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黑話

冬天真的來了,雪後的泥濘被寒冷天氣所冰封,道路上全是溼潤泥土被凍住之後的寒霜,馬車傾軋之處,盡是‘咯吱吱’作響。

道路旁,兩架馬車一架驢車停在那,三個男人蹲在軲轆處往車輪上捆綁着鐵鏈,這鐵鏈是爲了防滑所準備的,可你要綁不好,就會凝結到一處,車輪運轉起來彷彿每一步都壓石頭上;綁好了則行至冰面也能如履平地,車穩如常。

大虎綁好了鐵鏈,轉過頭來開始幫許銳鋒,才蹲下就和自己姐夫開玩笑說道:“姐夫,這回你可算是把我姐給得罪了,瞅瞅你臨出門兒時候的眼神,那都恨不能吃了你。”

是啊,老許答應了幫溫老六的忙讓溫婉很生氣,她還不能明說,自己男人和親舅也是實在親戚,不讓幫忙倒像是她不懂事了,只能氣鼓鼓的瞪起眼睛看着許銳鋒。

老許呢,也皮實,這還故意說了句:“舅給了那麼一大堆銀元,怎麼還不能幫人家乾點活啊?”盡顯市井。

以許銳鋒對溫婉表明的身份來看,他是個一年到頭才賺幾十銀元的馬幫,見錢眼開實屬正常,更何況那叫如小山包似得滿滿一捧銀元,這種時候,誰攔他,那就是絕對的敵人。

溫婉控制不住了,溫老六臉上見笑模樣,臨出門前,還從錢袋子裡又捧出一把銀元撩在了炕上,衝着許銳鋒許諾:“放心,外甥女婿,舅不讓你白乾,等孩子出生了,打小穿的衣服到上學的花銷,舅全包。”

人人都惦記着算計,人人都有心思,許銳鋒也一樣,他是真想看看到底是哪路人花這麼大的價錢要從北滿往外邊撤,據他所知,出手如此闊綽的應該只有兩路人,頭一路就是日本子,第二路,便是藍衣社。

如果真是藍衣社出了事,他能不去麼?那可是心裡剛升起來的光啊,如何捨得就此熄滅。

這不,趕着驢車直奔北滿,走到冰雪覆蓋之處,這才綁起了鐵鏈。

“駕。”

鐵鏈綁好,趕車途中許銳鋒感受着寒風如刀,前邊大虎就跟一點都不冷似得還嘮呢。

“姐夫,你說你也是,既能掙錢手裡還會武把抄,怎麼見了我姐就慫呢。”

“你可不能學妻管嚴的毛病……”

“啥嚴?”許銳鋒沒聽懂。

二虎解釋道:“就是怕老婆。”

大虎哈哈一笑:“那怕老婆的都是啥人?都特麼牙黃口臭、胳肢窩沒肉,一看面相就知道這輩子福分淺。你就說我們村地保,那個姓關的,那個主兒就怕老婆怕的要命,他媳婦動不動就揍他,聽說是啥前朝的格格,滿洲國沒建立的時候逃難來到了北滿,這才嫁給了他,滿洲國一建,仗着這層關係,他還當了官。”

“老二,你還記着姓關的最厲害那回讓人給熊啥樣不?”

二虎趕車向前,自己一邊說一邊樂:“怎麼不記着,他和個寡婦鑽苞米地讓人撞見了,那娘們氣的一把火點了一垧地發黃的苞米杆,姓關的褲子都點着了,燙一籃子泡。”

噗……

許銳鋒是真沒憋住,哈哈笑出了聲。

有時候細琢磨琢磨,在農村待着也挺好,三吹六哨,甭管老爺們還是老孃們,張嘴閉嘴都是髒嗑,天高皇帝遠的自顧自快樂……

“老二、姐夫,穩住車,拽住繮繩,咱進山了啊。”

玩笑間,大虎嗷一嗓子震盪了山林,轉過頭操縱馬車入山而走,和之前採蘑菇一樣,身下的車差點沒飛起來,偏偏在他的控制下,每次即將脫路而飛時,又險之又險的回到了正途。

許銳鋒可不敢這麼玩,穩穩趕着驢車,儘管速度沒人家快,卻也沒落下多遠,在其身後緊緊跟着。

三架車穿林而過,在無人通行的雪地上留下車轍,眼前這茫茫林海溫度極低,積雪竟然未化,車趕過去下陷不深,竟全是淺雪,很明顯下邊都凍上了,一點都不阻礙通行。

這要是沒大虎,誰能找到如此隱秘又好走的路?

