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晨曦穿透空濛的薄霧,柔和的落在晏亭寧靜的臉上,本着不可錯失了希望的念頭,把卿玦也見過了,可晏亭終究還是未醒過來,蒼雙鶴許是放了心,又或是將那已然體會過疼痛的心揪得更緊了。
百般滋味縈繞心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安然若素的笑對卿玦。
但凡有人過了蒼雙鶴那雙有別於常的眼,骨子裡或冷或熱皆能被其瞭然個七八分,何況已經與他相交了幾年的卿玦。
卿玦這人你若是硬逼着他離開,他倒要鑽牛角尖,跟你拼上個死活勝負的,可若是換個方法,只要踩上他的短處,他自己便泄了氣,一如當初不曾知道晏亭的女兒身之時,他那種怯弱的躲避;再然後被逼到了極致,又可以用自己的性命相搏,其實,他不是個怕死的人,他怕的是活着不被他人肯定!捋着他的性子,不必那近百人的阻攔,只蒼雙鶴的三言兩語,卿玦自己便敗下陣去了。
淋雨而來,終如卿玦自己先前之言—— 只是與晏亭見上一面而已,也僅僅只是見見面而已,卿玦的手伸了幾次,卻連晏亭的衣角都未曾沾了。
睿王已經對卿玦和晏亭之間的異常生出了懷疑,蒼雙鶴把話說得淺顯,卿玦本無登天的能耐,何況如今晏亭也不可能丟下晏府隨他天涯海角,換句話說,若卿玦執意強求,恐將晏亭直接送進了睿王的昭陽殿,晏亭並不喜歡睿王,他這是逼她尋死……
字字錐心,咬牙受着,還是老話,若他戰勝了西申,或許還有與睿王和蒼雙鶴比肩的能耐,可若是如今這般貿然的強求,當真就是把晏亭逼進了死角。
待到靜寂的時候,萱草雅間或瞄了個空,直接同卿玦說了晏亭便是被睿王與晏痕雙雙的逼迫才選擇以沉睡相抗.不管萱草雅的話可是隱藏了些具體的細枝末節或是省略了某人的誘因,卿玦只聽她話中真的有用處的,自己若然當真愛了,便讓晏亭鬆鬆氣.見她氣色還算可以,那便回去吧。
轉過身子,卿玦想讓自己灑然的笑一笑,可笑容未開淚先流,並未同那般安心的睡在蒼雙鶴懷中的晏亭告別.背對着升起的朝陽,結伴沿路回返,一遍遍的告訴自己,沒什麼不同,晏亭的心還是自己,他們曾那般的親近過,她不會輕易變心的,一定不會的!可是,若當真是這麼蹲堅定,爲何不敢去看她靜謐的表情——那個只睡在蒼雙鶴懷中的時候纔出現的表情。
晏亭在他懷中睡着的時候,常常嗚咽的輕喚蒼雙鶴的名字,那麼他是不是可以幻想,如今晏亭在蒼雙鶴的懷中也會低念着他的名字!人世冷暖見得多了,其實幻想也只能是幻想,不會成真的,晏亭的心
在很久之前就繞在那人的身上了,在他未及出現的時候!
