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年初戰事的惴惴不安,到後來凱旋而歸肅王將軍功公正的給了靖王,再後來就出了內廷府的事兒,這大半年折騰來折騰去的,中間還有兩位王妃生了孩子,又有選秀熱火朝天,熱鬧中夾着爭端,一晃眼的功夫中秋又要到了。
瓷器供應商這事兒最後還是齊啓技高一籌,最終幫鄔成喆拿下了這個皇商的名額,如今齊啓在鄔成喆那裡可真是個珍珠寶貝,買了大宅子,送了田產鋪子,又挑選了好些的奴才婢女伺候着,因爲這一役,齊啓名聲大震,在瓷器這一塊闖出了自己的一條路。好多人都眼紅鄔成喆,怎麼他就慧眼識珠的把齊啓這個從未聽說過的人才給撈到手的,這握在手裡就是源源不斷的銀子啊。
而此時,被人羨慕的鄔成喆大會長,正哭喪着臉眼角挑着青筋,起伏着胸膛立在新買的宅子大廳裡,好像擼袖子揍人的衝動。
當他知道齊啓送了一堆的瓷器進靖王府的時候沒吃驚,他知道齊啓能來他這裡這事兒靖王妃雖然未出面,但是肯定是有關聯的,他還不傻不至於連這個都聞不出來。但是,那堆瓷器里居然還有美人瓶,美人瓶也就算了,古來多有文人雅士愛燒這個,大多上面畫的女子都是自己心儀之人,用來示愛表達心意的。
可是,TMD你怎麼就能畫了王妃的畫像上去,這不是作死嗎?
你自己找死,別拉着他給他墊背啊。
靖王那個人,將靖王妃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成親這麼多年了,便是一朵花兒也該看厭了,換個色兒新鮮新鮮。可是靖王就是眼皮都不眨的,送進府裡的美人都在後院冷着呢。
潔癖?呵呵,男人誰還不懂男人,多洗上幾遍不就乾淨了嗎?
不過是個藉口,那都是給後院的長舌婦看的,不就是不想靖王妃被人指點善妒嗎?
可他什麼都沒做,怎麼就能成了炮灰呢?
烏大會長委屈啊,委屈就要討個公道啊。
可齊啓在畫瓷畫,他得等着!
得,現在這位是大爺,他就候着吧。
烏大會長擼袖子不管用了,只得憋着氣坐在大廳裡等,也不知道等多久,等着等着人靠着椅背就昏昏欲睡。這些日子爲了皇商的事情,他忙裡忙外的累壞了,這一坐下就覺得乏勁都上來了,好像睡……
窗前的櫸木博古文卷書案上,鋪着色澤微黃的紙張,兩旁壓着白玉雕歲寒三友的鎮紙,紙面上畫的是踏雪尋梅圖。枯枝薄雪,殘掛枝頭,延伸到天盡頭的小路上一人背手而立,筆墨不多,卻立意深遠,那股清涼孤寂之感似乎要透紙噴薄而出。踏雪尋梅圖,只有雪,卻尋不到梅……
齊啓垂頭看着這畫兒,凝神發呆,旁邊的同德大氣也不敢出,只是看着他們少爺這樣子心裡有點酸酸的,眼眶也不知道怎麼地就有點發熱,見鬼的。
他是個奴才,但是小的時候也是跟着少爺讀過幾年書略識幾個字,雖然沒有一肚子的錦繡文章,但是這雙眼睛看東西還能幾分眼勁兒。那回看少爺畫那個美人瓶,他就知道不好了。
當時他攔了,可他沒用沒攔住。
“少爺,您不能畫王妃,這於禮不合。”當時他苦苦勸說,眼淚都能流一地。王妃是靖王的,你畫人家的老婆,這……這算怎麼回事兒。
“我知道,我就想謝謝她,她喜歡這個。”
他當時就特想問一句,您怎麼知道王妃喜歡這個?
可是有的時候,讀書人的腦子,你不能用常理去推斷,你若是問了,大約他們少爺就回答,我就是知道了。
他沒忍住,還是嘴賤的問了,果然,他們少爺真的這樣回答,“我就知道她會喜歡。”當時他腿都軟了,他就怕靖王會不會三更半夜來他們家滅口啊,這個念頭還沒消下去,就聽他們少爺又講道:“她那樣的人,什麼都不缺,缺的也不過是個知音人……”
他學問少,沒能整明白這知音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可他知道,王妃那是生活在潑天富貴中的人兒,這樣的人要什麼沒有,會稀罕一個破瓶子?
