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微勾了勾脣,問道,“不知家中還有何人?”
張媽媽臉色微白,嘴脣抖了抖,說道,“也……也沒什麼人,所以……所以指望靠着夫人養……養老……”
阮雲歡微微一嘆,點頭道,“嗯,說起來,張媽媽也是苦命之人。”
張媽媽點頭,擡袖在眼角拭了拭,說道,“幸好相府不嫌棄老奴,肯給老奴一方容身之地。”
阮雲歡點頭,輕輕一嘆,說道,“雖說母親待媽媽親厚,可終究不如自個兒的親人,是不是?”
張媽媽見她巴巴將自己喚來,只是拉這沒來由的家常,心底恐懼之心雖減,卻更添了些小心,當即點頭道,“王妃說的是!”
阮雲歡微微一笑,突然轉話,說道,“張媽媽的丈夫,十三年前被驚馬踹死,是也不是?”
張媽媽眸子驟然大張,驚恐的瞪着阮雲歡,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
阮雲歡冷哼一聲,眸光驟然變的幽深,輕輕道,“十三年前,張媽媽,旁人忘了,你應當記得罷?也是這般天氣,漫天大雪,阮相府的人運送夫人的遺體返回帝京……”清幽的聲音,緩緩而述,彷彿將所有的人帶回十二年前,那個淒涼的日子。
張媽媽臉色微變,咬牙道,“阮相夫人墮馬,相府的人自然運送夫人的遺體回京,旁人卻都留在圍場上,伴着御駕!”
阮雲歡點頭,說道,“旁人還能伴駕,只是張車伕被驚馬踹死,張媽媽還能安心服侍主子狩獵?”
張媽媽臉色青白交替,隔了片刻,才低聲道,“這也不知何處傳來的謠言,王妃竟當了真!老奴的丈夫雖然是被驚馬踹死,卻不是死在圍場上,而是……而是死在建安侯府的莊子上。”
“是嗎?”阮雲歡微嘆,淺淺一笑,嘆道,“可惜啊,爲了主子忠心耿耿,搭上一條性命也倒罷了,還落個野骨無人收的下場!”
張媽媽身子一震,失聲道,“什麼野骨無人收,分明……分明……”
“分明什麼?”阮雲歡定定瞧着她,揚眉追問。
張媽媽一噤,說道,“他死在莊子上,主子分明賞了地,就埋在莊子邊兒上!”
“哦?”阮雲歡疑惑眨眸,向白芍一望,說道,“怎麼那張忠的話與張媽媽所言不一樣,莫不是個信口雌黃之輩?”
張媽媽一聽“張忠”二字,頓時臉色大變,失聲道,“什麼張忠?”
阮雲歡挑眉,說道,“此人媽媽想來也認識,便是建安侯府的一個管事。此次我們冬獵,那個張忠偷偷摸摸的在河邊祭奠什麼人,被我們撞個正着,他見躲不過,便說他的爹爹十三年前替主子辦事,被驚馬踹死,恐旁人知道,沉屍在那河裡。”
“什……什麼沉屍……”張媽媽一臉震驚,連連搖頭,顫聲道,“主子分明說……說偷偷的運回莊子……”話一出口,驚覺不對,卻已經晚了,臉色頓時慘白。
阮雲歡冷笑一聲,淡淡道,“怎麼,媽媽要不要與那張忠對質?想來是張忠撒慌,重刑之下,諒他不敢不招!”
“不!不!”張媽媽急急搖頭,臉色已驚的雪白,身子一軟,滑下杌子,又再跪倒,磕頭道,“大小姐……不不!王妃!王妃饒命!王妃饒命!”
阮雲歡眉不擡眼不動,只是瞧着自個兒的手,淡淡道,“十三年前,張忠也不過才十幾歲,或許記的並不確切,或者問張梅、張蘭、張竹、張菊、或是張義?”
張媽媽一聽,臉色頓時蒼白如死,連連磕頭,卻說不出話來。
阮雲歡垂眉,厲聲喝道,“賤奴,還不快招!”
張媽媽身子一抖,顫聲道,“王……王妃……”心中遲疑,默了片刻,才道,“王妃,老奴若是說了,王妃是不是便饒過老奴的家人?”
阮雲歡冷笑一聲,淡道,“說不說在你,饒不饒在我,哪個與你討價還價?”
白芍皺眉,說道,“小姐,這老賤奴刁的很,奴婢瞧那張梅年長一些,許是能記得些舊事!”
“不!不!”張媽媽連忙搖頭,連聲道,“王妃,老奴說!老奴說!”
“嗯!”阮雲歡淡應,身子後倚,便不再語。屋子裡,一時陷入死一樣的沉默。
隔了良久,張媽媽微啞的聲音才低聲道,“說來,也是冤孽。小姐……就是夫人,自幼生的極美,非但旁的小姐無法比,便連大小姐……就是江夏王世子妃,也要略遜一籌。”
“也正因如此,小姐心高氣傲,平素從不曾將旁人瞧在眼裡。大小姐出嫁之後,她便立意要嫁一個身份地位皆強過姐夫的。可是……”張媽媽輕輕一嘆,搖頭道,“勝過江夏王世子的,能有幾人?更何況,小姐雖美,家世也顯赫,終究是個次女,各府世子要選的,可均是嫡長女。”
“偏偏小姐性子倔強,越是不成,越是不甘心,侯爺和夫人也是拿她無法。一晃,一十六歲,眼瞧着同年的小姐妹一個個出嫁,小姐也有些心灰,偏在這個時候,遇到了相爺!”
