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
帝國曆四七七年年末,時任九重閣閣主的白鳳出山入楚,拒絕了一切封號與爵位,成爲楚太子万俟宸身邊的第一軍師,九重閣“大爭之世當出”的話早就流傳開來,此行一出,中原之上更是一片風雨欲來的惶然,另有古語“得九重者得天下”,天下仁人志士莫不開始鄭重的考慮起天下格局來,連九重閣閣主都入楚了,這是否預示了什麼?
就在中原之上一片風聲鶴唳之時,剛剛經歷了戰火的南越正縞素加身,纏綿病榻已久的皇帝洛奕與南越京城駕崩,享年四十五歲,南越人舉國服喪,七日正禮之後,太子洛蕭登基爲皇,登基大典簡單肅然,諸國皆派使者來賀。
南越連連戰火,加之本身戰力便不佳,此時已接近強虜之末,南越新皇剛剛登基半月便脫了龍袍換戎裝,帶領南越僅存的主力軍三十萬親臨北境練兵。
冬日的嚴寒越來越重,眼看着已經快要臨近新年,可往日裡早已一片喜氣洋洋的七國之中卻並不見幾分喜意,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卻襯得那天地浩蕩的素白越發的悽清,在雲宋與楚地交界的邊城涼州,萬家燈火的昏黃也帶着幾分蕭條的味道。
大成殿九重樓上,万俟宸一身墨袍,凌烈的夜風捲起他的袍角揚的老高,他的眸光看的極遠,越過那千山萬水,似乎能看到中原極東之地,白鳳靠後一點站在他的身側,神態靜然沒有半分波瀾。
“不知道明年此時,這中原大地會是何種樣子。”
此時的夏侯非白只是白鳳,他神色安然,眉宇之間斂盡鋒芒,聞言眸光微眯的看向了極北之地的星耀,“帝宮紫薇,太子殿下雖然已有帝星之形,卻總還是差了一點,此時的中原看起來格局明瞭,若是按照這個趨勢我們似乎兩年之內便能取勝,可是我夜觀星象,卻發現這一次的破軍移位之勢並沒有那麼快,從開始到結束,也絕不會容易。”
現如今的中原,三分之二的勢力都站在楚地一方,只要楚地雷霆出擊,大梁和大燕几乎沒有勝算,可是万俟宸的心中清楚,這所謂的三分之二其實還存在太多的弊端,而夏侯非白的話正是印證了這一點。
“大燕派了齊林去大梁,絕非只是爲了看看公孫慈而已,公孫慈和親並非本意,現如今和大燕之間只怕並不是那麼親厚的,她才嫁去大梁幾日,已經將手伸向了大梁朝堂,上次大梁與南越之戰,趙晟臨時拖延了調兵速度我看和她有很大的關係,而且齊林和公孫慈本就有幾分私情,公孫墨是知道這一點的,可是他還是派了齊林去,足以說明齊林去是另有所謀。”
夏侯非白並不知道公孫慈這個皇家公主在大燕受過什麼,此刻聽到万俟宸這樣說倒覺得有幾分意外,他微微沉吟一瞬,“大燕的身邊現如今只有大梁一個盟友,大梁又和大燕是姻親,可是在我看來,大燕三番兩次將大梁推出來,顯然是想讓大梁身先士卒爲他打江山,殿下,這法子雖然不道義,可是我覺得並非不可用。”
夏侯非白的語聲低沉,伴着呼嘯而過的夜風落盡了万俟宸的心底,他眉心微皺,轉頭看向了夏侯非白,夏侯非白坦然的看着他,眼底卻是一片幽深。
大燕和大梁既是姻親也是盟友,這樣的狀態和楚國與西涼十分相像,公孫墨此舉第一是讓大梁左前鋒爲他減輕壓力,第二,也是有故意削弱大梁的意思,試想一下,雖然大梁和大燕的聯盟是以大燕爲尊,可若是大燕在於諸國交手之時損傷過重,等將諸國收服之後已經是強弩之末,而大梁卻還有一定的實力,那麼大燕顯然的是爲大梁做嫁衣了。
夏侯非白此意正是在提醒他,大燕能用這樣的法子對付大梁,那麼楚國也可以用這個法子對付西涼,借力打力,不管在實力還是名望之上,楚地要時刻保持尊榮之位。
四目相對之間,万俟宸卻是搖了搖頭。
夏侯非白眼底閃過兩分訝色,万俟宸轉過頭去,看着那黑茫茫一片的夜空輕聲的開了口,“我暫時不會用西涼。”
作爲一個成功的軍師,夏侯非白自然不會去問爲什麼,心思一轉,他已經隱隱的知道了那個答案。
看着万俟宸凌厲的側臉,夏侯非白微微一嘆,“做爲太子殿下的軍師,我只能提醒太子殿下,欲成大事,不能拘泥與小節。”
万俟宸淡笑開來,看了他一眼轉身下樓,“你說話的時候頗有幾分語不達心,你既然明白,便無須多說了,啓用西涼不過是錦上添花,不用也無傷大雅。”
說到底,是不想她難過,夏侯非白無話可說,無奈笑着跟在万俟宸身後下了九重樓。
夜色已深,慕言慕楓守在樓下,看到万俟宸出了門來面色微亮的走了過去,他們知道万俟宸在和夏侯非白說話,怎麼都不敢打擾,因此手中的信報在半個時辰之前就收到了,卻是沒交給万俟宸看。
“主子,東齊送來的。”
万俟宸眼底微亮,接在手中便打了開來,站在一邊的夏侯非白也挑了挑眉,便看到万俟宸一邊看着那信報上的話一邊將眉心緊緊的皺了起來。
“怎麼了?”
