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已進入G91區域……距離20海里!”
大德意志帝國復興力量的海兵中堅、第1潛艇戰隊的XXI級潛艇UA-055號內,專職通訊兵解譯電碼後的報告彷彿大雨過後空氣中的微量臭氧分子,聞着精神莫不振奮。艇長奧伯斯特.布勞恩中校兼任着這支潛艇戰隊的副指揮官,他旋即下令艇員進入最高戰備狀態,安靜的潛艇內艙重新充滿了活力,艇員們緊張有序地前往各自戰位,副艇長狄克菲爾德很快從艇艏到艇尾走了一遍,又從艇尾一路檢查回到指揮艙,一本正經地向布勞恩報告說:
“蓄電池電量爲94%,艙壓正常,魚雷發射管水壓正常,68名艇員全部到位,無一傷病。”
“幹得好。”布勞恩以一貫的簡略評語回敬了自己的副手,他繞着潛望鏡轉了一圈,雷達、主動聲納、輪舵均未啓動,被動聲納、無線電接收則是一直在運轉的,看艇員們專注地忙碌着,他輕輕抽了抽鼻子,覺得整個團隊就像是一枚引信過於靈敏的炮彈,尚未鑽進敵人工事內部就引爆了。
想到這些,布勞恩左手叉腰、右手搔頭,一副小青年思考人生的迷惘模樣,幾分鐘之內,艇員們悉數到位,由於許多設備提前開啓會導致作戰暴露,他們非得要等到最後一刻才能動手,所以艇艙內又重歸平靜了。
“夥計們,我感覺找到了第一次出海作戰時的狀態,緊張、興奮、衝動,當然了,第一次跟女孩約會應該也是這種心情吧!”布勞恩用調侃的口吻說道,指揮艙裡的艇員們很快鬨笑起來。
“好了,讓我們稍稍放鬆一下,很小聲地唱首歌怎麼樣?”這位嚴厲而又頗具親和力的艇長提議說。
“就唱《我們是U型潛艇上的水兵》吧!還是老樣子,我來領唱!”用目光徵得長官同意後,副艇長狄克菲爾德頓了頓嗓子,隨後從他口中發出的聲音與之正常說話時判若兩人,彷彿用一把神奇的剪刀裁去了男中音的寬厚,留下近乎中性的潔淨音色。跟隨着領唱的輕快節奏,艇員們合着拍子唱了起來:
我們日夜未曾合上雙眼
在海洋中獵殺,站在望遠鏡後面
直到全身溼透
搜索着敵人的運輸船
柴油引擎隆隆作響,海面波濤洶涌,
潛艇是那麼的小,而海洋是那麼的大
就靠每件防水服,從艦長到最後一人
故鄉,你如此遙遠
故鄉,我們問候你
爲了你,我們把埋伏在魚雷管中的死亡送給敵人
向英格蘭前進
我們是U艇上的水兵
……
伴隨着夜幕的降臨,美國特別艦隊指揮官杰特利卡少將召回了三艘在外圍活動的驅逐艦,使得這支合編艦隊重獲最基本的反潛護航力量。不僅如此,他在白天就令各艦安排官兵輪流休息應付夜戰,一入夜就在艦隊下達了戰備命令。當然了,“波士頓”號的情況比較特殊,戰備命令是經由軍官們逐級下達到每一個崗位、每一名水兵那裡,而不是藉由刺耳的警鈴聲驚動艦上有關無關的全部人等。
“面對一箇中隊的戰鬥機還能在艦隊上空輕鬆自如地盤旋一圈,把艦隊位置和組成看得清清楚楚,真不簡單啊!”
