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蕭玉珠看父子倆在院子裡嬉戲了一番,就帶着長南迴了臥屋,哄他午睡。
午時,狄軾帶了狄小七過來,蕭玉珠留了他們的飯,吃過後,兩人去外面轉了一圈,又運了一車的柴火回來壘在牆面。
等妻子帶着孩子進了屋,狄禹祥與剛把柴火壘好的狄軾說了話,“堂兄,你帶小七回去。”
“這……”狄軾猶豫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狄家現在在京中人單力薄,要是有點事,隔着距離,到時叫人過來也不能及時趕到,所以狄軾聽了狄丁說的話就趕了過來,原本也沒想幫上什麼大忙,但添把手還是可行的。
知道那林府的人要來,可現在狄禹祥讓他們回去,狄軾有些猶豫不決。
他都不敢說什麼,站一邊的狄小七還小他們一輩,更不敢說什麼了,見得他親堂叔嗑嗑巴巴在跟祥堂叔說着話,他摸到一邊,拿起柴刀專心專意地劈起了柴火。
“禹祥,你看,要不我帶小七在家裡邊上轉轉,到時候要是有事,也好招呼一聲?”狄軾擦了擦手道。
狄禹祥心知他是想幫忙,但這不是鄉下莊子裡出了事,雙方叫上各家氏族裡壯漢先打上一架再說,他笑着搖了頭,“無事,林大人是爲官之人,是個講道理的。”
狄軾嘿嘿一笑,“話是這麼說……”
說歸這樣說,但有些事,拳頭可比嘴皮子管用多了。
他咧嘴一笑,狄禹祥就知他在想什麼,他失笑着搖了下頭,與狄軾溫和道,“這是天子眼底下的京城,不興打架鬥毆之事,帶着小七回罷,看着店鋪,林家的事我會處理。”
“得,”狄軾想了想,也知道他們這些書生辦事跟他們這些粗人不同,見狄禹祥又開了口,也知道他這在可能不好,還誤事,“知道了,有事你讓狄丁來店裡通報一下,我到時候騎馬過來。”
“回去。”狄禹祥點了頭。
狄軾回頭吆喝了狄小七一聲,狄禹祥送了他們到門口。
送走兩人,狄禹祥坐在堂屋看了沒幾頁的書,就有人敲了門。
狄丁上午回來後又出去送了一趟信回來就沒出去了,是他去開的門,一會他就來了堂屋報,“林府的林大人來了。”
狄禹祥“嗯”了一聲,放下書,起身往院子走去,對候在正對面廚房那邊的喜婆和桂花淡道,“來客人了,先端兩盞清茶上來。”
婆子丫環應了吩咐,背一轉,皆鑽進了廚房。
林盛翼在門口見到了迎他的狄禹祥,他聽過狄禹祥的名,卻還沒真親眼見過他,只知他與南方來的書生交好,家中境況一般,他父親是清派之人,他時不時接擠住在廟裡的那幾個窮書生一些米糧衣物,還與他們稱兄道弟,在南方那羣窮書生裡有點名聲,聽風聲說他還與他上峰有點因長者而起的交情,娶的是淮南蕭家府裡的嫡長孫女,與他林盛翼的妻子身出同門。
這是林盛翼沒見人之前所知的,等真見到狄禹祥本人,見那五官俊美的青年身着素雅的青衫,嘴邊含着薄笑不緊不慢地走來,尤如從那仙山中剛剛出世踏進紅塵的玉面君子,他不由得眼一縮,心裡想及了那天見蕭家姑娘,隔着的屏風後那蕭四小姐隱約跟他提起的洛娘見過他的話,而洛娘,確也是親口跟他問過有沒有見過她這姐夫。
林盛翼之前還當是洛娘爲與他說起一些他感興趣的話,就提起了與他同是書生,且認識的人中還有他上峰的狄禹祥,可現在真看到本人,那些被埋在含糊意識裡的猜臆破土而出,從模糊變成了半清晰。
“林大人……”在林盛翼往他打量之時,狄禹祥先行朝他拱了手。
“呃,狄兄……”林盛翼遲疑了一下,喊了他爲狄兄。
“不敢當。”狄禹祥朝他拱拱手,沒開口讓他叫他的名,更沒說讓他叫他的字,寬袖一甩,請了他進門,“請。”
“多謝。”林盛翼朝他拱了下手。
狄禹祥微微一笑,迎了他往院中茶桌那邊走。
林盛翼漫不經心地往那處堂屋一看,見果然如奶孃所說,堂面甚小,只擺得下兩張桌子。
這處院子,一眼望去就見了底,這通子巷聽說是京中那種極低品的小芝麻官所住之地,看這狹窄的住處,倒也名符其實。
“林大人,請。”狄禹祥請了他入座。
“狄兄。”林盛翼拱了下手,剛坐下,婆子就送來了清茶,他接過揭開杯蓋,茶香溢出,他不由讚道了一聲,“好茶。”
“林大人盛讚。”狄禹祥也坐在了蒲凳上,一入了冬,妻子就給凳面套上了厚厚的布墊,坐上鬆軟輕柔。
