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皮帶扣正了!”
“後面的揹帶別歪了!”
“綁腿重新打……”
諸如此類的喊聲,在艙室和過道間迴響着,甚至還互相檢視,以保證軍帽沒有戴歪,衆人顯得甚至有些緊張——按照唐大人的說法,他們可是身系“天朝威儀”,萬萬不能墮了上國威儀以及天官的威風。
於艙道內等待着出艙的當口,吳佩孚又一次檢查了棚內13名士兵的儀容,在來朝鮮的一路上,他可是扣着門艙的領學着“新軍儀容教範”,那軍帽如何戴、軍裝如何穿,綁腿如何纔算合格,“丫”字型的揹帶如何扣。
現在臨到下船的時候,他卻顯得有些緊張,生怕墮了上國威儀,進而遭長官的訓斥,遭長官的訓斥事小,將來誤了前程才事大。
“辮子要裝在衣領裡!”
他們……
幾乎是在唐浩然的隨行衛隊出現在船頭的時候,角田秀鬆等人不是瞠目結舌望着那些穿着西式軍裝的官兵。
清**什麼時候穿上了西洋軍裝?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因爲大臣們格守着禮制,清國海軍寧可穿不便利的號衣,亦不穿西洋軍裝,至於陸軍的號衣尚不如海軍,而現≠↖頂≠↖點≠↖小≠↖說,在唐子然的衛隊卻一副西洋打扮,似乎還沒有辮子。
別說是角田秀鬆被驚倒了,便是劉步蟾等人也都是嚇了一跳。
“這唐子然,當真是……”
“當真是大膽至極!”
舷邊的吳應科在脣邊嘀咕一聲,瞧着那些穿着西式軍裝的衛兵,他的心裡倒是有些嫉妒,做爲海軍軍官他焉不知海軍號衣於艦上作戰多有不便。而且穿在身上全不顯軍人的英武,便胸膛再是堅挺,號衣穿在身上也是鬆鬆垮垮的,全不見一絲軍人的英氣。
“膽子大,若是咱們丁大人,也如他般膽大,咱們沒準早就穿上新式軍裝了!”
一旁的徐震鵬輕聲抱怨着,每每穿着海軍號衣與他國海軍軍官見面時,他的心裡總是極不舒服——箇中滋味有九成是因爲那辮子和軍裝。
“可就是不知會惹什麼麻煩,朝中的那些人能放過他?”
“哎……這唐子然啊!”
丁汝昌搖搖頭長嘆道,幸好從望遠鏡裡,能看到那些人的辮子是紮在衣領裡,若不然,他還真不知道如何應對。
這些年不是沒人提過換新軍裝,便是北洋海軍也是年年有人提,可朝中卻守着什麼祖宗禮制,甚至還有拿民俗說事,總之一句話,換西洋軍裝絕不可能,可現在這唐子然卻開了一個頭來,也不知道……
“大人,咱們先瞧着,若是朝廷那邊不說什麼,回頭咱也遞個摺子!”
與英國留學的劉步蟾,因深知號衣不適海軍,瞧着唐子然開了頭,在念叨着他大膽之餘,心下倒也動了念想來。
“這,先等他過了這一關再說!”
若是擱幾年前,或許作爲水師提督的丁汝昌會對劉步蟾這番話大發雷霆,可於北洋水師任職這麼多年,早已熟悉海軍的他又焉不知號衣不適合海軍,但朝廷又豈會許海軍穿着洋式軍裝,畢竟朝中自有衣制在那擱着。
便是唐浩然今個整這一出,雖說是在朝鮮,可消息仍然會傳到國內,不定會於朝中引起什麼軒然大波,爲官這麼多年,這出頭的事儘量少幹,多請示、多聽令,便不會有什麼麻煩。
“乖乖,這是咱大清國的兵嗎?”
兩國的軍艦上軍官們詫異着,這港口上的迎接新任大臣上任的馮子森、熊廷光、諸觀光、易寶荊以及碼頭上衆人,無不是驚訝的瞧着那從船上下來一副洋人打扮的官兵。
“可不是,瞧着倒是有點像洋兵!”
嘴裡說着洋兵的時候,馮子森卻瞧着港內的日本兵艦看去,那船上的東洋兵,可不也是一副西洋打扮。
“雖說打扮像是洋人,可瞧着確實比防軍威武些!”
“可不是,你瞧這路走的“咔咔的”……”
在衆人的驚詫與話聲中,排成隊官兵開始下船,不過讓人遺憾的是,這隊中卻沒有軍樂隊演奏,雖是如此,待到這些西洋打扮的官兵下船後,在碼頭上集結時,那喝令聲伴着“噠、噠”的靴聲,只震得迎接的百姓,無不是心頭微震。
於人羣中,還有一些從日本租界過來的穿着西裝的日本人,望着那些一身新式軍裝的清國兵,其中幾人的臉色卻顯得極爲難看。
“這真是隻練了不到兩個月的兵嗎?”
