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要得天下,先破西涼
黎明,墨藍色的天幕之下,万俟宸回看着城樓之上長身玉立的身影,他心中的不安和不捨越來越強,在他的眼底,那高大堅實的青灰色城牆在這並未大亮的天光之下鬼魅的如同能吃人的野獸一般,蠢蠢欲動的,好似下一刻就能將她生吞入腹。
万俟宸幾乎有一種想要帶走她的衝動,可是心中的不安卻讓他遲疑,這麼多年明槍暗箭生死一線之中走過來,沉穩冷靜的他極少出現這樣的狀況,他想到了那山山水水之間可能存在的殺機,極快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還能有哪裡比這昂州城還要安全呢?
騎兵在前,步兵在後,整齊劃一的腳步落地聲之中,墨麟軍與凌南軍俱是向着九陰山的方向而去,在昂州城之前的平原之上,如同一條蜿蜒的墨龍,帶着逼人的生煞之氣,万俟宸回身遠望,路過他身前的士兵不由得也順着他的眸光回看過去。
三尺城頭,夏侯雲曦的身形如同天光破曉的那一抹亮,帶着夜盡天明的希望,好似從黑暗之中披荊斬棘而來的神侍,安靜又從容的鑲嵌在其後愈發透白的天幕之中,慕言騎馬跟在万俟宸的身後,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那城頭上站着的身影,微微一嘆。
城樓上,秦允與肖揚二人站在夏侯雲曦的身後,吳亞因爲一直負責着墨麟軍的糧草輜重,因此也隨軍離開了,夏侯雲曦看着那人駐馬,看着那人轉身,過了良久,他的身影終究是匯進了那洪流之中,越走越遠,遠到她再也分不出他的身形。
楚衣低低哼唧着在她腿邊磨蹭,夏侯雲曦笑一聲,轉身往城樓之下去。
昂州城的水源被廢,現如今他們也被此招困住,夏侯雲曦想着自己等人要在此地等七天,第一件事便是讓秦允安排士兵去北面的清源山取水,秦允思來想去,着五千人馬出城。
“這見鬼的太陽,我都有過夏天的感覺了。”
秦允懊惱的嘆氣,不過午時天上的日頭卻極大,夏侯雲曦也覺得奇怪,又問起秦允來,“銀甲軍雖然退去,可是退去了何處我們卻是不知,所以北城門的守衛尤其重要。”
秦允點頭,“太子妃放心。”
昂州城之中一切安然,万俟宸的行軍速度卻是快的嚇人,宋柯等人面面相覷的,心想着第一日便是如此,往後只怕會更加的變本加厲。
隊伍之中步、騎夾雜,行軍的速度完全取決於步兵的速度,万俟宸下了強令,等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隊伍到了衡水河,衡水河的寬度不大,水流卻極其湍急,因此那河道之上只有窄窄的石橋一座,而万俟宸這一方十多萬人馬,無論如何一晚上也是過不去的。
“到下游找搭浮橋。”
下了命令,簡旭寧請纓帶着墨麟軍前去,東齊不僅緊鄰東海,而且內部河道亦是衆多,因此墨麟軍善水戰是有些名頭的,這搭浮橋也是一項技術活,快慢與否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十分的重要。
万俟宸當即應允,而後便讓大軍原地休整。
臨時搭建起來的中軍大營之中,諸位將領包括蕭玉樓也在,衆人都在商討前方的路線和可能遇到的阻礙,唯有蕭玉樓有幾分神思不屬,沒坐多久她便向着自己臨時的軍帳而去,大帳之內,桓箏正長身玉立的站着。
感覺到是蕭玉樓進來,桓箏轉過身來面對着她,“公主還未言明,待我去往蘄州所爲何事?”
蕭玉樓並不言語,桓箏的眉心便是一皺,現如今西涼還未開始用兵,可若是無事,她又怎麼會提出要求讓他跟來,他並不說話,卻是一副等待蕭玉樓回答的模樣。
蕭玉樓眼底閃動着兩分微光不答,桓箏的眉心卻越皺越緊。
天氣很快的變化,下游的浮橋只搭好了一座,眼看着似乎又要有傾盆大雨落下,營中各位守將卻在爭論這到底是過河還是守在此處。
“過了河再走半日便是九陰山,河那邊的情形我們本來就不清楚,若是再遇上暴雨之類的天氣,只怕會吃暗虧!”
