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石蘭血戰,山林夜襲
石蘭谷三面環山,且山勢陡峭,是周圍幾處少有的不能設置伏軍的地方,此刻正值午時,眼看着墨色的楚地黑甲騎兵盡數沒入了山坳口之中,蓄勢待發的雲宋紅衣軍終於開始出動,如蝗的箭矢鋪天蓋地的落下來,跑在隊伍最後的士兵們沒能避免的有所傷亡。
万俟宸眸光冷峻的帶着大隊人馬衝入谷底,一聲令下,“結陣!”
宋涯到底是跟着万俟宸來了,聞言他當即從陣中走出,手中令旗揮動,隨即早有準備的楚軍將以拒馬爲礙封住了谷口,再以盾牌兵,長槍兵,弓弩兵分別組成層疊大陣,無論是雲宋大軍的騎兵還是步兵,都難以衝破這般的銅牆鐵壁!
雲宋紅衣軍只覺得奇怪,奇怪分明是疾行的楚軍竟然還能有如此齊備的裝備,眼看着連着三次進攻都被楚軍抵擋了回來,雲宋的主將準備換個法子。
楚軍因爲“不識路”而誤闖到了石蘭谷之中,這給雲宋軍創造了機會,然而楚軍訓練有素,即便只有兩萬人馬一時之間也難以強攻下來,所幸,楚軍誤闖的石蘭谷之類除了亂石還是亂石,無水無糧的情況之下還有什麼比死守更好呢?
“全軍收兵,死守谷口,不準放出任何一人!”
日頭當空,雖然已經是秋日,可是還是無端的給人一種燥熱之感,而石蘭谷內楚軍不動聲色的死守更是給他一種隱隱的不安,恰在此時,有斥候來報。
“將軍,左後方山林之內發現異軍動靜!”
“異軍?!”
濃眉大眼的西面軍主將眉心微蹙,心中的不安愈發的強烈起來,他眸光微眯起來,一雙眸子掃過左後方那黑蒼蒼的山林,“去探!探明異軍身份來報!”
斥候軍離去,這主將心中的不安卻是越來越強,小半個時辰過去,谷口之內的楚軍依舊毫無動靜,那樣的沉默給人一種勝券在握的錯覺,主將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只怕是落入了什麼圈套之中,卻也是在此時,那斥候軍回來了。
“將軍,對方是南面軍,聲稱是來支援我們的。”
“南面軍?!”
西面軍主將不由得就鬆了一口氣,可是下一刻他卻是冷笑了起來,“誰要叫他來支援,只怕是來搶功的吧!”
話音落下便看到那黑沉沉的山林之中陸續的有身着紅衣軍服的雲宋軍走出來,紅豔豔的一片,看上去便有五萬大軍左右的樣子,西面軍主將沉了臉,隨即便看到南面軍與自己同級的將軍御馬走了過來。
西面軍主將冷冷笑開,正要刺對方几句,那南面軍的主將卻是開口了,“兄弟莫怪莫怪,實在是聽說楚皇帶了十萬人馬往西面來,我們不放心兄弟,這才趕了過來,怎麼,現在還沒有拿下?”