看着少爺擱了筆,同德也忙回過神兒來,立刻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少爺,鄔會長已經等了好久了。”
齊啓輕輕頷首,“現在可以去見他了。”
同德又無語了,他明白這話的意思。鄔會長一來的時候氣勢洶洶分明是來問罪的,他就知道是那倒黴瓶子的事兒。少爺不攖其鋒,專心做畫避而不見。這會兒等了這麼久,鄔會長這些日子勞心勞力的跟齊衡那邊鬥心眼也着實累了,這時間一耗下來,心勁過了也就沒那麼生氣了,現在少爺出去見人也就不會被責難了。
心眼還是那麼多,給鄔會長點根蠟。
齊啓走了一步,又折回身,看着桌上的畫兒,伸出手想要拿起來,到了半空卻又復放回去,輕輕嘆口氣,這畫兒,這輩子也是送不出去的,那就留給自己好了。燒成一對瓶子,放在書案上,擡頭便能看到。
齊啓走了,同德也同樣的又看了那幅畫一眼,他覺得自己魔怔了,怎麼看一幅畫兒,就又想哭的心酸呢?
這畫兒畫的,委實讓人心酸了點,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了。
齊啓一見到鄔成喆,鄔成喆就追問他美人瓶的事情,他笑着坐在他的對面,聲調柔和,神態自然,開口講道:“鄔會長是爲了這個啊,寶劍贈英雄,脂粉送佳人。王妃娘娘喜好瓷器,我不過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我信你個大頭鬼!
鄔成喆知道齊啓沒講實話,但是人家不想說他也不能做令人討厭的事情,畢竟以後兩人還是要合作的,把人得罪死了,高興地只會是自己的對頭。他這樣問也不過是提點他,凡事兒別過了,而且他是看出來了,齊啓這個人溫潤柔和瞧着一點脾性也沒有,可是這拿定主意的事情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他纔不跟他犯倔,最後委屈的只怕還是自己。
商人鬥心眼那是必不可免的,不然就等着被別人扒皮拆骨吞吃下腹,哪裡能掙下這一片的家業。
可他就真的特別討厭一肚子文章的商人,算計起人心來,當真是毫不手軟,穩立不敗之地。
就比如這美人瓶,靖王怎麼處置呢?
摔了?那也顯得太小心眼不容人沒度量,連個瓶子都容不下。
不摔?時時刻刻的瞅着那瓶子也太戳心,別個男人送自己老婆的,憋屈。
藏起來眼不見爲淨?這不是掩耳盜鈴嘛,就算是藏起來那東西也在!
真真是輕不得重不得,左不得右不得,要惱死人的。
鄔成喆乾笑兩聲,旁敲側擊的,十分隱晦的講了一下靖王夫妻恩愛無雙的事蹟,不管齊啓聽不聽得懂,他反正盡心了。
齊啓只是笑着聽,不時還點點頭讚一句靖王夫妻伉儷情深,鄔成喆一口老血差點沒噎死自己。
最後又談了談內廷府新晉瓷器的事情,齊啓保證會在半月之內將所有的畫板畫好,鄔成喆這才滿意而去。齊啓不僅一手燒窯的好手藝,這畫瓷畫也是一絕,不然最後他們也不能順利拿下這皇商的名額。
同心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同德正站在書房外發呆,一臉的愁苦。
“怎麼了?”他放輕腳步走過去低聲問道,少爺關在書房忙的時候,最不能聽到大聲的動靜打擾。
同德皺着鼻子說道:“我覺得怎麼有種朝不保夕的感覺,你說咱們少爺不會真的會跟靖王爺搶王妃吧?”
同心:……
“你腦子進水了,少爺這樣的人從來都是攻心爲上,得不到人沒關係,得到心足夠了。”
同德淚奔,同心的心都是黑的,這話要是被靖王聽到了,就要把他拖出去活埋了!
這苦逼的日子,太糟心了。
與此同時,徽瑜興奮過後,就有點頭疼了,有點爲難這美人瓶怎麼安置纔好。
這瓶子她是真的喜歡,瓶子本身的器形就特別的簡潔優美,符合她的審美。那上面的畫兒更是戳她的心,都說萬物有靈,她一眼看到這畫兒,就覺得自己好像能融進去一樣,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就好像這東西就應該是你的,你懂它,它也懂你。要是跟別人講這話,別人大概會說她瘋了,可她真的有種心隨一動的感覺。
好東西,是能通心靈的。
那是一種微妙的頓悟,用句佛家的話講,那就是這東西跟她有緣,合該是她的。
但是,她受了別的男人這樣的東西,姬亓玉該不高興了。
第二天,徽瑜還是讓人鎖進了庫房,她不想夫妻之間爲了一個瓶子鬧得不愉快,尤其是姬亓玉這人的霸道性子,一旦兩人有了隔閡,只怕就再也無法修復了。
但是第二天晚上姬亓玉回來之後,徽瑜就看到他又提着那瓶子進來了,人當時就傻眼了。
提回來是個什麼意思,要秋後算賬?
看着徽瑜的神色,姬亓玉心裡有點發賭,但是還是將那美人瓶輕輕地放在炕桌上,似是渾不在意的講道:“你若喜歡就擺着吧,犯不着特意擱到庫房裡去。”
徽瑜:……
許是她的眼中驚訝太過於明顯,姬亓玉無奈之下又接着說了一句,“我是不喜歡這個瓶子,也不喜歡做這個瓶子的人,可是我知道你對我的心就夠了。”
他信她,所以將瓶子拿回來!
所以她不用避嫌!