這家中,除了聞仲言和另一位他意欲結拜的兄弟,還沒接待過別的外姓客人,林盛翼之妻在他狄家鬧上那麼一出,倒成了他的座上客了。
“老爺……”這時,林家的管家讓下人把兩擔禮物已擡進了院中,對林盛翼躬身喊了一句,又朝狄禹祥打了個揖,“狄公子……”
“狄兄,”林盛翼就此向狄禹祥拱了手,“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想來你也是知道我是來爲拙荊賠罪來的了。”
“林大人有禮,”狄禹祥頷了下首,“請喝茶。”
林盛翼見他不接話,只得先抿了一口茶,爾後擡頭看向他,“你看……”
狄禹祥笑笑不語,轉頭朝堂屋正上面供奉的天地祖先看了一眼,回來正色與林盛翼道,“不瞞林大人說,如若只是拙內與貴夫人之間犯了口角之事,不必林大人親自上門,我自會派人上府與大人道一聲無礙,只是這辱及宗族規矩的事,區區萬萬不敢說這事無礙之話,還得回稟淮安主族,得了族長的親言才能與林兄回話。”
“我聽家人說,狄夫人也是說了以後凡你狄家狄姓門府,不喜我夫人上門的話,不知這話是不是狄夫人所言?”林盛翼見他話說得這般重,不由挑了挑眉,他自也不是在官場白混的,一介舉人他還沒放在眼裡。
“是拙內所言。”狄禹祥淡然頷首。
“狄兄覺得此言,還不夠洛娘記心?”林盛翼面露不捨,“洛娘年紀小不懂事,不知規矩誤闖入門看望姐姐,狄兄可否看在烙娘與你夫人爲同門姐妹,且對她真情實意的面上,原諒她年少不懂事的這一次?”
林盛翼自認已拉□份跟狄禹祥致歉,見狄禹祥這時朝得他看來,忙又補道,“我已令她閉門思過,等罰足了她日子,就令她上門過來與狄兄狄夫人道歉。”
狄禹祥聽到這話,眉毛一揚,似笑非笑地翹起了嘴角……
見他面略嘲諷,且不鬆口,林盛翼眉頭一皺,忍下了心頭的氣,道,“我今日來是誠心跟狄兄解決此事的,狄兄應也知曉了我的誠意,如若不喜洛娘登門,這一輩子,我就不讓她登狄家的門就是。”
話至此,林盛翼已認爲依他的身份而言,他與狄禹祥這番低聲下氣的話已夠給狄家臉面,哪想狄禹祥臉色淡然,分明就是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臉不禁陰沉了下來。
“狄兄的意思是?”林盛翼看着狄禹祥,見他不說話,就朝他拱手揚聲發了問,逼他表態。
“林大人?永叔?何事?何不與老夫也說說,看我能不能給你拿個主意……”不知何時,聞仲言悄無聲息地走進了那不知何時打開的門,站在離他們僅十步之遠的門邊,看着他們笑意吟吟地發問。
“大人……”林盛翼聽到聲音猛回頭,見到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拱身彎腰,“下官見過大人。”
“林大人多禮了。”聞仲言客氣地朝他拱了拱手。
“聞大人……”狄禹祥也起了身,朝聞仲言一拱手。
對他,聞仲言自是親近了許多,叫着他的字就踏步而來,不等他請就擇席而坐,坐在了站着的狄禹祥身邊,“永叔啊,可有好些個日子你沒請我過來喝茶了。”
狄禹祥淺笑,“確有一段時日了,大人忙,晚生不敢上門打擾相邀。”
“我聽我夫人說,你那小娘子還送過幾次茶葉點心給她?”
“區區小物,不成敬意,是玉珠對聞夫人的一點小心意。”狄禹祥微笑回之。
“坐啊,你們都坐,坐着說話,好好的站着幹嘛?”見他們都站着,聞仲言招了手,讓他們都坐下。
“永叔啊,”一等他們坐下,聞仲言開口跟狄禹祥熟絡地抱怨了起來,“你也叫你小娘子別隻記得她嬸孃,也叫她給我這叔送點家裡的吃物,我看前次她熬的天麻雞就好得很吶,大夫說我這種有了年紀有風溼的人,吃這個專去風溼,你就讓她給我送次這個,別光只惦記着她嬸孃。”
狄禹祥還真沒想他說出這話來,不管是真是假,當自點頭應道,“晚生記着了,改日就叫她做了着上門去。”
“改日?”聞仲言撫須挑眉。
“明日。”狄禹祥忙改口。
聞仲言這才滿意地點了頭,轉頭朝林盛翼看去,見他大冷天的頭上冒了汗,不由奇道,“林大人,怎麼了?這天不熱啊?”
林盛翼苦笑,自知自己這次是凶多吉少。
剛剛一番話,聞仲言就表明了,他與這一家親如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