西面軍主將冷嗤一聲,“消息可真是靈通,不過閣下的斥候軍只怕是失職了,楚皇只帶了兩萬人馬,閣下可以帶兵回程了。”
南面軍主將聞言面色卻仍舊不變,接着道,“既然只有兩萬人馬兄弟爲何現在還未拿下,還是讓我們南軍幫幫忙,最快的拿下了這楚國皇帝,兄弟你也好跟皇上請功啊。”
西面軍主將自知這羣人的目的,聞言即便心中再有不快卻也不能直接趕人走,只好給自己的副將使眼色,讓自己的人注意動靜,不要把頭功給人搶走纔好,而那南面軍主將自是明白西面軍的用心,當下也給自己的參將使眼色,讓自己的人趕快上前,最好能第一個衝入谷口之中拿下那楚國皇帝。
對面敵軍的內訌万俟宸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宋涯御馬站在万俟宸身邊,看了看遠處那紅瑩瑩的一片,不由得問万俟宸,“皇上,在這麼下去難保他們其中一方不會先動手,到時候定然逼得另一方也會使下大力氣,到時候我們的兩萬人馬自然是抵擋不過對方十萬人馬的,不如先我們傳信——”
“不可。”
万俟宸落下森森兩個字,他心中即便着急卻也不會因小失大,一眼掃過對方那紅色的陣營,他的眸光微微的眯了眯,“對方現如今至多十萬人馬,而他們的在這山中的伏軍至少十五萬,也就是說還有一方接到了我出營的消息,卻沒有向着這裡出兵,再等等吧,不能貿然而動。”
宋涯點了點頭,又將谷口的列陣巡查了一遍之後才放下心來。
而正如宋涯所料,雲宋軍之中的兩方人馬因爲都想要搶那頭功此刻愈發的不安起來,各個都蠢蠢欲動的恨不得搶在對方的前面衝進谷底將万俟宸抓住,就是在這樣的緊張氣氛之中,在這谷底不遠處的山林之中,正有大隊的人馬在不斷的靠近。
万俟玉和顏回帶着六萬人馬在山林之中潛行,一路上不斷的接收着斥候軍的回報,當知道已經有十萬軍聚集在谷口的時候万俟玉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他下令停止行軍,命令斥候去探查南面軍和東面軍,他要知道到底是那一方人馬率先趕了過來,而又是那一面的人現在還沒有出現。
不消的多時,已經有人來報,稱南面軍動,而東面軍也不在營中,具體的去向卻是未可知。万俟玉心中頗有幾分不安,可是顏回心中卻是一片着急,“那十萬人馬都是爲了搶功來的,只怕我們等不到十五萬人馬集齊了。”
万俟玉眸光深沉,下令全軍繼續推進,卻是一定要等到万俟宸的信號之後才能楚軍,而在她們對面的山林之中,祝雲陽和君卓吳威等人也帶着人馬正在火速移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西面軍再次進行了一輪攻擊,這一輪攻擊同樣的被楚軍擋了住,南面軍的主將看到了不免失笑,西面軍主將見此心中大怒,卻是發作不得,那南面軍見此不由得調集兵馬靠的更近,一副準備時刻要衝上去的樣子。
楚軍戰力依舊強悍,西面軍主將安慰自己再等等,而南面軍主將也不想爲西面軍做嫁衣,也就等着西面軍先動,這麼一來倒是給楚軍創造了歇一歇的機會,而在遠處山林之內眼睜睜的看着雲宋軍對谷口進行了新一輪攻擊的顏回心中大急,當即讓各方斥候出動,去探查那東面軍到底去了何處。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着日頭越來越大,山林之內的衆人都有些微的不安起來,正在此時,派出去的斥候軍慌忙來報!
“啓稟王爺!有大軍正從南面來,再有小半個時辰就要到我們這裡了!”
万俟玉面色大變,登時眸光一厲,“你可看清楚了?可是雲宋軍?是東面軍?”
斥候滿頭大汗,當即抱拳到,“是雲宋大軍不錯,有五萬人馬,他們也是潛行而來,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似乎是跟着我們的腳步來的,再有小半個時辰就能到我們現在隱蔽之處,請王爺速做決斷!”
万俟玉的面色有幾分難看,楚軍到底是六萬人馬過境,哪裡能一點痕跡都沒有,這路人馬姍姍來遲,顯然並非那隻爲搶功而來的南面軍,既然是尋着他們的痕跡來的,只怕是已經洞悉了他們的誘敵之計想要做那坐收漁利的黃雀!