此般發出感慨的是布拉德上校,“奧利斯坎尼”號航母編隊的參謀長,他受尼肯將軍委託前來協調艦隊作戰事宜。值得一提的是,能夠在艦隊航行期間換乘艦艇,他使用的並非傳統交通艇而是由“奧利斯坎尼”號搭載的HNS-1,一種由西柯斯基飛機公司研發生產、1942年首飛並於同年交付美國陸軍使用的直升飛機,該機於1943年投入批量生產,是二戰期間盟國陣營唯一用於實戰的直升飛機。它在美國陸航編號爲R-4,在英國空軍得到了“食蚜虻”的奇怪綽號,在英國海軍被命名爲“牛虻”。它的外觀和名字一樣粗陋怪異,看上去像是六歲孩童用紙板拼湊的玩具,最高飛行時速僅有130公里,比第一次世界大戰初期交戰國使用的老爺飛機還要慢,其最大載重量僅爲250千克,這意味着在加註燃油並坐上一名駕駛員和一名乘客後,它幾乎不能再搭載任何有分量的物件。雖然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陷,懾於敵方戰鬥機和高射炮的威脅而難以發揮觀察校射作用,但它們只需要一小塊空地就能自行起降的特點卻是獨一無二的——在不可能降落固定翼飛機的“波士頓”號上,前後甲板甚至主炮塔頂部都可以成爲它的落腳點。
面對布拉德這位老鄰居和多年的海軍同僚,杰特利卡無所顧忌地苦笑道:“在你們到來之前,我們已經被這傢伙折騰了兩個晚上,白天也沒怎麼安生,現在你們能夠切身體會到我們的痛苦了吧!”
布拉德點頭表示同情。
杰特利卡點起一支菸,吞雲吐霧之間疲態盡顯:“如果只是被挑釁而無力反擊,學學鴕鳥把腦袋插到沙子裡算了,可真正的考驗纔剛剛開始,但願你們艦隊的軍官和水兵們能有心理準備。”
布拉德答道:“目睹了傍晚那一幕,大家都意識到自己遇上了比日本海空軍更難纏的對手,尼肯將軍已經下令做好夜航準備,戰鬥機負責攔截,直升機負責反潛——其實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反潛,只是掛上幾枚輕型炸彈嚇唬嚇唬敵人。”
“嚇唬嚇唬敵人……”杰特利卡停下來像是琢磨着這種缺乏力量感的措辭究竟有多大的現實意義,片刻之後,他問說:“你們有幾架直升機?”
布拉德毫不避諱地給出答案:“2架用於聯絡,1架備用,機外都安裝有100磅和50磅的炸彈掛架。在風平浪靜、光線充足的情況下,它們中近程反潛效用還是值得期待的。”
“可晚上呢?”杰特裡克用拇指背過來颳了刮額頭,“希望你們的飛行員不至於迷路。”
布拉德既沒有辯解也沒有苦笑,而是眯着眼說道:“這種飛行器就像是1914年的固定翼飛機,飛行員在空中遇上對手要麼搖手打招呼,要麼拔出手槍亂射一通,反潛方面真正能夠依靠的只有驅逐艦上的專業反潛設備和訓練有素的人員。”
“四艘驅逐艦保護一艘航母和三艘巡洋艦,夠嗆呢!”杰特利卡滿腔苦味地嘆道,前夜他幾乎是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失去了三艘護航驅逐艦,如果它們還在的話,形勢應該要樂觀許多。
“只要堅持到後半夜,麥克.達沃爾的三艘驅逐艦就能列入護航名單了。”布拉德說,“最晚也就是明天上午。”
杰特利卡忽然覺得這世界真是可笑,去海軍作戰部領受命令時,看到指揮大廳裡的大西洋航圖上標註了多如牛毛的在航艦船,可真正需要的時候卻沒幾艘能夠及時趕來幫忙。布拉德剛剛提到的三艘驅逐艦竟是匆匆從法國港口起航的,它們的作戰狀況不得而知,而艦上官兵也未必能夠很快領會友艦通報反映出的惡劣局勢,要知道在這之前,杰特利卡和他的軍官水兵莫不以爲大西洋徒有海流的激盪,誰知看似平靜的海面下卻潛伏着巨大的危機。
“該走了,老夥計!”布拉德戴起軍帽,鄭重其事地向杰特利卡伸出手。
杰特利卡毫不猶豫地跟對方用勁握手:“替我問候尼肯將軍,若能順利抵達歐洲,我將在巴黎設宴款待你們。”
“一言爲定。”說罷,布拉德匆匆走向艦尾,很快的,那個方向傳來了直升機啓動的特有轟鳴聲。
