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珠抱着長南出了門,冷眼看着那笑意吟吟而來的豔麗女子。
“大姐姐……”蕭洛娘二步並作一步,歡喜地朝她跑來。
蕭玉珠把長南抱給走過來的喜婆,回頭把門輕掩了一點,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雀躍向她走來的蕭洛娘。
堂屋內,供桌上香爐裡的香鳧鳧往上升。
“大姐姐……”登上臺階的蕭洛娘總算看清了站在門前的她的臉色,臉上露出訝異。
她往後看了一看,知道怕是來得不巧,忙福了一福,“大姐姐,洛娘是不是打攪你了,”
“下去說話罷。”蕭玉珠淡淡地開了口,示意她下堂屋的石階。
蕭洛娘忙退了幾步,下了階臺。
她退一步,蕭玉珠就往前走一步。
蕭洛娘下了地,見她的眼清冷地看着她,臉上無笑,她不由又往後退了一步。
蕭玉珠再往前走了一步。
“姐姐……”蕭洛娘從沒見過這樣的她,以前的大姐姐就是看着下人,也是親切溫和,她冷不丁覺得害怕了起來,叫了她一聲。
蕭玉珠只冷冷地直視着她,那冰眼直接看進了她的眼底。
蕭洛娘再往後退了一步。
蕭玉珠又往前走了一步。
這樣,一個一步一步往後,一個一步一步直往前走,直把蕭洛娘逼到了門口。
而她帶來的丫環本要出聲,被跟着來的林府一個老婆子用厲眼止住了,先蕭洛娘一步退到了門邊。
蕭洛娘再往後一步,腿肚子一個顫悠,這纔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已退到了大門口。
“姐姐是何意?”她心驚膽顫,一路想到的那些要在這人面前炫耀的話這時全死在了喉嚨裡,一句也說不出來。
蕭玉珠沒跟她說話,手一揚,請她出門。
“姐姐……”蕭洛娘驚叫了她一聲,聲音有些發尖。
“夫人,出來罷。”林翰林的奶孃在門出了聲,見蕭洛娘還要說話,她迅速扯住了蕭洛孃的手臂,手大力一拉,把她拉出了門。
看着她出了門,蕭玉珠邁出了半步,腳抵住了門檻,等蕭洛娘完全退出她家後,她說了自蕭洛娘闖進她家來的第一句話,但不是跟蕭洛娘說的,而是跟身邊緊跟着來的桂花說的,“以後但凡我狄家門府,謝絕林蕭洛娘上門。”
“諾。”桂花自知此時不同往刻,低頭福了一個禮,等蕭玉珠朝她點了頭,她這才收了身勢。
“狄夫人……”那林家奶孃開了口,手掌重重掩住了那還要說話的蕭洛娘,她發狠地朝那蕭洛娘死死地看了一眼,然後朝蕭玉珠這邊恭敬地道,“今日不請上門,是我林府的不是,改日我家老爺必親自登門道歉,還請狄夫人諒解。”
蕭玉珠面無表情地看向她,看到那林家婆子恭敬地彎了腰,她臉色稍微好一點,朝她一額首,不再言語半句,也無視那朝她瞪大眼睛看來的蕭洛娘,兀自關了家中的門。
“你好大的膽子!”門外,一等那林婆子放了她,蕭洛娘色厲內荏地喝道。
“夫人若怪罪我,還是等回了府罷。”林婆子朝她福了道禮,爲着自家老爺着想,她不等蕭洛娘再說話,四處打望了一下,見有人打開門往她這邊看來,她臉上忙掛了和善的笑,朝那家人走去。
等打聽到了狄家的規矩回到林府後,當夜,林盛翼回府聽了蕭洛孃的話,臉色一變,讓人叫了林婆子來。
蕭洛娘臉上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
林盛翼臉色沉重,這次蕭洛娘笑得再漂亮,他也無心欣賞了,揮了袖叫她暫且退下。
蕭洛娘臨走頓了一下,又假意道了一句,“說來林婆畢竟曾是奶過您的,算是半個長輩,妾身也甚是尊重她,雖說她對我有些不敬,但還請夫君看在往日她與您的情份上,切莫爲難她的好。”
林盛翼勉強地笑了笑,等林婆子進了門,向他說了狄家初一十五要敬天地拜祖宗的規矩後,他默然了一會,爾後長嘆,“少不得要上門謝罪致歉一番。”
那婆子本有些忐忑,聽他說了這話,心下也是大慰,知道他還沒糊塗到底,不禁淚溼滿襟。
當朝今上以嚴德嚴法治國,去年御史旁支的一個子弟醉酒誤闖了別人家的喪堂,被順天府府尹捉拿,仗斃兩百而亡。
這一次他們夫人不請自去,誤闖人家的祭奉,雖說只是平常日子的祭奉,但在重規矩的易國,尤其在曾以百官面前明言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天子眼皮子底下,如若狄家人追究,這可不是可說情理的事,就連他們老爺的官途,也會受其影響。
林盛翼看他奶孃喜極而泣,淚溼滿襟,那因豔容嬌軀發熱多時的腦子終是清醒了半分,扯着他奶孃的衣袖,半晌嘆了口氣,道,“以後少不得您教她做人了,我父母雙亡,也就您這一個老家人還能爲着我着想了。”
林婆子聽了更是大哭,跪下道,“是老婆子的不是,沒先前攔了她出門。”