顏回在旁也聽的明白,頓時面色微白,他們的計劃便是等到雲宋三軍會聚之後再行出兵,卻不想竟然有一面雲宋大軍未曾上當,還一路盯上了他們,他們現在埋伏之處已經是距離谷口最近最佳的地點,此時若是再換地方一來是動靜太大容易暴露,二來卻是根本沒有地方可換,可是如果在這樣等下去,後來居上的那股子云宋軍只怕會直接找到他們從背後給他們打擊,這樣一來就會給他們的誘敵之計造成很大的麻煩,他們埋伏在外面的楚軍還好說,然而那谷口之中無路可退的可是他們的主子他們的皇上!
顏回眸光一厲,咬了咬牙向着万俟玉抱拳跪地,“王爺,顏回請戰,爲今之計只有先帶人將身後的雲宋大軍引開了,請王爺許我五千人馬,待我將那些人引開之後王爺自然可以繼續埋伏,等待皇上的命令行事!”
“顏回……”
万俟玉何嘗不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五千人馬對敵人的五萬人馬,這簡直是送上門的獵物,万俟玉的眸色深沉,面對眼前之人頗有幾分不忍。
顏回看的分明,卻是面色一肅,“請王爺速做決斷,晚了就來不及了,主子的安危還要交給王爺迴護!”
万俟玉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眸子,再睜開眼之時眼底已經滿是堅韌,“好,顏回,本王準你帶五千人馬前去引開敵人,可是,本王要你活着回來!”
“是!”
顏回抱拳行禮,再起身之時已是面色肅容的轉身離去,看着顏回筆挺的背影,万俟玉不由得握緊了雙拳——
山林疾行,驚起林中飛鳥陣陣,東面軍跟着林中的痕跡一路摸過去,隨軍的副將和參將看着自家主帥的眸光都有些微的不同,剛開始眼看着這軍功都是別人的了他們心中還頗爲鬱悶,卻不想自家主帥早就將楚軍的計謀洞悉,此刻從背後偷襲,指不定還能坐收漁利成爲此戰最大的贏家,哼,沒腦子的人跑得再快又有什麼用!
五萬東面軍以最小的動作保持速度行進,不多時,在前面探路的斥候來報,“啓稟將軍,楚軍似乎發現了我們的動向,現在正在大部隊轉移,將軍,我們如何是好?”
隨軍的參將和副將都是面色一沉,唯有那主將勝券在握的眯了眯眸子,“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跑,傳令下去,全軍追擊,這場仗勝或者不勝,全在我們了!”
衆人聞言不由得士氣大振,當即便隨着領軍的先鋒軍按照斥候軍所探改變了方向行進,五萬大軍方向一變,万俟玉一處當即便得到了消息,他心中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卻更是擔憂起顏回的處境來。
此時的顏回正領着五千輕騎一路疾行,甚至從山林之中走上了此前楚軍走過的官道,而在其後追擊的雲宋大軍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速度一快,林中的動靜就大了許多,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的騎兵了那東面軍諸位將領終於發現不對了,怎麼會只有五千人馬!
衆人不解,那東面軍主將回望了四周綠蒼蒼的山林一眼,再看了看全部暴露的東面軍,頓時覺得背脊之上一涼,看着那越走越遠的輕騎,他面色忽然一厲,令旗一揮,“前面的五千人馬,一個不留的給我帶回來!”
命令一下頓時有兩萬左翼軍衝殺了上去,顏回帶兵疾行,然而云宋軍早有準備,加之對地形頗爲熟悉,還不到小半個時辰之中便被追了上,以多對少的廝殺慘烈的展開,楚軍即便在武力之上勝人一等,卻也禁不住四五個人圍着一個人砍殺,很快的,楚軍便被雲宋軍一點點的蠶食了掉,眼看着周圍的楚軍士兵們一個又一個的掉下馬背,顏回的眸子燃起了轟然火光,凌天長劍發出清明的劍鳴聲,一劍又一劍的殺氣四溢,倒在他身邊的雲宋士兵也越來越多!
“退!”