目送這粗陋的小蚱蜢升空飛向數千米外的航空母艦,杰特利卡神情依然複雜,沒等他收起思緒,安格洛的參謀官匆匆跑來報告說:“探測到高速飛行器,十之八九是那該死的俄國飛碟,正從北方八十海里外向我們飛來!上校正在戰鬥艦橋上等您。”
杰特利卡呼出一口長氣,轉身疾步走向艦橋。
另外一邊,埃塞克斯級航空母艦“奧利斯坎尼”號的飛行甲板上,小巧的聯絡直升機在艦島後部區域降落時,第一架“地獄貓”正在熟悉的轟鳴聲中飛離甲板,這種大破日軍零戰的艦載戰鬥機擁有極爲出色的性能,而且有兩種改進型號加裝了雷達成爲夜間戰鬥機,但產量非常有限,此次從北美駛往歐洲作戰,“奧利斯坎尼”號上並未搭載。布拉德上校離開直升機螺旋槳的旋流區放慢腳步觀望了前面幾架F6F的起飛場面,然後擡頭看了看天,這是一個月光明朗的夜晚,飛行視況還算不錯,有航母雷達引導,飛行員們應該能夠準確找到目標。
飛行甲板右前方,整支艦隊前部偏左的位置,約翰.巴特勒級護航驅逐艦“康林克”號正保持着平穩的航行狀態,它是這支合編艦隊中噸位最小的艦艇,也是唯一一艘自設計之初就定位反潛的護航艦艇,擁有現役最靈敏的主/被動聲納以及2座深水炸彈投擲槽、8座深水炸彈投擲器、1座刺蝟發射炮組成的反潛火力。當各艦官兵將主要注意力置於應對敵人飛行器的夜間防空作戰時,這艘護航驅逐艦上的多數官兵都致力於防範來自水下的襲擊者,在那應用隔音壁和厚重艙門與外部噪音隔離的聲納室裡,經驗老道的聲納兵們在努力排除己方艦艇的噪音干擾探尋潛艇活動的蹤跡。
嗞嗞嗞嗞……
一陣類似鋼纜攪動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平靜,值守軍官走過去摘下電話機的聽筒:“聲納室……是,明白!”
放下聽筒,軍官轉過身大聲對聲納兵們說道:“夥計們,我們可以暫歇一會兒了!艦隊航速將提高到25節,這意味着我們艦上的發動機得全速運轉,噪音掩蓋一切!”
之前一直全神貫注於聲納設備的水兵們紛紛摘下耳機站起來舒展四肢,面色輕鬆的跟同伴們調侃,或是走到壁櫃那邊取杯子喝水。唯獨中尉軍銜的值守軍官滿目嚴峻地擡手看錶,嘴裡絮絮的嘀咕着什麼。
聲納設備既已暫停監聽,很快有水兵打開艙門走到艦舷甲板上去透氣,外面的機械轟鳴聲也即變得清晰起來,幾分鐘之後,嘩嘩的水浪聲愈發響亮,走出艙室的聲納兵們在外面嘰嘰喳喳地說話,聽起來是在熱烈談論那些夜間升空的海軍戰鷹。輪值軍官獨自在整排的聲納顯示儀器前巡視一遍,看着空空蕩蕩的座位,他那形如柳梢、漂亮到令許多女性都羨慕不已的眉毛向眉心位置皺攏。前夜友軍艦艇遭魚雷襲擊的情況時確鑿無疑的,中午艦隊附近又發現了潛艇蹤跡,儘管艦隊一直是在以較高的航速行進,但二戰時期發生在大西洋上的反潛戰有很多這方面的例子可供參考——船隊只要在航行途中被一艘德國潛艇發現,接下來的航程就可能遭到多艘潛艇的圍追堵截,一旦護航體系出現致命疏漏,這支船隊的命運將是難以想象的悲慘。
“喔哇!火亮的飛行器!炫!”艙門外面突然傳來了水兵們的驚歎聲,傳聞聽了許多,值守軍官知道,神秘的碟形飛行器又出現了。他透過舷窗往外看,目光投向海面而非天空,艦艇航行中激起的波浪翻滾着向外盪開去,這艘護航驅逐艦的航速儼然已經加到了最大程度。
“與其拖慢艦隊步伐,何不讓我們獨自在外圍警戒。”值守軍官憂心忡忡地念叨着。
咚……咚……咚……
啪啪啪……啪啪啪……
大口徑高射炮和防空機關炮截然不同的聲音相繼傳來,有的聽起來很近,有的像是在艦隊末尾,舷窗外的光線隨着這些聲音的迴盪而跳躍,值守軍官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試着戴起耳機,裡面盡是輪機轟鳴以及螺旋槳高速運轉產生的雜音。
無奈地放下耳機,中尉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自言自語道:“天佑美利堅!”