林盛翼聽了啞然,自知是他的放縱,讓家裡誰也管不得洛娘,纔出了這臺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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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晚上回來,洗過雙手,親手上香,燒紙祭拜過祖先,撤下供桌,把供果放到放牌位的案臺後,蕭玉珠才說了今日蕭洛孃的事。
當是沒有看見她夫君乍然冷下來的臉,蕭玉珠依舊不緊不慢地道,“那林家婆子我看着像是個清醒人,如若一家人沒糊塗到底,改日怕是會登門送貼造訪。”
狄禹祥沒吭聲,抱過桂花送來的長南,逗弄了兒子兩下。
長南一天沒見到他,一見到他就咧開了嘴,張着長個了一個小白點牙的嘴,往他的臉上啃來……
被兒子啃了一臉的口水,狄禹祥那冷臉這纔好瞧了一點。
“若是送了貼子來,我差人來叫你?”蕭玉珠道。
狄禹祥搖頭,“無須,這兩天我會在家。”
見她看他,應是在擔心是不是會誤了他外邊的事,他笑了笑,“那林大人如若還長着腦子,我看明日就會送貼子過來,我把外邊的事暫且推一推,沒什麼要緊的,回頭讓狄丁去替我告個罪就好。”
“嗯。”蕭玉珠點了下頭,沒問他此事他打算如何處理。
隔日,狄軾狄小七也從來狄丁那也知道了昨天府裡發生後,聽到蕭玉珠一字不語把人逼出府門才說出一句話的事,狄軾聽了嚴肅點頭,決定把此事寫信回去告知族裡,讓族長往族裡通布此事,狄小七聽了則是咋舌不已,看着他堂叔跳着腳大叫,“我就告訴過你,祥堂嬸是得罪不得的罷!你瞧瞧,你瞧瞧,叔,你說我敢不敢惹她?”
“沒叫你惹,”見他跳上跳下像個毛猴子一樣沒規矩,狄軾一巴掌拍了過去,拍蔫了他,甚是嚴肅地道,“是叫你尊她敬她,族叔早告訴過你,她不是我們這幾輩人裡娶來的那種媳婦,她是娶來生振我狄家規矩家威的,懂不懂,渾小子?”
說罷,又大力抽了他幾腦袋,直到狄小七抱着頭求饒道“知道了”,這才鬆了手。
通過這事,狄小七越發覺得他這個堂嬸惹不得,狄軾卻覺這事僅僅只是一個開端,前面從他們出行前族長與族老對他與小七的叮囑,他還道只因她是狄家這幾輩裡嫁進來的人裡其孃家身份是最高的,現下看來,很多事怕是在後頭。
他們僅來半年,禹祥堂弟就已帶他和小七把城門守衛的關係打通,碼頭那邊也有了熟路,運貨來的船隻更是不用說,其中一個船隊的主家就是禹鑫堂弟岳家的人,從淮南的貨源到走船,再到通城關,他們皆盤出了一條順線過來,省卻了中間環節的過多損耗,現在他們的布店與酒鋪已有盈利,不用再等來年開春才能等到好光景。
他們狄家宗族增叔這一支,也真是了不得,如族公多年前爲宗族卜的那支卦一樣,他們家是他們族裡這幾代出現的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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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早上天本還陰沉的,但上午的時候太陽就出來了,見得是好天,風也不大,蕭玉珠就搬了椅子去院中做針線活,由得了大郎教長南走路。
長南已能走上幾步,就是冬天穿得多,走路的時候就像個立不穩的棕子搖搖晃晃,看得一旁的蕭玉珠眼皮直跳,生怕他跌倒。
長南不知其母對他的擔心,這天走着突然摔倒了也不哭,反倒呵呵直笑,直當這地也跟他鬧着玩。
狄禹祥也是個初爲人父的,年紀本也不大,兒子跌倒了也不扶,蹲在兒子身邊教唆他不可能做到的事,“長南長南,自個兒站起來,爹爹揹你出去打酒喝。”
聽得蕭玉珠在旁直搖頭,只是她夫君這種不正經的話她聽得耳邊都起厚繭了,便連那句說他的“休得胡言”也懶於出口了,任由他們父子胡鬧。
這一家三口在院子裡曬着太陽,懶洋洋地各自做事玩鬧,但快到午時的時候,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敲到三下的時候,桂花從廚房裡出來,看了那抱起了小公子的大公子一眼。
“開罷,來的要是男客,讓他在門口等一會。”狄禹祥猜拜貼也該到了,抱着兒子坐到了妻子旁邊的椅子上,看着她繡着鞋面上的青竹。
桂花打開門,來的確是男客,是林府來過一次的管家。
桂花接了拜貼進來,狄禹祥打開一看,也沒叫那家人進來,只讓桂花回了話,“回了那家人,道我下午有空,在家候着林大人。”
“是。”
桂花前去回了話,說罷就掩上了虛掩着大半邊,沒有全打開的門。
“倒也快。”門關上後,蕭玉珠的手扯過長長的青絲,穿過布面,縫了嚴緊一針,又加緊力道扯了扯,嘴裡淡淡地道。
“呵。”狄禹祥輕笑了一聲,眉眼之間卻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