顏回一聲令下,楚軍急退,而東面軍將領早就發現了顏回的不同尋常,雖然他身上穿着尋常的衣裳,但是那通身的肅殺凌厲之氣絕非普通戰士所有的,諸人的眸光都落在了這個勇猛無匹的人身上,那主將擡手一指,“抓住他,留下活口!”
話音落下,周遭的廝殺頓時涌了上來,獻血濺了顏回滿身,漸漸地他的動作變慢,呼吸加劇,雲宋的紅衣軍發現了他的力竭,不由得使出了絆馬索鐵網之物,終是使得顏回再無招架之力,顏回眸色通紅的被那帶着鉤子的鐵網縛中,周遭的雲宋軍上前繳了他的武器,雙手反剪着一綁,登時再無掙扎之力。
“將軍——”
眼看着顏回被俘,周遭的將士都慌了神,顏回聞言暗自一嘆,卻仍舊是一聲冷喝,“退!”
將士們眼看着雲宋軍人數太多,只好速度極快的能退則退,而其他無路可退的楚軍將士也都被雲宋軍幾個打一個的抓了住,由此,顏回帶出來的五千人馬死的死,俘虜的俘虜,只有逃走的一千餘人無礙,實乃是大敗。
“你是何人?與楚軍之中是何等品階?!”
那東面軍主將上前一步,俯視着被制住的顏回一問,顏回擡起頭來,猩紅的眸子冷冷的看向那主將,那主將頓時覺得其神氣迫人,竟然無法抑制的向後仰了仰身子,顏回看的諷刺一笑,“有本事就一刀斬了我,成全了我一世忠名!”
顏回此生從未被人如此待過,心中屈辱,一雙眸子滿是殺氣的掃過周遭,一時之間竟無人敢和他對視,那主將直覺顏回不是個小人物,不由得斂下眸子思考起來,這五千人馬顯然是爲了誘敵,而這誘敵之將又是非同尋常,那麼是不是說,這山林之內的將領更加重要而軍力也更加不容小覷呢,東面軍主將微微沉吟一瞬,倒是笑了開來。
“一刀斬了你倒是便宜了你,你還有更大的用處!”
主將話音一落就揮了揮手叫來了隨軍副將,“將這些俘虜全部送到西面軍主將那裡,就說是東面軍爲西面軍兄弟做的一點貢獻,外圍自有我們來守衛,讓他們放心擒敵!”
這話——
那副將面色一變,“將軍,我們不要那頭功了嗎?!”
東面軍將領看了看四周黑沉沉的山林,一種迫人的殺氣讓他覺得呼吸不暢,他冷冷的看了那副將一眼,“怎麼,你是想要頭功還是想要你的命,我們抓住了楚軍將領就不是功勞了?我們守在外圍難道就不是功勞了?”
副將隨即明白了那將軍的意思,當即身上畏縮的道,“將軍可否派別人去……”
東面軍將軍一笑,“給你半個時辰時間,若是半個時辰還不回來我們就不等你了。”
那副將一聽當即笑了,半個時辰哪裡有趕不回來的,當即帶着數百人將百名楚軍俘虜往石蘭谷的方向帶過去,眼看着那副將帶着的人馬消失在了拐角處,東面軍主將令旗一揮,“全軍後退十里!”
隱在山林之內的祝雲陽部將顏回被俘的一幕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心神大震,又知道那東面軍從背後偷襲不成竟然撤出了戰圈打算坐山觀虎鬥,不由得對其憤恨無比,當下便派出小股分隊去監視東面軍的動作,防止其再從背後偷襲坐收漁利,心中卻更是擔心顏回等人被帶到那谷口會發生什麼。
日頭偏西,漸漸地有夕陽的金色光輝落滿了大地,當那西面軍主將看到眼前的數百楚地士兵之後心中簡直樂開了花,又知道東面軍主將只是帶着人守在外圍,不由得更是高興了,按理說這軍功一定是他們的,南面軍顯然是來搶,只有東面軍纔是真正的支援,一時間高下立見,不由得對這位同仁心生感激來。
南面軍主將見此心中思量,卻仍舊是按兵不動,只看那西面軍主將如何行事。
只見那西面軍主將微微沉吟一瞬便有了法子,他大手一揮,“來人,將這些楚地忠臣給我放到谷口去,讓楚國皇帝親眼看看他的忠臣良將們是如何在他眼前一個個嚥氣的,看看他能不能忍得下那份心!”
