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真的來了,雪後的泥濘被寒冷天氣所冰封,道路上全是溼潤泥土被凍住之後的寒霜,馬車傾軋之處,盡是‘咯吱吱’作響。
道路旁,兩架馬車一架驢車停在那,三個男人蹲在軲轆處往車輪上捆綁着鐵鏈,這鐵鏈是爲了防滑所準備的,可你要綁不好,就會凝結到一處,車輪運轉起來彷彿每一步都壓石頭上;綁好了則行至冰面也能如履平地,車穩如常。
大虎綁好了鐵鏈,轉過頭來開始幫許銳鋒,才蹲下就和自己姐夫開玩笑說道:“姐夫,這回你可算是把我姐給得罪了,瞅瞅你臨出門兒時候的眼神,那都恨不能吃了你。”
是啊,老許答應了幫溫老六的忙讓溫婉很生氣,她還不能明說,自己男人和親舅也是實在親戚,不讓幫忙倒像是她不懂事了,只能氣鼓鼓的瞪起眼睛看着許銳鋒。
老許呢,也皮實,這還故意說了句:“舅給了那麼一大堆銀元,怎麼還不能幫人家乾點活啊?”盡顯市井。
以許銳鋒對溫婉表明的身份來看,他是個一年到頭才賺幾十銀元的馬幫,見錢眼開實屬正常,更何況那叫如小山包似得滿滿一捧銀元,這種時候,誰攔他,那就是絕對的敵人。
溫婉控制不住了,溫老六臉上見笑模樣,臨出門前,還從錢袋子裡又捧出一把銀元撩在了炕上,衝着許銳鋒許諾:“放心,外甥女婿,舅不讓你白乾,等孩子出生了,打小穿的衣服到上學的花銷,舅全包。”
人人都惦記着算計,人人都有心思,許銳鋒也一樣,他是真想看看到底是哪路人花這麼大的價錢要從北滿往外邊撤,據他所知,出手如此闊綽的應該只有兩路人,頭一路就是日本子,第二路,便是藍衣社。
如果真是藍衣社出了事,他能不去麼?那可是心裡剛升起來的光啊,如何捨得就此熄滅。
這不,趕着驢車直奔北滿,走到冰雪覆蓋之處,這才綁起了鐵鏈。
“駕。”
鐵鏈綁好,趕車途中許銳鋒感受着寒風如刀,前邊大虎就跟一點都不冷似得還嘮呢。
“姐夫,你說你也是,既能掙錢手裡還會武把抄,怎麼見了我姐就慫呢。”
“你可不能學妻管嚴的毛病……”
“啥嚴?”許銳鋒沒聽懂。
二虎解釋道:“就是怕老婆。”
大虎哈哈一笑:“那怕老婆的都是啥人?都特麼牙黃口臭、胳肢窩沒肉,一看面相就知道這輩子福分淺。你就說我們村地保,那個姓關的,那個主兒就怕老婆怕的要命,他媳婦動不動就揍他,聽說是啥前朝的格格,滿洲國沒建立的時候逃難來到了北滿,這才嫁給了他,滿洲國一建,仗着這層關係,他還當了官。”
“老二,你還記着姓關的最厲害那回讓人給熊啥樣不?”
二虎趕車向前,自己一邊說一邊樂:“怎麼不記着,他和個寡婦鑽苞米地讓人撞見了,那娘們氣的一把火點了一垧地發黃的苞米杆,姓關的褲子都點着了,燙一籃子泡。”
噗……
許銳鋒是真沒憋住,哈哈笑出了聲。
有時候細琢磨琢磨,在農村待着也挺好,三吹六哨,甭管老爺們還是老孃們,張嘴閉嘴都是髒嗑,天高皇帝遠的自顧自快樂……
“老二、姐夫,穩住車,拽住繮繩,咱進山了啊。”
玩笑間,大虎嗷一嗓子震盪了山林,轉過頭操縱馬車入山而走,和之前採蘑菇一樣,身下的車差點沒飛起來,偏偏在他的控制下,每次即將脫路而飛時,又險之又險的回到了正途。
許銳鋒可不敢這麼玩,穩穩趕着驢車,儘管速度沒人家快,卻也沒落下多遠,在其身後緊緊跟着。
三架車穿林而過,在無人通行的雪地上留下車轍,眼前這茫茫林海溫度極低,積雪竟然未化,車趕過去下陷不深,竟全是淺雪,很明顯下邊都凍上了,一點都不阻礙通行。
這要是沒大虎,誰能找到如此隱秘又好走的路?