“你也知道快要下雨了,若是不過河那浮橋只怕是白搭了,等河水一漲起來,我們不知道還要再次守多久,到時候蘄州必然有大量援軍,我們攻城之時豈不是要難上百倍。”
下面的人各執一詞,卻是想法都對,万俟宸眉心微蹙。
“當然要早日過河,如果現在不過河,不僅僅是有援軍一起守衛蘄州,更有甚者,只怕九陰山和徐雲山的山谷我們都難以通過!”
話音落下,蕭玉樓再次進了大帳。
她一說話衆人都靜默下來,畢竟是一國公主,再加上大家都察覺到了万俟宸對西涼的態度有幾分詭異,所以對於這位公主之言,一時之間倒是沒有人接話!
“過河。”
万俟宸沉沉兩個字落下,爭論便也有了結果。
宋柯聞言當即站起身來,“墨麟軍第二座浮橋將在半夜完工,第一軍和第三軍的步兵先過,第二軍的騎兵等到墨麟軍的第二座浮橋搭起之後再過。”
步兵慢騎兵快,衆人自然沒有意義,林逸被留在了惠州,現如今的第三軍則是由程瀚負責,見万俟宸沒有意見,除開宋柯之外的將領們趕忙趁着即將被遮住的月色出門安排。
蕭玉樓眼底不見顏色,万俟宸着慕言拿過地圖來,伏在桌案上研究河對岸的狀況,帳內一時間頗有幾分安靜,正當此時,一陣嘯叫落在了大帳之外,帳門大開着,衆人隨着那聲響看出門去,一道黑色的影子直直的朝着帳內飛了進來。
万俟宸坐在主位,慕言站在他身邊,蕭玉樓坐在左下手第一位,宋柯坐在右下手第一位,只見那黑影子在門口盤旋一陣,低鳴一聲竟然朝着蕭玉樓所在的地方落了過去,慕言正要上前兩步,看到信鷹落過去的方向頓時眸色一變——
連帶着的宋柯的眸光都隨着信鷹的方向看向了蕭玉樓,蕭玉樓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眼底閃過一道利光,英氣的眉心忽然一下皺起,頗爲厭煩的捲起袖子掃向了信鷹,“哪裡來的小畜生,滾遠點——”
“公主且慢。”
慕言身手利落的上前將飛錯了地方的信鷹制住,頗爲歉意的對着她微微頷首,“這是主子的信鷹,驚了公主實在是抱歉。”
蕭玉樓睨了那信鷹一眼,滿面不虞卻到底沒有追究。
万俟宸的眸光便落在了蕭玉樓的身上,中原最好的信鷹都有西涼蒼鷹的血統,他們飛得高飛得快,不會像鴿子一樣被人隨意射下來,只要掌握了馴服的法子,便是極好的傳信之物,難道蕭玉樓所用不是信鷹?
蕭玉樓被万俟宸的眸光看的渾身不自在,眸光卻是若有若無的落在了慕言手中的紙條上,万俟宸接過那紙條在手中,低低的一看,眉心驟然緊鎖。
蕭玉樓頓時緊張了起來,下一刻万俟宸將那紙條收緊,“傳令下去,全軍加速過河!”
蕭玉樓深深的鬆了一口氣,眼底更是露出幾分刺目的亮光來。
“三哥,怎麼忽然要加速過河?”
夜色正濃,万俟玉的聲音老遠的就傳了過來,此時帳內已經無人,万俟玉去下游督造浮橋,此刻也是急急趕回來,万俟宸卻擡頭問他,“過了多少了?”
此刻已是子時已過,万俟玉急急捧了一杯茶喝下,“過了十之有三,簡旭寧做事的的手腳很快。”
万俟宸有幾分滿意,這才點點頭道,“先生送來信,給了兩句話。”
万俟玉聽說是夏侯非白,不由得“哦”了一聲,“先生說了什麼?”