身子好涼,好想睡一覺,可身邊的姬殤卻是說什麼都不肯讓他停下睡一覺的,姬殤說了解卿玦,若卿玦當真睡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野溼地上,大概再醒來的時候,沒淤了腦成呆子,怕也要生一場大病的,現在卿玦的處境是沒有那麼多時間供他浪費去養病的。
或許是怕他生出別樣的念頭或者是瞧着他的狀態不好,蒼雙鶴派姬殤護送卿玦回谷池。
姬殤與卿玦說話的方式其實和當年白玉門血案未發生之前是一樣的,卿玦聽過之後,幾年的間距好像頃刻間便消失了一般,心盈起了動容,久久凝結出一句:“三哥,多謝了。”
一句三哥也讓姬殤眼角起了酸澀,搖頭淺笑:“只要你保重了自己,也便算是答謝我了。”
卿玦靜默了許久之後,幽幽的出聲:“每每想到她的時候,心都擰成了一團,其實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聽見卿玦的話,姬殤也只能是沉默相對了,他終究不知道該怎樣說才能安慰了受情傷所困的卿玦。
那廂,晏府裡的青篷馬車已經迎着朝陽進了大梁的城門,車輪轆轆,碾着石板的路面格外的響脆。
蒼雙鶴依舊緊擁着晏亭,並不刻意的遮掩,只因爲相信這個時候沒幾個人會注意他們這輛太過尋常不起眼的馬車。
“師兄,卿玦那麼老遠的跑了回來,只是想單獨和流雲呆上一會兒的,你真不仗義。”
忍了一路,終究挨不住,在進了城門之後不多時,萱草雅小聲的說出口來,語調中帶着分清晰的埋怨,即便灑脫豪爽,終究脫不開女子該有的心性,蒼雙鶴轉身離去那瞬間流露出的痛苦太深刻,以致讓萱草雅這個處處維護了蒼雙鶴的師妹也開始思考要不要倒戈相向,因此纔會有此一問。
蒼雙鶴微微擡了擡眼皮,輕緩道:“會讓流雲與卿玦相見,只是看看有沒有讓流雲醒過來的可能性罷了,我曾說過許多次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不可能爲了滿足卿玦的願望,便將自己逼近更難堪的角落,我的起步已經比他低了,又怎麼會給他製造更多的表現機會? 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這點你也是清楚的。”
萱草雅撇嘴搖頭道:“可是想讓他們單獨相處一下,或許那樣流雲能醒過來也是說不定的不是麼?流雲尚未醒來,師兄便已經考慮自己與卿玦的失與得,有些太過無情了。”
蒼雙鶴修長的手指似乎不似往日的瑩潤,白慘慘的有些嚇人,此刻若無意識的描繪着懷中晏亭的眉眼,柔和着聲音回答道:“即便讓他們單獨在一起,流雲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醒來了,因此我不會做徒勞卻讓自己心中鬱結的事情。”
萱草雅錯愕的瞪大了眼睛,不解的問出聲來:“師兄怎能肯定流雲不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
蒼雙鶴低頭看着懷中熟睡的晏亭,勾脣淺笑道:“與其說流雲對卿玦的是愛,莫不如說她對他有着更多女兒家的同情,就好像你方纔與我說那樣的話的時候對卿玦的感覺差不多,可那個時候,卿玦站在雨中,我並不讓他上車,只讓他那麼淋着雨,附在流雲耳畔對卿玦說着狠話,流雲一點點的反應都沒有,那麼在她心底,卿玦並非是高於一切的。”
萱草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手輕拍着自己的額頭,無奈道:“師兄,女子的感情怎麼可以用這麼刻板的條件推算,你還是不懂情,若然懂情,便不會運用謀劃的手段去分析一個女子的感情,若當真愛着了.便是像卿玦那樣,腦子發熱,做事犯渾,不顧一切的只想着這個女人!”
蒼雙鶴描繪着晏亭眉眼的手指已經遊移到了她失血的脣角,聽着萱草雅的話,蒼雙鶴微微頓了一下手指,接着繼續小心翼翼的描繪着晏亭的脣瓣,好像正在甄別一件稀世奇珍一般,頭也不擡的說了起來:“這點原本我也是不敢直面的,直到方纔冷了麪皮將卿玦阻在車廂外才敢確認自己心中所想,想來你也知道,晏痕將流雲託付給了我卻沒有給卿玦,總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我既然真的愛上了流雲,決計不會腦子發熱的只憑着表面上的喜怒做事,我會重新調整了自己的方向,哪怕忍一時之辱,若能換得長長久久,又有什麼不可以呢!“萱草雅靜默不語,而原本靜靜的睡在蒼雙鶴懷中的晏亭卻微微勾動了手指,那動作實在太過細微,在蒼雙鶴低頭看向晏亭細手的那一瞬,一切又恢復了先前的死寂。
距離晏府大約百十丈遠的距離,別夕站在了馬車必經的巷子口,待看見青篷馬車到了之後,突然竄了出去,迎面阻了馬車的去路。
駕車的馬被別夕驚了,前蹄子高高揚起,牽得馬車跟着劇烈的擺動,差點將坐在外邊的萱草雅晃出馬車去,待萱草雅穩住了身子,氣急敗壞的挑了簾子看着別夕,怒聲道:“你這傢伙不想活了也挑個清淨地,這裡人來人往的,你死了倒是不要緊,嚇壞了我們這些無辜的良善之人,小心進了鬼門關,閻王老爺治你的罪責,將你打入畜生道。”
對於萱草雅的咒罵別夕並不理會,上前一步對蒼雙鶴微微一拱手,小聲道:“先生,大王天未亮便到了晏府。”
聞聽此言,蒼雙鶴微微眯起了銳利的眸子,萱草雅瞪了貓兒眼的眼睛左看看蒼雙鶴,右看看別夕的,撓頭不解道:“好像聽說睿王最近極其寵愛着新王后的,怎麼有時間天不亮就跑到晏府來了,難道他都不用上朝了麼?”