阮雲歡心頭一跳,問道,“那是哪一年?”
張媽媽想了一瞬,說道,“十六年前罷,那時相爺剛剛拜相。”
阮雲歡臉色微沉,問道,“如何相遇,怎樣的情形?”
張媽媽略一遲疑,低聲道,“那時,相爺春風得意,剛剛大婚,便被皇上封爲丞相。本來,小姐一意要嫁一個文武雙全的世家長子,哪知那年中元節上,見相爺在宴上意氣風發,竟對相爺一見傾心,再也不肯多瞧旁的世家公子一眼。”
十六年前的中元節……
阮雲歡心底一陣陣發冷。那時,應該是母親剛剛有孕,難道……那個時候,他二人便已有所勾搭?
咬了咬牙,冷聲道,“後來呢?”
“後來……”張媽媽微微皺眉,嘆道,“小姐一意要嫁阮相爺,任憑侯爺和夫人如何勸解,都不能回心轉意,可是堂堂建安侯府的嫡小姐,豈能給人做妾?偏偏相爺夫人是靖安侯府的嫡長女,又豈能容得下相爺娶平妻?”
阮雲歡點頭,冷笑道,“我娘不肯,他們便密謀加害?”
張媽媽搖頭,說道,“那時三位公子皆勸小姐罷手,小姐雖說不甘,也沒有旁的法子,只是心裡有了相爺,卻又瞧旁人不上,這一拖,又是三年。”
三年……
阮雲歡袖中的手掌慢慢握緊,問道,“三年後,發生何事?”
張媽媽搖頭,低聲道,“這個老奴也不知曉,只知道……只知道小姐突然說,只要……只要除掉公孫氏,她……她便有法子令阮一……阮相爺迎娶。那時阮相爺手中握着朝中政要,侯爺正思拉攏,被她一說,自然心動。”
“所以,冬獵時,才設下毒計,害我孃親?”阮雲歡冷聲低問。
張媽媽點頭,遲疑片刻,才道,“那一天,老奴當家的奉命,給……給阮相夫人馬兒下毒,哪知道那馬突然受驚,等到建安侯府的人趕到,他……他已經斷氣,連句話都不曾留下。”
“投毒?”阮雲歡微微一怔,擡頭向白芍一望,眼底閃過一抹異色,神情卻沒有一絲波動,淡問道,“後來呢?”
張媽媽低聲道,“小姐命人搜他身上,見已沒有了藥物,卻不知有沒有投毒,夫人怕此事張揚出去,若是隔日阮相夫人的馬發瘋,被人疑到建安侯府頭上,便命人將他的屍體悄悄運走。”
阮雲歡挑眉,問道,“也就是說,秦氏並不知道張車伕有沒有投毒?”
“是!”張媽媽點頭,說道,“那一日並不知曉,後來阮相夫人墮馬而亡,想來是投了毒的!”
阮雲歡微微蹙眉,又向白芍望去一眼,咬了咬脣,問道,“你可知道,秦氏用什麼法子,逼我爹爹立時娶了她?”
自己的母親是世家嫡長女,阮一鳴喪偶之後,依禮一年後方可娶妻,可是秦氏卻是在三個月後便嫁入相府,其中必有原故!
張媽媽搖頭,說道,“老奴也不知道詳細,只知道建安侯府最初託媒人前去,阮相爺一口拒絕,後來,是小姐親自去見了相爺,相爺才應下。”
阮雲歡聞她不再說下去,想到秦天宇臨死前的話,不禁微微蹙眉,問道,“秦氏母女設計害我母親,秦義父子可曾參予其間?”
張媽媽想了一瞬,說道,“原本二公子安置了人手,在騎射時將她射殺,可是夫人說太過明目張膽,日後靖安侯府查起來,不好脫身,便定下在前一日給馬兒下毒!”
阮雲歡點頭,問道,“秦天宇和秦勝成呢?他們什麼主意?”
張媽媽搖頭,說道,“世子爺和三公子均不曾說什麼!”
阮雲歡又問,“秦天宇和秦勝成,也贊成害我母親,將秦氏嫁給我爹爹?”
張媽媽想了一瞬,搖頭道,“那些日子,世子爺剛入兵部,似乎很是忙碌,三公子卻不知忙些什麼,日日不在府中,似乎對此事並不掛心。”
阮雲歡見問不出什麼,不由微微皺眉,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張媽媽立即連連磕頭,說道,“王妃,老奴再不知道旁的,若有隱瞞,王妃將老奴一家子埋在雪裡!”
一句話,將白芍說的“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阮雲歡也忍不住勾了勾脣角,揮手道,“你且回去罷!”再不說旁話。
張媽媽一怔,擡頭向她望來,囁嚅喚道,“王妃……”若依常理,阮雲歡總該說個這些事會命人去查,若是有半句假話,如何如何。或者囑她不許將此話告訴秦氏和秦家的人,否則如何如何。可如今她只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反而令她心中越發無底。
白芍見阮雲歡垂眉不語,上前一提張婆子衣領,喝道,“要你回去便回去,哪裡有這許多廢話!”提着她衣領拖出外室,一腳踢了出去。
那裡張婆子得了命離去,齊王妃一顆心,卻一團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