山口隆一在心裡暗自嘀咕一聲,他是駐朝公使館衛隊中隊長,他之所以來到漢城,是爲了評定新任大臣衛隊的戰力,畢竟根據五年前簽定的中朝條約,兩國都不得駐軍朝鮮,至於袁世凱使朝時只帶了一營衛隊,公使館亦只保留一箇中隊的衛隊。
現在袁世凱走了,跟着離開的還有一營淮軍,對於未來駐朝大臣手中的衛隊,山口自然希望在第一時間加以瞭解,而從這些人剛一下便嚇了他一跳。
倒不是因爲他們身上的新式軍裝,以及英式彈倉步槍,而是因爲這些士兵身體看起來極爲強壯不說,就連同展現出來的軍紀,亦與過去清**隊截然不同,清**隊一般都是亂蓬蓬的,而這支衛隊從下船到列隊,完全不需長官訓斥,全是自然而爲。
這絕不是一支剛剛訓練的部隊!
山口隆一於心中武斷的認定這支部隊是淮軍真正“精銳”的功夫,那邊碼頭上卻是迴響着一陣陣報數聲。
在報數聲中神情嚴肅的官兵們,迅速排成隊列,靴底黃銅製的防滑釘和馬蹄鐵後掌,走起路來“踢踏踢踏”響,不知是有意亦或是無意,官兵們甚至還特意加重着腳步。
“一排集合完比……”
“二排集合……”
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近一千三百名衛隊官兵便完全下了碼頭,併到碼頭上列隊等待着行軍,方隊邊只有幾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軍官來回走動着,方隊中的士兵無不是紋絲不動的持槍立正等待着。
列隊完畢的千三百名衛隊官兵,無論軍官亦或是士兵,無不是一副傲然之色,雖說這是他們第一次穿上新式軍裝,可卻還是體會到新軍裝與舊號衣的不同,新軍裝更顯軍人的英武,穿在身上,只讓整個人都顯得威風凜凜的,而因爲身形頗高,加之於營中伙食的營養的保證,加之大量體能訓練,衛隊官兵瞧起來無不是個個身材魁梧,就連同一些西洋人,亦興趣十足的用相機拍照,似乎是在見證什麼歷史一般,而碼頭上的些許朝鮮人,在望這支千人部隊時,甚至不自主的流露出些許懼意。
至於港內的華人,在經歷了片刻驚詫之後,卻迅速接受了這隻瞧起來威風凜凜的官軍,過去於仁川港,他們沒少見看到西洋兵和東洋兵穿着洋式軍裝的挺拔精神,而瞧着大清國官兵那身衣裳軟綿綿的,全沒有人家的那麼挺拔、精神。
這會瞧着,這些穿着洋式軍裝,只顯得精神百倍的官軍,雖不適應卻還是忍不住爲這些官兵喝起了彩來,那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自豪。
“這身衣裳可真不錯,若是整上一件……”
瞧着那些穿着洋軍裝個個顯得精神頭十足的官兵,孫逸仁在心裡這般想着,就在他心底帶着些憧憬的時候,一旁卻聽着旁邊有人說道。
“大人來了!”
再擡頭一看,可不是那,那船舷邊,一位穿着官袍的大人正緩步走出船艙,在即將踏上跳板的瞬間,那位年青的不像話的大人,腳步卻是一頓,似乎是在猶豫着什麼。
“這裡就是朝鮮了!”
在即將下船的瞬間,看着眼前規模不大,不過只相當於一做小鎮的仁川,唐浩然的心底卻是突然感慨萬端起來,只是站在舷梯邊,環視着仁川,儘管他的視線被大山所遮擋,可是在他的心底卻是一時無法平靜。
這便是朝鮮嗎?
是的,這裡就是朝鮮,1890年的朝鮮,現在的朝鮮還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至少在名義上他還是中國的藩屬國,而自己——駐紮朝鮮總理事務大臣的腳步即將踏上這個國家,踏上這三千里江山,成爲這片江山的“太上皇”。
未來的朝鮮會是什麼樣?
會是如自己所願被建設成打倒滿清的總基地,還是一如歷史上一般,五年後,於日本人的要求下獲得“獨立”,從此與中國形同陌路。
在即將踏上這片土地的瞬間,唐浩然不禁有些躊躇,滿腔的雄心壯志將於今日之後面對現實,可等待自己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未來呢?
當唐浩然因即將踏上朝鮮的土地而躊躇時,在碼頭的衆人之中,馬克敦這個洋人傳教士用相機拍下了這張照片,在他按下氣動快門的瞬間,在相機中倒置的面片裡,馬克敦看到那位清國大人扭頭衝着身旁的軍官說着什麼。
“好了,咱們終於到地方了!”
扭頭衝着立正於舷邊敬禮的商德全,唐浩然的神情顯得極爲嚴肅。
“怎麼樣,想不想同唐某一同封狼居胥於此三千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