蒼雙鶴深深的看了晏亭一眼,隨後輕聲問道:“府中怎麼應付了大王的?”
別夕沉穩道:“府中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上大夫的去向,倒也沒生生的攔着大王,可到了上大夫的院子外,歿先生突然出現,並沒有讓大王進到裡面去,尋了藉口拖住了大王,隨後差人通知屬下前來接應先生。“
蒼雙鶴點了點頭,隨後看了一眼懷中的晏亭,對別夕輕緩的說了起來:“如今鶴的身子實在虛弱,自己一個人還勉強可以翻進晏府的高牆,若然帶着流雲,是萬萬不可能進去的,因此,別夕,你多勞了。”
別夕看了看蒼雙鶴,又看了看沉睡着的晏亭,老半天才遲疑的問了起來:“見了卿玦,上大夫也沒醒過來麼?”
饒是再怎麼掩飾,可這由着心思問出的話還是泄了別夕的底,蒼雙鶴擡了擡眼皮,縱然心中早已經瞭然,不過在晏亭的情感走向上,蒼雙鶴卻從未將別夕放在眼底,卿玦至少還得了晏亭的允婚,而別夕卻是連感情都未曾出口便已經失去了機會。
嘴角的笑容是別夕總要模仿的,卻也從未模仿到真髓的,輕緩的,好像當真不知情一般的說了起來:“想來還是沒歇夠,再過個一日兩日的,等她緩過乏來自然就醒了,卿玦是回來的時機沒掌握好,倒也就錯過了。“
聽着蒼雙鶴後面的兩句,別夕的臉色一瞬間極其蒼白,垂了頭輕應道:“也是啊,算錯了時機.倒也就錯過了。”
萱草雅挑着眉梢撇嘴道:“什麼錯過不錯過的,你若是還站在這裡這麼婆婆媽媽下去,想必這腦袋也要錯過了,趕快將流雲送回她房間裡纔是,那個大王很變態的,我可是親眼瞧見了.他拎東西砸人,能一下子砸出血來的,就他那個好看的什麼似地王后也砸,都破了相了,若是知道師兄回來了,嘖嘖,太可怕了。”
萱草雅出聲將別夕點醒.終究訓練有素,並沒有過多的詢問.從蒼雙鶴懷中將晏亭接了過去,回了話之後便想轉身,不想蒼雙鶴竟在這個時候出聲,“稍等。”
別夕一愣,抱着晏亭轉過身子,瞧見蒼雙鶴已經站起了身,伸手將一直掛在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隨後輕柔的搭在了晏亭的身上,輕緩道:“雨後總有些涼意,這樣好一些。”
待到蒼雙鶴將晏亭圍了個嚴實之後,別夕才小聲的說了起來:“先生對上大夫當真的上心。”
蒼雙鶴但笑不語,這次別夕纔算是真的慢慢走遠,看着別夕呵護至寶一樣的動作,萱草雅撇嘴道:“怎麼感覺好像把小綿羊送到了狼口中去了呢?”