說到此万俟宸的眉心便緊皺了兩分,“避水遠山,駐平川而後定。”
万俟玉聽着有幾分疑惑,“先生既然知道我們已經開始行軍,不告訴我們如何涉山渡水行快兵之便,爲何要我們按兵不動,不僅如此,還要避水遠山。”
万俟宸如何不會覺得奇怪,“我已經送了信去問,最晚天亮便有消息。”
万俟玉聽着,這才點點頭。
夜色濃稠,高高的樓闕之上,公孫墨一身貼身的月白長袍,眸光微眯的看着遠方天空那詭異的黑紅色雲層,齊林上來的時候手上拿着一份摺子,上面有明黃色的御用絲綢包裹,一看便是大燕皇宮的東西。
還未走近公孫墨的聲音便傳了來。
“如何?”
齊林看了看手中的摺子,到底是先回答公孫墨的問題,他語聲沉沉,可能是君臣相隨的久了,和現如今的公孫墨的冷漠頗有幾分相像,“万俟宸和万俟玉親自帶着十四萬人馬向着九陰山而去,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到了衡水河了。”
公孫墨並不言語,齊林深吸一口氣大着膽子問起來,“皇上,要不要通知大梁,離州的騎兵營距離蘄州並不遠。”
公孫墨脣線抿成一條線,好半天才道,“蘄州之後的原野之上更適合騎兵交戰。”
齊林只覺得背脊一寒,蘄州之後的原野有千里廣闊,不讓大梁的騎兵營事先埋伏打擊大楚,卻讓大梁和楚地的騎兵正面對衝,大楚騎兵也不簡單,只怕到時候,那千里沃土都會被染紅,要知道,離州的騎兵營可是大梁戰鬥力最強的騎兵營。
齊林不敢再說,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摺子,“皇上,欽天監有摺子遞過來。”
欽天監?
公孫墨的眉頭微蹙。
齊林見公孫墨不爲所動,又補了一句,“用的是皇家御騎,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密函。”
公孫墨這才轉過了身來,接過那觸手絲滑的摺子在手,打開一看,眉心猛的皺的起來,他深吸一口氣這纔將讓語氣變得尋常,“留在昂州城的,是誰?”
齊林一怔,他以爲他早已知道所以並未在他面前提起,他斂下眸子,語氣也分毫不變,“是東齊公主。”
公孫墨的眸子陡然一沉,下一瞬又帶着幾分暗光的眯了起來,他又朝着那黑紅色暗雲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有深沉而不知情緒的光閃過,硬質的摺子在他的手中變了形,良久,他將那摺子扔給齊林轉身下了樓!
齊林緩緩將那摺子打開,一眼看去,眼底的幽光更濃,他擡頭望着樓下,那白色的背影挺直威儀,可那極快的腳步卻怎麼都掩飾不住他的慌亂和急切,齊林的眼神暗了暗,脣角不由得就生出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澀然笑意。
寅時三刻,十四萬楚軍分爲三大隊全部渡河完畢,全軍皆以爲接下來必然要全速行軍了,可是万俟宸卻指了西面的一處荒原,要所有人在那裡安營紮寨,不光是戰士們了,就是程瀚和宋涯都有幾分不解,然而万俟宸的話便是命令,他們不敢不遵守。
万俟玉騎馬綴在万俟宸的馬後,潑墨一般的夜色之中,天地一點光亮也無,烈烈的罡風吹起二人的衣衫,万俟宸卻覺得沒由來的煩躁,他在等,等夏侯非白的回話。
“雨還未下,隊伍倒是先停了。”
蕭玉樓這般感嘆,桓箏一臉沉色的站在那幽幽曠野之上,綠桑安靜的站在他身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蕭玉樓的隨從們正在爲他們搭建軍帳。
桓箏知道,万俟宸的停下隊伍一定不是爲了這一場蓄勢待發的雨。
而此時的蕭玉樓,卻更想知道万俟宸收到的信裡面說的是什麼,他到底知道了什麼纔要按兵不動的紮營在此處呢,蕭玉樓想着昨晚看到的“城危,速離”四個大字,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隱隱的不安來。
卯時初,衡水河以西十里之處的荒原之上,數千頂帳篷次第而落,眼看着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除了大營正中的中軍大帳之外,整個營地都陷入了沉沉的安睡之中,天地蒼茫,無人看得到那隱在黑雲之後的猙獰之手。
兩盞明燈照着,万俟宸坐在主位之上,前思後想也拿不準夏侯非白的意思,夏侯非白在居庸關,他將自己的許多條情報網都交給了他,只要是他想知道的都能有辦法打聽到,他對夏侯非白看重儀仗,可夏侯非白卻從來不會像現如今這樣簡單直接的對他以命令的方式傳達消息,他直覺的感覺到了這次的不尋常。
眼看着夜空之中的墨色好似已經越來越深,慕言也焦急的看向了帳外,他特意在帳外點了追蹤香,這樣信鷹就能更快的找到這裡來,眼看着坐在下首位的万俟玉和宋柯眉目之間已經滿是倦意了,慕言走到一邊的側案上給二人倒茶。
青瓷的茶盞是慕言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次次都給万俟宸帶上的,他在小火爐上將熱水衝進茶盞裡,看着青色曲捲的茶葉一點點的舒展開來纔回身將水壺放好,正待他轉身要端起茶盞的時候,那滿杯的清湯忽然泛出細細的波瀾來——
慕言眸光一凝,在他的眼底,那細細的波瀾越來越巨大,下一刻茶盞的底座已經和茶杯發出磕磕的脆響聲來!