多數情況,大人物的思維立足點與小人物的大相徑庭,杰特利卡堅持着自己的判斷:航線調整已經讓他繞開了那些速度並不如想象中那麼驚人的敵方潛艇,不論那該死的飛碟如何襲擾,不論接下來潛艇雷達脈衝從什麼位置發出,只要繼續保持快速航行,持續八九個小時的暗夜定會安然度過,接下來新的護航生力軍就會加入艦隊,而在下一個夜晚到來之前,艦隊就將駛抵法國港口,任憑那些潛艇如何跋扈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越過航道進入港口——杰特利卡甚至已經想好了,一到佈雷斯特就讓法國當局對入港航道實施嚴密戒備,決不讓蘇聯人複製當年德國潛艇進入斯卡帕灣擊沉“皇家橡樹”號的奇蹟。
至於眼前之敵究竟是不是蘇聯人,杰特利卡的那些疑慮始終存在,只是比起探尋對手身份和真實計劃,率領艦隊衝過陷陣纔是當下的絕對中心。
“太慢了,那艘護航驅逐艦太慢了!”
夜空中正在上演一場精彩的表演,安格洛卻無心觀賞,他在戰鬥艦橋上很是煩躁地踱着步。
在杰特利卡眼裡,這位敬業的艦長各方面都很出色,唯獨生性衝動這一點弊大於利。
“慢一點燃料消耗也相對少些吧!何況我們是在走直線,對手想要截擊我們得走斜線,25節足矣!”
安格洛勉強停住腳步:“長官,這道理是沒錯,可我總覺得航速快些安全通過的機率就會相應高一些。”
左側海面上又是一頓炮焰閃耀,數秒之內,炮火轟鳴聲陸續傳來。杰特利卡皺了皺眉頭,自己的艦隊有了深刻教訓不再胡亂開火,但肯尼將軍手下的艦員們可沒有這種覺悟。兩者相互配合而無隸屬指揮關係,除了皺眉杰特利卡能做的也只有搖頭嘆氣了——是否拋下那艘艦齡很新但極速僅此程度的護航驅逐艦同樣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多久了?”
安格洛擡手看錶,雖然軍官的手錶帶有熒光劑,可這裡的外部光線干擾了視覺,他藉助艦上航燈的光照纔看清讀數:“從出現到現在已經過去了46分鐘。”
杰特利卡仰起頭,也不知是技術特色還是有意如此,白天黯淡無光的碟形飛行器一到夜間就會綻放出火焰般的光芒,從“奧利斯坎尼”號上起飛的艦載戰鬥機在追逐中留下了花蝴蝶般的飄忽軌跡,這場面可比馬戲團裡的雜技精彩多了,而那圓形發光體時而俯衝到低空引得護航艦艇一頓炮擊,時而衝向高空讓那些在太平洋戰場縱橫無敵的“地獄貓”束手無策,它就像是帶有不可預知的魔力,不斷在人們眼前施展着超越氣動原理的空中機動。
“比之前幾次長很多啊!”艦隊指揮官不無擔心的說道。
“是啊,也不曉得是故意牽制我們還是……”安格洛話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艦隊前方,在那個方向上,一團巨大的火球正從領航的輕巡洋艦“文森斯”號右舷升騰而起,一切來得如此突然,上校毫無心理準備,而當巨大的轟響聲如晴天霹靂般襲來之時,杰特利卡將軍亦緊隨着自己的下屬陷入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