雲宋軍頓時鬨堂大笑起來,那西面軍副將當即照着主將的吩咐將顏回和其他的近百將士一個個的綁在了谷口之外的空地上!
雲宋紅衣軍手中拿着長鞭長劍守在那數百人周圍,那副將騎着高頭大馬上前,滿面得意的朝着山坳口的工事喊話,“万俟宸,快來看看你的將士們!他們爲了你被抓起來了!你快來看看——”
万俟宸早就一身墨甲的站在了陣列之後,那一鞭鞭的抽打聲如同一把利劍刺穿了万俟宸的心,看着顏回深深低着的頭,看着那些跪在亂石黃沙之間滿面隱忍一聲不吭的楚國戰士,他好看的眉頭緊緊的緊緊的皺在了一起,攏在袖子裡的雙拳緩緩地握緊,那深不可測的眸子裡有冷箭一般的光勁射而出!
“主子——”
宋涯的語聲帶上了兩分暗啞,手中的煙火已經準備好,就這麼放出去埋伏在四周的伏兵就會從四面八方衝出來將那十萬雲宋軍一個個的砍倒在地,可是這個時候,這樣的時刻,連他也不知道怎麼做纔是對,那些人,都是他的兄弟,朝夕相待生死相扶。
“万俟宸,我們只要你一個人,只要你們放下手中武器,只要你成爲我們的俘虜,我們什麼話都好說,保證你的這些戰士完好無損!”
看着楚軍陣中無所動作,那些雲宋軍手中的動作更是狠辣了,万俟宸似乎能看到那凌厲的長鞭破開諸人的皮肉之時那高高濺起來的血沫子,楚軍的列陣依舊緊密,弓弩箭在弦上,長槍寒光逼人,可是漸漸地,殺氣四溢的陣中有低低的哽咽聲冒了出來,雲宋士兵的長劍,正一劍又一劍的從楚地戰士們的肩背上劃過,每一次都帶出一道噴濺的血痕!
万俟宸忽然轉頭看了宋涯一眼,宋涯整個人一震,四目相對之間他看到了万俟宸眼底的抉擇,他面色猛然大變,伸手出去卻只能碰到万俟宸高高揚起來的披風。
“主子!”
壓抑的一聲驚呼,宋涯眼睜睜的看着万俟宸從眼前的長槍列陣之中走了出去,對面的雲宋大軍看到万俟宸緩緩地從那陣仗之中走出去,那聲聲謾罵陣陣鬨笑盡數都不見了蹤影,楚軍目眥欲裂盡是驚痛,雲宋軍目瞪口呆很是意外。
万俟宸沉了眸子,擡手遙遙一指,“用朕,換他們。”
沉沉的五個字落定,彎身跪地的顏回猛的擡起了頭來,他的眸子通紅,此刻不可置信的看着万俟宸,他的肩背上正扎着一把利劍,鮮紅的血滴順着他的臂膀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聚成小小的一灘,在陽光下紅豔豔的刺目。
他氣息渾濁的胸膛上下起伏,因爲失血過多脣角變得慘白乾裂,只見其脣瓣微動,卻是一個音都聽不到,万俟宸越是上前,他就掙扎要站起身來,卻被旁裡的雲宋士兵狠狠的按了下去,傷口處頓時用處更多的鮮血來,他無力的掙扎着,可是万俟宸看也不看他一眼,不容置疑,不顧一切的樣子。
西面軍的主將先是不能置信,隨即眸色大變的高聲笑了起來,他看着万俟宸一身黑甲的站在那長長的陣列之前,定了定神才眸色算得上鄭重的走了過去,故作鎮定的抿了抿脣,“楚皇真是愛兵如子,既然如此,還請楚皇下馬,一個人走過來!”