徽瑜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猶豫了好半響纔講道:“其實我就是覺得這瓶子真的挺合心意的。”
姬亓玉心裡又不是滋味了,他今天花了一天的時間特意重新過問了這個齊啓的事情,將他的祖宗八代都扒拉出來了,最後他不得不承認齊啓這個人是真的有幾分才學,而且在做這些東西上特別有天分。這瓶子他一眼看到的時候,其實也是喜歡的,沒有人能將徽瑜那種從骨子散出來的韻味描繪的這麼的入心。
“可是如果只是爲了一個合心意的瓶子讓你不開心了,我也捨不得。”
姬亓玉覺得自己被堵塞的心通了那麼一點點,他在徽瑜的心裡比這個瓶子,比這個瓶子的主人可重要多了。
“你現在又拿回來……”徽瑜琢磨一下還是不知道怎麼表達,只得嘆口氣,“很多東西很多事情都是要講緣分的,有緣無份的多,有份無緣的多,有緣又有份的,其實遇上的概率真的很小很小。”就比如她當初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來到這裡成爲炮灰,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跟男配姬亓玉攪和在一起,走到一起還能合了心意,到如今的情投意合,這真的是無法預料的事情,只能稱之爲緣分了。
姬亓玉聽着徽瑜的話,面色漸漸地安定下來,坐在她身邊,輕聲說道:“是,我們有緣又有份,所以我纔不怕你會被那個齊啓拐走了。”
“呸!你纔會被拐走了!”徽瑜笑了,眼睛落在那瓶子上面,終是嘆口氣,“這東西還是收起來吧,合了眼緣,合了心意,就因爲這樣反而不好擺在外面。”這裡面有別人的情分,她承受不起,雖然她不知道齊啓看上她什麼了,兩人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一見鍾情這個東西,她是從來都不信的,就是姬亓玉兩人也是一步步的走過來的。
徽瑜這話的意思姬亓玉聽懂了,默了一下才講道:“我本來是想尋個他的把柄,將他逐出京都。”
徽瑜:……
“後來查了一下,覺得他已經十分可憐了,娘早死,爹無情,又有繼母弟弟處處打壓,人生已經如此糟糕,我還是放他一條生路,給點希望吧。”
徽瑜:……
所有的傷感,所有的內疚,成功的被姬亓玉這句話給帶走了。
那瓶子最終沒有收進庫房,姬亓玉講了,他是個有度量的人。
他是有度量了,可徽瑜天天看着這個瓶子,既覺得有愧於姬亓玉,又覺得對不住齊啓,明明她纔是那個被捧在手心裡的,怎麼到最後如油鍋煎熬的換成了她?
最後,徽瑜還是把那個瓶子收進了庫房。特意尋了包了織錦綢緞的紅木盒子裝起來,外面上了把小銅鎖,束之高閣。別人的心意縱然不能接受,也不好隨意糟踐,應該妥善安置,也是一種尊重。
齊衡跟齊啓之間的爭鬥,現如今隨着信國公被打壓,齊啓靠着鄔成喆倒是略佔上風,商場上的事情,姬亓玉回來之後,徽瑜基本上就撒手了,作爲內宅女子拋頭露面的天長日久總會被講閒話。更何況,徽瑜一點也不想讓人知道豐益會所的幕後主人,所以趁着這個機會神隱也是一件好事。
董婉回京的消息,是徽瑜在中秋前兩天才收到的。寧王此次受傷,董婉做爲側妃探望屬分內之事,但是徽瑜卻能嗅到那麼一兩分的危險。特意令人打探了,董婉是帶着孩子以及十幾車的箱籠回京的,那就是從莊子上重新回王府定居的意思。以她對夏冰玉的瞭解,這件事情肯定跟她有關,那麼徽瑜第一時間就想到這是夏冰玉主動要跟董婉握手言和的意思?
中秋前一天,徽瑜接到章玉瓊的帖子,裡面寥寥數語,卻提到了寧王府的一點事情,寧王妃給董側妃母子接風,王府裡擺了熱鬧的宴席,給足了董婉顏面。
徽瑜沒有收到夏冰玉的邀請,但是她卻請了肅王妃等其他幾個王妃過府做客。
這樣給董婉臉面,徽瑜都沒想到夏冰玉當真是能屈能伸,要她只怕是做不到的。
夏冰玉打的什麼主意,徽瑜一目瞭然,她並不是不擔心,畢竟董婉纔是定國公的親生女兒,這事情會不會有反覆,誰也說不準。
姬亓玉回來正好看到這帖子,拿起來一看,又聽了徽瑜的擔憂,他就冷笑一聲說道:“能被挖來的牆角,自然能被挖走。這樣的牆角是靠不住的,定國公若是真的這樣的人,他走不到今天,你安心好了。”
沒想到姬亓玉這樣有信心,徽瑜都沒這樣有信心。
看着徽瑜還有幾分疑惑,姬亓玉脫了大衣裳隨手掛在衣架上,這才又道:“別人也就罷了,反覆小人比比皆是,可是定國公府百年世家,要的不僅僅是臉面,還有國公府百年的傳承跟根基,他賭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