林海邊緣,許銳鋒見前邊兩架馬車停穩後趕了過去,三人有說有笑間已經穿山越脊出現在了北滿城外,眼前平原上正坐落着古老的土城。

“咱不靠近點麼?”許銳鋒問了一句。

大虎搖頭:“不能過去,日本子在城牆上架了機槍,萬一接回來那幫子人出了事,這大平原上槍聲一響,咱不都搭裡了麼?”

日本人在城牆上架了機槍?

也就是說今天要接的人,是站在日本人的對立面;按照其出手闊綽程度上來看,這幫人也不太可能是溫婉那一邊的……

這是真出事了!

許銳鋒伸手往袖子裡摸了摸,在袖口處的博查特讓他感覺到了心安,此時,林子裡的傳來了細碎聲響。

唦唦、唦唦……

老許回過頭去看時,大虎還問呢:“姐夫,瞧什麼瞧的那麼認真?”

“別吵!”

許銳鋒一嗓子頂了回去,這種時刻,他必須聚精會神,哪有工夫慢言細語。

在老許的關注下,樹後一個人影站了出來,此人慢悠悠靠近,貼近了馬車後身後抱拳:“閣下好耳力,在這滿耳朵灌風的山林裡還能憑藉細微聲響判斷出在下方位,佩服。”

許銳鋒當然耳力不錯,可更重要是,這冬日裡的山林他再熟悉不過。那風是什麼動靜、踩踏積雪又是個什麼聲音或許別人分辨不了,可老許打小就是在這種環境里長起來的,你打算隱藏起來蒙他?這不純扯王八犢子麼。

大虎同樣對許銳鋒的聽力欽佩不已,可這時候,他要做的卻不是幫着吹牛。

“蘑菇,甩個蔓。”

黑話對於江湖人來說,是身份的象徵,你要是連這個都聽不懂,挨刀子被算計那屬於活該。

來人帶着狗屁帽子絲毫不怵,張嘴迴應:“梯子蔓”

“尚先生。”大虎緊盯着他說道:“這大半夜的鑽山裡來,有事麼?”

“和人約好了,找併肩子碰碼。”

“跟哪位約的?”

“崩子皆。”

這話放一般人來聽,都得跟聽天書似得,可許銳鋒卻真真切切聽懂了裡邊的每一個字。

梯子蔓,是指姓尚;併肩子是兄弟;碰碼是見面;崩子皆指姓關。連在一起是來的這位尚先生和關先生約好了,於此地和一位有交情的兄弟見面。

話說到這兒,大虎就已經信了一半,不是道上人誰會這套棉襖棉褲。

二虎卻更爲謹慎的多問了一嘴:“這怎麼還暗線滑了?”

“別提了,城裡的事明瞭,漏水以後原本想跳硬道子,結果鬼子嚴查,這不,只能往列走,還差不點迷線滑偏了。”

暗線滑是黑天逃的意思,事明瞭,就是曝光,漏水指泄密,硬道子是火車,列是北,迷線則是迷路。這位姓尚的先生在說城裡鬼子正嚴查鐵路,他們只能走山裡,這才往北差點迷了路。

二虎也放心了,他既然能報出關地保的姓,還能對上春典,已經很說明問題,更何況對答如流呢。

正在這哥倆對視的時候,尚先生還怕他們不信的補充了一句:“老尖,哥們要是滿嘴跑星,你們哥倆把我褲襠裡星辰掏出來砸碎嘍,咱一句怨言沒有。”

尖,是真的;星,是假;星辰單指男子褲襠裡的傢伙;裸則是女人的。

“多少人?”

“二十一個。”

人數也對上那一刻,大虎才放鬆警惕的喊了一句:“上車吧。”

說話間,那人走至近前,擡腿坐上了最近的驢車,偏頭感激的說出那句:“辛苦。”的一瞬,許銳鋒和這位尚先生正好四目相對……

尚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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