万俟宸面無表情的照做,一步步的向前走,走到距離雲宋大軍還有十丈之遙的時候緩緩地停下了腳步,“放朕的人回去。”
這西面軍主將愣了愣,狡詐的光從他眼底一閃而過,然而不知爲什麼,面對万俟宸冷冷的注視他忽然摒棄了那些陰暗的手段,他拿起身邊的弓弩,對準了万俟宸的腿彎,脣角微微一勾,咻的一聲,一道黑光勁射而出!
“不——”
一聲驚呼閃出,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顆心在一瞬間抽緊!
万俟宸沒有躲開,那支鋒利的箭矢不偏不倚的釘在了他的小腿之上,微微一顫,他的面色有幾分發白。
那主將見万俟宸竟然沒有躲眼底滑過一道亮光來,再看了看他流着血的小腿,當下豪邁的大手一揮,“放人!”
顏回等人的手腳被解了開來,因爲顏回的身份最高,他也是傷的最重,万俟宸看也不看衆人,楚地士兵們早就眼眶溼潤,此刻滿是痛色的看了看万俟宸,相互攙扶着,在雲宋弓弩的瞄準一下顫顫巍巍的向着對面的楚軍陣營之中走去,剛走出幾步,楚地之中便有戰士前來接應。
那西面軍主將此刻絲毫也顧不上那些楚地士兵了,在他的眼中,万俟宸已經是他的俘虜了,他傲然一笑,“楚皇還不過來麼!”
四周的雲宋士兵早就將万俟宸團團的圍了住,在万俟宸中了那主將之箭後更是圍得緊了些,万俟宸聞言向着那主將一步步極爲緩慢沉重的走了過去,四周的雲宋士兵面上都露出燦然的笑意來,而那西面主將已經遞了眼色給自己的副將,那副將開始揮動令旗,周遭的西面軍都開始擺成攻擊之勢,他只說放了那幾個半死不活的俘虜,谷地之中的楚地士兵,他可沒說要放過。
万俟宸速度極慢的走到了那主將的馬前,那主將滿是掩飾不住的得意模樣,万俟宸微微斂眸低頭的模樣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他看了看對面焦灼不安的楚軍大陣,大手高高揚起,脣瓣微張,就在衆人都看着他,等着他下令做出最後一擊的時候,那主將一個“攻”字剛剛滑到脣邊便被生生的止了住——
一道墨色的身影從他的馬前崛地而起,猶如蒼鷹,猶如騰龍,在他眼前一花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一道銀光破天一閃,而後,他只覺得一道極其微涼的風忽然落在了喉頭,再然後,那撕裂的痛感侵蝕了他的神智,可他甚至來不及驚叫一聲,就這麼在那太阿劍之下成爲了祭劍新魂!
變故來的太快,所有的雲宋軍都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那麼一道墨色的身影在那馬背之上詭異的旋轉,而後他們高高在上的將軍大人便一頭栽在了馬背之上,顫了一顫就再沒了動靜,與此同時,一道破空而上的藍色煙火在這方天幕之下迅速的炸了開來,隨後,如同山洪海浪一般的,在那曠野邊的山林之中,地動山搖的吶喊聲響了起來,如同萬獸齊呼如同天崩地裂,而後,那一個個猶如利箭一般的墨色身影從山林之中一晃而出,一個兩個三個,漸漸匯聚成了能吞天裂地的墨色海洋,以不可抵擋之勢向着他們攻了過來!
“有埋伏!有埋伏!”
“楚軍殺來了!”