林海邊緣,許銳鋒見前邊兩架馬車停穩後趕了過去,三人有說有笑間已經穿山越脊出現在了北滿城外,眼前平原上正坐落着古老的土城。
“咱不靠近點麼?”許銳鋒問了一句。
大虎搖頭:“不能過去,日本子在城牆上架了機槍,萬一接回來那幫子人出了事,這大平原上槍聲一響,咱不都搭裡了麼?”
日本人在城牆上架了機槍?
也就是說今天要接的人,是站在日本人的對立面;按照其出手闊綽程度上來看,這幫人也不太可能是溫婉那一邊的……
這是真出事了!
許銳鋒伸手往袖子裡摸了摸,在袖口處的博查特讓他感覺到了心安,此時,林子裡的傳來了細碎聲響。
唦唦、唦唦……
老許回過頭去看時,大虎還問呢:“姐夫,瞧什麼瞧的那麼認真?”
“別吵!”
許銳鋒一嗓子頂了回去,這種時刻,他必須聚精會神,哪有工夫慢言細語。
在老許的關注下,樹後一個人影站了出來,此人慢悠悠靠近,貼近了馬車後身後抱拳:“閣下好耳力,在這滿耳朵灌風的山林裡還能憑藉細微聲響判斷出在下方位,佩服。”
許銳鋒當然耳力不錯,可更重要是,這冬日裡的山林他再熟悉不過。那風是什麼動靜、踩踏積雪又是個什麼聲音或許別人分辨不了,可老許打小就是在這種環境里長起來的,你打算隱藏起來蒙他?這不純扯王八犢子麼。
大虎同樣對許銳鋒的聽力欽佩不已,可這時候,他要做的卻不是幫着吹牛。
“蘑菇,甩個蔓。”
黑話對於江湖人來說,是身份的象徵,你要是連這個都聽不懂,挨刀子被算計那屬於活該。
來人帶着狗屁帽子絲毫不怵,張嘴迴應:“梯子蔓”
“尚先生。”大虎緊盯着他說道:“這大半夜的鑽山裡來,有事麼?”
“和人約好了,找併肩子碰碼。”
“跟哪位約的?”
“崩子皆。”
這話放一般人來聽,都得跟聽天書似得,可許銳鋒卻真真切切聽懂了裡邊的每一個字。
梯子蔓,是指姓尚;併肩子是兄弟;碰碼是見面;崩子皆指姓關。連在一起是來的這位尚先生和關先生約好了,於此地和一位有交情的兄弟見面。
話說到這兒,大虎就已經信了一半,不是道上人誰會這套棉襖棉褲。
二虎卻更爲謹慎的多問了一嘴:“這怎麼還暗線滑了?”
“別提了,城裡的事明瞭,漏水以後原本想跳硬道子,結果鬼子嚴查,這不,只能往列走,還差不點迷線滑偏了。”
暗線滑是黑天逃的意思,事明瞭,就是曝光,漏水指泄密,硬道子是火車,列是北,迷線則是迷路。這位姓尚的先生在說城裡鬼子正嚴查鐵路,他們只能走山裡,這才往北差點迷了路。
二虎也放心了,他既然能報出關地保的姓,還能對上春典,已經很說明問題,更何況對答如流呢。
正在這哥倆對視的時候,尚先生還怕他們不信的補充了一句:“老尖,哥們要是滿嘴跑星,你們哥倆把我褲襠裡星辰掏出來砸碎嘍,咱一句怨言沒有。”
尖,是真的;星,是假;星辰單指男子褲襠裡的傢伙;裸則是女人的。
“多少人?”
“二十一個。”
人數也對上那一刻,大虎才放鬆警惕的喊了一句:“上車吧。”
說話間,那人走至近前,擡腿坐上了最近的驢車,偏頭感激的說出那句:“辛苦。”的一瞬,許銳鋒和這位尚先生正好四目相對……
尚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