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手從他的巢穴現身,飢渴的雙眼掃過他雜亂的周遭。
他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環境,如圖一個進入肥沃狩獵場的捕食者,隨後蒼白如屍體的臉上浮現一個神秘的微笑。
他張開手臂,擁抱虛無,享受着黑暗。
這片陰影的棋盤,這片黑色的叢林,這片空洞的山峰,在這裡,他宛若故鄉。
但是故鄉——
不過他的記憶中並不是什麼好地方,阿普瑞西斯巢都,一個過於遼闊的城市。
在它搖搖欲墜的地基上,傷痕累累的石頭和積雪的山脊與排列整齊的鋼筋混凝土和鋼鐵相連,城市建立在星球上的一個深深的裂縫中,鐵底座像一棵生鏽的巨樹的根一樣,盤繞在黑暗的洞穴中,不可計數的工業研磨機在後面持續擴張着,裂隙像魔鬼的吐息一樣翻騰着煙霧,一張無齒的嘴伸向滿目瘡痍的地面。
在它上面,打磨的岩石像模具一樣長出最低的塔樓和層級,並聯着許多厚重的大門映入眼簾,無數條穿越荒野的道路,而最後都會進入封閉空間,以密封抵禦寒冷。
然後,它就被毀滅了——被他親手毀滅,就像原體曾對自己母星做過的那般。
甦醒後,帶着緊迫和興奮,他離開了,跳進了一片聳動的陰影中,化身爲一個在影中閃動鬼魅。
這裡是敵人的後方,他應該需要小心一些,但他知道這裡不會有真正的敵人。
他爬過垂直的支架,爪子抓撓着,鉤狀的腳踏住,在寂靜的懸梯之間跳越,然後倒懸着,宛如死屍。
他聽清了兩邊的通道傳來的聲響,於是身體定住,裝作牆壁的破布。
在這樣一個雜亂無章的建築堆裡,一個龐大的巨人以難以想象的靈活化作無形的身影,宛若午夜加身。
接着,他抽出利爪,盯着尖刃而顫抖着,等待着,每一塊肌肉都爲之繃緊。
隨着每一種感官的狂奔和警覺,他的思想發現自己可以自由地遊蕩,過去像油浸入海綿一樣滲入了他的記憶:像死神一樣在夜色中彷徨。
襲擊來臨時,宮殿一片混亂,他的假父親勸他留在那裡,但他選擇逃走,穿過擠滿驚聲尖叫的僕人和咆哮的守衛的大廳與走廊,衝進力場發生器室,雖然老技術神甫試圖阻止他,但他用假父親在他第十個命名日送給他的儀式匕首刺穿了老怪物僅存的一隻有機眼睛,拿走他僞造的基因鑰——假母親贈予他的禮物,代表着本不該是他的身份——啓動宮殿護盾的關閉程序。
幾分鐘後,護盾被放下了,毀滅來臨了。
聲音逐漸消逝,他又恢復了冷酷無情的心緒。
他刺出利爪,像插入肋骨之間,滑進了岩石的縫隙中,讓黑暗吞沒自己。
這個地方毫無邏輯,各種簡陋的房子層層疊疊的堆在一起,彼此之間是雜亂樓梯間,兩側是虔誠的雕像和傳教士的講壇,卻依舊混亂無序。
古老的樓梯不知通向何處,隧道穿過打結的大梁和塑料垃圾,扭曲纏繞的電纜從雜亂無章的隔板中噴涌而出,一直向上盤繞,坍塌的隧道被重新鑽開或繞過,隆起的水閘開啓,發出潺潺水聲,地板滿是結垢的黏液。
此地是紅砂山脈最大的一處難民營,據說堆積着將近一百萬人。
這些人無望、無用、一無所有,分裂成大大小小的犯罪團伙,在黑暗中尋找真菌和腐肉——
在他看來,這些不是人,是動物,是老鼠。
獵手感到一陣噁心,如果這是對帝皇忠誠的回報,那他很明智地選擇了他的這一邊。
他收回思緒,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即將到來的獵物的腳步上,鬆開了右手——在它的尖端,護手的鉤爪微微彎曲。
兩個男人從他旁邊的隧道里出來,他們穿着夾克和鐵質胡墊,輕聲細語,步履拘謹,活像當了一輩子的騙子。
在這些洞穴中,謹慎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這對他們並無益處。
至少兩個呼吸的時間,第一個就已經死了,他的大腦甚至還沒有意識到威脅,一對利刃從陰影中衝向了他的臉,像冰柱一樣滑過他的眼眶。
獵人甩掉屍體,從壁龕裡現身,面向第二個人。
記憶中,被他殺死的主人的聲音正嘶嘶作響,如傾瀉而下的沙子,淹沒了他的腦海:
“讓他們看看你能做什麼,偷走他們的希望,就像影偷走光,向他們展示你自己......武器大同小異,但作用永恆不變,恐懼,恐懼便是武器。”
在走廊裡,站在他倒下的朋友的血泊裡,第二個人看着噩夢般的臉,顫抖着、哽咽着開始尖叫。
“看着我。”
獵人說着,向對方伸出手。
當然,這個人什麼都看不到,他簡直是一個瞎子。
他們都是。
到第二天結束時,獵物已經有十二個人了,七個男人,五個女人。
他們的反應如此多樣,這讓獵人驚訝不已,大多數從一開始就尖叫,當他遇到他們時,當他彎曲爪子並低吼時,當他像藝術家一樣用畫筆繪製他們的恐怖,在恐懼油污上又精心加入令人窒息的恐怖水粉時,他的心因他所作所爲的正義而狂飆。
而他們則把小腦袋往後一仰,尖叫起來。
但是,也有些人沉默了,在震驚中凝視,如同默不作聲的動物——黑色的眼睛凸出,嘴脣抽搐,臉色蒼白。
在這些情況下,獵人用爪子擄走他們,穿過層層疊疊的碎片滑到隱蔽的地方,在那裡他們可以悠閒地恢復聲音。
然後就可以開始尖叫了。
其中一名婦女讓他印象深刻,她跪下開始祈禱,一些對帝皇的喃喃自語。
憤怒的獵人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切掉,享受着她神態的變化。
其中一名男子試圖與他戰鬥,過程無足掛齒。
他潛伏在這座廢墟中,在一個擠滿難民的定居點的角落,考慮着這塊恐懼調色板,就像一個打算混合新顏色的畫家。
但總是,這種歡愉總是被仇恨、狂怒和對失敗的焦慮所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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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自己,他從他的殺戮中學到了什麼?他從他衆多的作品、衆多的描繪中發現了什麼?
沒有什麼。
他煞費苦心地描繪了他在狩獵場所目睹的一切,將它深情地雕刻在每個受害者的皮膚上,但他們的無知仍然完好無損。
自從殺死了自己的前主人,並真正掌控戰幫後,始終有什麼東西吞噬着他,啃噬着他的心靈。
他在黑暗中蹣跚而行,陷入沉思,在古老建築破碎的磚石上發泄怒火。
但這一切幫不了什麼。
於是,又一次,在狩獵後空虛襲來,他離開了這裡,跨越了漫長的距離,返回了出發時的地點。
僕從們說,那個薩爾鉑冬,還是什麼噶爾莫澤傑,好像有事找他?
但他不在乎,也不太想理會。
天亮了,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