“救命啊——”
楚軍的刀鋒利無比,一刀便能將人斷成兩截,楚地的箭力道無窮,一箭雙鵰射人射馬,有什麼情緒激怒了楚軍,使得這些素來有教養有禮貌的楚地將士們一個個發了瘋一般的看到紅衣軍就殺,那樣來自地獄之中的氣勢讓在場的紅衣軍感到害怕,驚慌、恐懼,猶如潮水一般蔓延而上,將所有人都淹沒,原本擺好的陣型開始散亂,攻擊力減弱,開始有人四散奔逃,最終,這雲宋佔了上風的戰場變成了雲宋大軍的葬身場。
而就在那西面軍主將落馬的那一刻就有楚軍的弓弩手將万俟宸身邊所有的圍攻之人盡數射到,万俟宸御馬而上,連取三副將首級,那樣利落的劍,那樣不可躲避的死神殺招,勾起了雲宋士兵們心底處最深切的恐懼,當那如潮的楚軍攻下來的時候,再也沒有哪一個雲宋士兵還對這場戰爭的勝負抱有幻想!
那東面軍副將送完了俘虜翻身往回走,一路疾行的他們並沒有在原定的地點見到等待他們的將軍,一絲疑惑和不安浮上心頭,隨即,山林之中無聲無息的射出了凌厲的箭矢,百多人無聲無息的倒在了官道之上。
而在遠處山林之中埋伏着東面軍在聽到那震天的喊殺聲的時候就知道這一戰勝負已定了,老謀深算的主將當即決定撤兵,“全軍整合,繞過前面的山樑回我們的東面營地!”
全軍得令,當即極速的向着前方的山樑而去,隨着身後的喊殺聲減小,夜色也一點點的暗了下來,身後並沒有其他的響動,這讓東面軍大鬆一口氣,可是走了沒多久他們就發現了狀況,就在前方的山樑之上,正有一隻火龍和他們迎面相撞!
對方腳步劃一,行止之間並無聲響,一看就是訓練有素!
“擦擦”的武器出鞘之聲整齊落定,那主將眸光微眯的命令所有士兵都熄了火把,可隨即對方也熄了火把,無星無月的夜空之中一片漆黑,猶如兩隻蠢蠢欲動的野獸,這般的針鋒相對讓兩方的氣勢漸漸地有幾分劍拔弩張,隨即,對面之人當先開了口!
“對面可是王賀將軍?!”
沉穩有力的男子之聲落在這山林曠野之間,頗有幾分清遠之意,這東面軍主將聞言眸光一亮,當下鬆出一口氣來,這王賀乃是那南面軍的主將,對方這樣問定然是自己人了,那冬眠期主將輕咳一聲喊話,“王賀將軍距離此處甚遠,前面來者何人?”
衆人所在之地正是在徽州城西南面,到底是哪一方在守衛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對面的男子似乎低低的和身邊人說了幾句什麼,隨即纔回答,“我等是徽州城城內守軍,接到王賀將軍的求援之令,不知王賀將軍現在可安穩?”
那東面軍主將冷笑了一聲,現在知道求援了,此前搶功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到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呢,想到自己臨陣退兵見死不救,這主將頗有幾分不安,卻是道,“早前得了那楚皇万俟宸帶兵接應東齊公主的消息,正是走的西面,王賀將軍現如今已經去增援西面軍,我等接到王賀將軍消息趕過來鎮守南邊,這個時辰了,那楚皇帝只帶了兩萬人馬,想來王賀將軍已經和西面軍戰功得成!”
對面有片刻的安靜,隨即那男子語聲沉穩的道,“原來是東面友軍,既然王賀將軍戰功的成,那東面也不必繼續鎮守了,請將軍隨我軍返回徽州,大將軍自有新的任務安排。”
東面軍主將聞言心中一鬆,其御下諸人聽着自家將軍睜眼說瞎話矇騙了徽州守軍,心中又是不安又是僥倖,只聽得自家將軍聞言也鬆了口氣似地應聲,“既然如此,那我軍便不必回東邊了,還請將軍先行吧。”
對面的男子似乎是笑了笑,“衆位兄弟鎮守東大營辛苦了,我等不敢拿喬,大將軍還在城中等着將軍,還是將軍先行,我等兄弟爲將軍斷後。”
這男子說的謙虛,這東面主將聽得自然極爲受用,要知道他們這些蹲守在山中的和對面那些在城中護城日日吃香喝辣的軍爺們相比來說自是勞苦功高,底下的將士們聽着這話也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心想着那城中的大將軍定然是有重要任務交代,而西面軍和南面軍凶多吉少,以後這統管徽州大軍的大將軍不指望他們指望誰呢!
