散盡家中面首,可那個男人卻只是因爲她的地位而去,最後被抓住與丫頭私通,那個時候大王的姑奶奶也才三十三歲,她親手殺了那個面首,隨後竟然自殺殉情了.死了之後與那個面首併骨了,碑文上也刻上了國婿,終究成了姬氏一個被掩蓋的故事;再說男子,先王曾經也寵過許多女子,可最後卻死於心疾,還有一個近的就是信常侯。”
聽見晏痕說姬氏對美貌的喜好,這點晏亭是同意的,先前睿王便因爲她的臉嘲笑過她的,還時不時的送些養顏的,直言不愧的告訴她若不是她受人保舉,他是不會容下她的;還有卿玦也曾說過她的,因爲他們同出姬氏,這點實在相似,可隨後聽見的事情卻令晏亭錯愕,且不說姬氏女子的別緻與刻烈,就說信常侯,那是卿玦的父親,晏亭知道的,聲音也跟着顫抖了,喃喃的問道:“信常侯也會愛人?”
晏痕堅定的點頭:“他在姬氏算是較爲低沉的,在遇上姬將軍他娘之前,也只娶了幾房妾室,可是最後他竟然愛上了姬將軍的娘陸姒嬋——一個罪臣的女兒,外人只當信常侯遊山玩水去了,其實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尋找着陸姒嬋,從未放棄過。”
晏亭撇撇嘴,“蘭姬氏的愛情還真別緻,先王喜歡我娘,便將她送人,信常侯喜歡卿玦他娘,便逼得她下落不明,連帶着她的兒子也不加理睬,卿玦到現在心思都不安穩的,他從來都睡不實落的,會在半夜的時候蜷曲成一團,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可以聽見他的嗚咽,姬氏的愛真的特別。“
晏痕接口道:“所以我不會讓你嫁給大王或者姬將軍。”
晏亭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這點不必你管着,我喜歡卿玦,而且也答應過他,所以一定會嫁給他!“
晏痕冷聲道:“不管信常侯怎麼對待姬將軍,他也是姬氏的後人,骨子裡流着姬氏的血,姬氏後人的愛很可怕,而且,他們沒有一個人真的愛上了會得了圓滿,老天從來不會特別眷顧任何一個人,它已經給了姬氏最完美的外貌,又給了他們無上的權利,便註定要讓他們有缺失,姬氏的後人的愛情,沒有一個是圓滿的,只會苦了彼此,何必一定要癡纏呢!”
晏亭咬着牙瞪着晏痕,冷聲道:“我騙不信,若說老天當真不會偏待,他也不過只給了卿玦一個好樣貌,除了那張麪皮之外,他還給了卿玦什麼,難道就真的要那麼對待卿玦,讓他一輩子都悽苦?“晏痕嘆息一聲,他知道晏亭是真的生氣了,可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小聲的說了起來:“你已經同蒼雙拜堂了,又如何去嫁姬將軍?”
晏亭冷笑道:“非我所願,如何讓我承認已經成親。“晏痕還是清淡着聲音:“你在承諾嫁姬將軍之前,是先承諾嫁蒼雙的。”
晏亭愣了一下,感覺自己的心口驟然緊縮,深深的喘息之後,纔不屑的回道:“你既然處處說對我好,那麼就該清楚蒼雙鶴對我只有算計,那個時候是他欺騙我在先,卿玦待我是真心實意的,且對我有救命之恩,他用他的命愛着我!”
晏亭一番話竟也讓晏痕無法應答,沉默了良久之後,蒼老了聲音說着:“雲兒,你該知道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畢竟活了這麼大的年歲,又經過了那麼多的是是非非,就算我侍老賣老了,我看得出,蒼雙能給你最安定的生活!”
晏亭轉過了頭不去看晏痕,即便心已經動搖,可還是咬牙堅持了自己的說法:“我寧肯不要安定,也不會背棄卿玦!”
“那麼蒼雙呢,別以爲我當真不知道,你有多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