“主子——”
一聲輕呼,帳內站着的三人俱是發現異樣猛然站了起來,他們腳下的土地正在顫動,那天地爲之搖晃而生的巨大顛簸感讓三人的眉頭瞬時皺緊,屋內剛剛安置好的桌椅燈座哐啷倒地,頓時,整座大帳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走!”
万俟宸沉沉一聲,万俟玉和宋柯早知事情不好,三人身形一掠出了大帳,夜幕之下的曠野中,帳篷之中一個兩個三個的衝出人來,士兵們帶着武器光着身子,眸光之中帶着沉沉厲色的四面張望,好像在尋找那能製造出這般動靜的野獸在哪裡——
劇烈的震動忽然停止。
站在帳篷之外的人們面面相覷的看着彼此頭髮凌亂衣衫不整的滑稽模樣,而負責警戒的斥候軍已經不斷的前來稟報。
“啓稟殿下,西面一切正常。”
“啓稟殿下,北面沒有發現異常。”
“啓稟殿下,南面很安靜!”
東面是他們剛剛渡過的衡水河,自然更不會有意外,那麼適才這天崩地裂的響動到底從何而來!許多士兵們不解,一些士兵們低低私語,還有些人沉暗的眉眼亮了又暗,開始講述老一輩講的那些遠古故事——
“是地動!不是敵人!”
万俟宸的眸光看向那黑沉沉的夜空,語氣篤定而沉着!
“地動!竟然是地動!”
“怎麼會是地動,不知道是犯了哪路神仙!”
“這隻怕是不祥之兆!”
“妄議鬼神亂了軍心是要受軍法處置的,殿下志在天下,只恐怕是七國將危之意!”
“適逢亂世,自然有些異象。”
潮水一般的議論聲一聲連着一聲的襲來,万俟宸忽然對夏侯非白的信恍悟,黑漆漆的夜空之中一聲嘯叫低低的落了過來,万俟宸微微擡手,那黑色的影子一個盤桓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万俟宸取下那信筒,將那信條打開,藉由目力一看……
所有的將領都聚了過來,將士們並無損傷也都漸漸地安下心來,離得近的人只覺得他們的太子殿下頃刻之間渾身上下的氣息全無,那種好似忽然停止了呼吸的消亡感讓所有人都愣了住,靜默良久,一陣悶雷忽然從九天之上落了下來。
那震破肝膽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是一震,万俟宸微微擡頭,目光凌厲的看向西面衡水河的方向,他手臂的上的信鷹還在等他的指示,可是衆人眼中,万俟宸身邊忽然有冷光一現,下一刻,那前一刻還嘯叫着頗有幾分氣勢停在太子殿下肩膀上的信鷹已經鮮血淋漓的落在了地上!
無人再敢妄言,甚至連呼吸都頓了住,万俟宸斂下的眸子微微擡起來,天幕之中忽有一道白光噼啪炸開,天地一亮,万俟宸眼底嗜血的猩紅萬分驚心。
“地動從昂州而來。”
輕輕地一句話落地可聞,死亡的氣息迎面而來,万俟宸的眸光一深,說出口的話語帶着萬鈞雷霆,“傳令長安,楚地與西涼盟約就此作廢,欲得天下,先破西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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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開始了苦逼的練車生活~此虐綿綿無絕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