東面軍主將十分敏感的察覺到了自家戰士們的情緒變化,當即心中也生出幾分豪邁愉悅的情緒來,又聽到對面的友軍窸窸窣窣的似乎是給自己讓開了道路,這主將也不在此刻謙虛,當即道了聲謝,大手一揮,“出發!”
有次第的火把亮了起來,然而此刻山中夜風頗大,斷斷續續的火把亮了滅滅了亮,一時之間光線並不那麼亮,那主將帶着五萬東面軍越走越是靠近那山樑,夜風吹過,不知爲何他竟然聞到了一股子腥味,那味道好似從江河之上來,想到徽州緊鄰淮水,這主將便也未曾多想,隔得越近也越是能看清對面的軍隊模樣,看到那紅豔豔的軍服顏色,這主將才算是真正的放心了,不由得催馬行的更快了些!
對方也爲他們點亮了火把,可就在他們剛走到那山樑之下的時候,那山樑之上的火把忽然齊整整的滅了去,隨即,連他們自己手中的火把都一支支的滅去,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衆人有些微的不適應,那主將心中一緊,發問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一支破空而來的箭矢刺穿了脖子!他泛着精光的眸子睜的大大的,那剛剛萌芽的青雲之夢還未來得及做,就已經完全的破滅。
山道之上,山林之中,如蝗的箭矢一支支的落下,連天的慘叫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響了起來,一道道劍光,一柄柄長槍,毫不留情的刺穿那紅瑩瑩的軍服,隨後衣衫被沁溼,變成更爲鮮豔的顏色,這樣一面倒的突襲持續了半個時辰,直到相互的喊殺聲漸小纔有火光重新一支支的點燃了起來,只見原本站在山樑之上最爲顯眼的戰士們將自己身上的紅色軍服脫去,隨即便露出了裡面的黑色鎧甲。
那黑色的甲士緩緩散開一條道,一人一馬便走了出來,夏侯雲曦纖細的身量之上罩着一件大大的墨色披風,將她整張尖瘦的小臉映的愈發的雪白,夜風掀起她的袍角,她握着繮繩的手微微泛着白。
“凰王殿下,這裡有奸細——”
忽然一聲疾呼,夏侯雲曦轉眼便看到幾個同樣身穿墨色軍服的士兵被幾個剛剛經過戰鬥的士兵壓着向她的方向走了過來,那幾個人已經被五花大綁起來,那士兵將幾人一腳踢在地上,語氣狠狠的道,“這幾人是跟在雲宋隊伍之後的,剛纔躲在樹叢裡想跑,差點就沒有被我們發現。”
夏侯雲曦看了看那幾人,俱是衣衫合身的樣子,若是雲宋軍臨時拔了楚軍的衣裳,可沒有這麼好的巧合,她揮了揮手,那幾人便被放開,幾個人顯然被揍得不輕,當首一人緩了口氣纔有力氣說話!
“皇后娘娘,小人是祝將軍旗下斥候,負責跟蹤這東面軍的,此軍本是來搶功的,後來看打不過楚軍便臨陣脫逃了,小人不知是皇后娘娘來了,這纔沒有現身。”
夏侯雲曦倒有幾分信了,當即一問,“皇上現在在何處?”
那小兵當即面色一變,甚至有幾分哽咽,“皇上,皇上現在被困在石蘭谷,聽說,聽說已經受了重傷!”
夏侯雲曦一怔,面色忽然變得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