轉身回到了馬車內,蒼雙鶴並未給出萱草雅一顆定心丸,只是清淡的語調道:“繞到晏府後院去,你本就留在晏府了,即便睿王瞧見了也不會待你怎樣,不過稍後你儘可能的避開睿王,瞧瞧張效有沒有一道跟過來,若是他也到了,讓他找個由頭將睿王引回宮中去,絕不能讓他在流雲身邊耽擱太久。”
提到耍詭計對付睿王,萱草雅眼底就浮出亮晶晶的光芒,蒼雙鶴並不去看她是怎樣的興奮,交代完了之後,軟軟的靠在了身側的車廂上,捏着溫熱的紫玉,嘴角勾了一抹笑,閉了眼小憩,這幾天他實在太累了,累的沒一丁點的力氣,體內的毒液隨着他的操勞而愈發的張揚.
每一天要用更多的力氣去與毒液抗衡,夜深之時竟也出現了害怕的感覺,怕晏亭還未醒來,他已經倒下了,或許他是理智的,能冷靜的分析了晏亭對卿玦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可他也有如萱草雅說得那般盲目的念頭,那便是希望在晏亭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看見的人是他!
那廂別夕纔將晏亭送回房間沒多久,睿王便尋了藉口斥退了阻着他的晏痕,直接衝向晏亭的房間。
雖然昨夜風雨飄搖,可蒼雙鶴將晏亭護得極好,別夕送她回到榻上,小心翼翼的將晏亭安置在她這幾日一直躺着的榻上,蓋上錦被,倒也看不出曾經被人帶出去過,許是貪那一瞬的親暱,別夕竟沒來得及脫身,睿王已經進了門來。見到立在晏亭榻頭的別夕,眼睛射出一道凜冽的光芒。
或許會在蒼雙鶴面前露出驚顫的表情,可應付睿王的時候還是十分淡然的,別夕跪地行禮,恭謹道:“草民參見大王。“睿王板着臉審度着別夕看似淡然的表情,尋着可能外現的異常,此時的睿王是疑神疑鬼的,夜半之時偶然驚夢,醒了之後滿身冷汗,看着睡在他懷中的趙娥黛,念着卻是那一張難看的臉。
在夢中,蒼雙鶴閃着詭異的淡金色眸子無情的盯着他,手中的利劍
直指在他的胸口,問他要天下還是晏亭,要如何選擇,央安王半生的痛苦在睿王夢中清晰的浮現,得了天下卻要嘗那樣的痛苦,可若不得天下,他又如何甘心這麼多年的隱忍,遲疑間,利劍穿胸,醒了後沉思,若當真有那麼一天,蒼雙鶴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 因爲換做是他,也斷不會對蒼雙鶴留情,他們很瞭解彼此。
天不亮,朝華殿外的雨聲恁般的清晰,睿王卻沒有遲疑,將睡在他懷中的趙娥黛推了開來,光裸的身子就下了榻。
趙娥黛覺淺,被睿王那樣一推已經醒來,拽了錦被遮住了身子,嬌羞的呢喃道:“大王。”
睿王已經勾起一旁的衣服往身上套,聽見了也當聽不見的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穿戴好了之後,在趙娥黛驚詫的目光中走出了朝華殿,那般的迫切的冒着雨趕往晏府,只爲了確定晏亭還好好的躺在晏府,沒有被蒼雙鶴帶走。
進了晏府之後,卻被晏痕生生的拖住,直到忍無可忍才得以脫身,進了晏亭的房間卻看見別夕站在一邊,心中又生出了懷疑,睿王覺得自己這一雙銳利的眼是看不錯的,別夕看着晏亭的眼神是可疑的,心頭的不悅又一瞬間浮現,總覺得從自己開始在意晏亭的那個時候起,她就是他的,卿玦不配與他搶,更何況是別夕這樣身份的人,口吻中帶着不屑,並不讓別夕起身,冷哼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着睿王不悅的聲音,別夕小心道:“回大王,草民正給上大夫口吻中更是不屑:“這般早就侯在這裡,你當真有心,不過這麼多日子了也沒見晏愛卿有所好轉,從現在起,這個房間不准你踏入,違令者—— 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