万俟宸淡淡的將信報收起來,眉心緩緩舒展開,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回了東齊便安安靜靜的住進了公主府。”
這有什麼好皺眉的?
夏侯非白心中腹誹,又想到桓箏跟在夏侯雲曦身邊,這才反應過來,捂着嘴輕笑一聲,他看了看慕言手中的另一份信報擡了擡下巴,“還有一封呢。”
慕言自然知道万俟宸心中最爲要緊的是哪一封,自是先讓他看了東齊的,此刻纔將另一封遞了過去,看到那信封角落上特殊的標誌,万俟宸眼底的憂色消散,漸漸地轉變爲沉重,那消息來自大梁。
緩緩打開,不過三指見方的小紙條上寫了兩句話。
“唰”的一聲收起,万俟宸眼底的濃黑之中迸出兩分利光來,他大步的往書房的方向走,一邊語聲森然的開口道,“公孫墨便是公孫墨,他既然想把大梁吸乾,那我們照單全收好了。”
夏侯非白眸色微凜,万俟宸已經大手一揮,“去叫宋柯和顏回來。”
慕言躬身應是跑了開,等到他二人到了書房的時候宋柯和顏回已經等在了那裡。
“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先生。”
宋柯和顏回待夏侯非白同万俟宸,禮數週全態度恭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都知道了夏侯非白的真實身份,夏侯非白知道這二人都是万俟宸極其器重的大將,自然也是以禮相待,四人先後進了書房,万俟宸直接走向了書房最裡間,一個三丈見方的大桌子上正擺着一張泛黃的鹿皮地圖,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線標記數不甚數,此物便是雲宋柳氏世代相傳的九州堪輿圖,當日裡万俟宸與夏侯雲曦訂婚之時,遠在洛陽的柳如是命人送來了此物。
白鳳和宋柯、顏回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那九州堪輿圖,幾人由不得眼前一亮,而万俟宸的手中已經拿了一支紫檀木長棍,朝着大梁所在的位置搖搖一指,“公孫墨派齊林去大梁果然是另有所圖,齊林已經說動了趙晟,將在開年之後對雲宋用兵。”
夏侯非白麪色如常,宋柯和顏回對視一眼,眼底竟然有躍躍欲試的興奮,万俟宸瞟了二人一眼,眼底閃過幾分笑意,他手中的長棍從雲宋和大梁的邊界線上移過去,“大梁與雲宋交界的線路並不長,而云宋的屯兵主要在南部,姬無垠答應了讓我們借道,卻全然沒有提起用兵的事情,既然如此,我們也不爲難與他。”
宋柯和顏回聞言眉心微皺,万俟宸的話卻沒有說完,他眼底有機鋒一閃,“新年之後若大梁果然對雲宋用兵,那我們便以救雲宋爲名出兵,分兩路由東西兩向向雲宋北部邊境而去,雲宋的瀾滄江和淮水而上,淮水一支軍力三十萬由宋柯帶領,瀾滄江一支軍力二十萬由顏回帶領,宋柯先行,顏回殿後,勢必要吃進大梁腹地。”
夏侯非白聽着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宋柯聞言點也沒有什麼意見,唯有顏回,他眉心皺了皺,頗有幾分疑惑的道,“殿下,早前戰術安排的時候我分明是負責後援軍的,此刻帶兵打前鋒只怕不好。”
万俟宸聽着便掃了他一眼,偏生顏回沒有領會万俟宸的意思,邊裡的宋柯便看着万俟宸輕咳了兩聲,“殿下沒有讓你打前鋒的意思。”
顏回一怔,夏侯非白終究是忍不住的淡笑道,“雲宋一兵未出,你的二十萬軍可不是用來打大梁的。”
顏回一愣,頓時恍然,看着万俟宸帶着幾分崇仰,“殿下,您的意思是我們以救援爲名,卻是要藉此機會將雲宋轄制?”
万俟宸的不動聲色的看着那堪輿圖,宋柯斂着眸子,眼風卻看向了万俟宸,顏回一時間不確定自己說得對不對,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低着頭笑,万俟宸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說什麼,卻也不回答顏回的話,只是看向夏侯非白,“先生覺得如何?”
夏侯非白略略思索,淡淡的開了口,“我倒是覺得,若真是有異心,防不如治。”
万俟宸眼底瞬時便迸出了幾分笑意,夏侯非白看在眼裡,也不由得揚起了脣角。
楚地開始頻繁的調動兵力,一批又一批的楚軍從四面八方彙集到了涼州城外的荒原之上,所有的士兵不管從哪裡來,此刻都被冠上了凌南的名號,這個十二年前因万俟宸而生的名字,從這個年末開始正式以強軍之姿出現在了中原大地上,在不久的將來,中原大地西至祁連山,北到燕然山,南過寒原,但凡是烽煙侵襲的地方,都會有他們的足跡。
楚地的朝堂之上也因爲此次的兵力變動而發生了變化,膽戰心驚的氏族們在太子和皇上的懷柔政策之中鬆了口氣,可是沒等他們將手中差點分崩離析的榮華富貴捂熱,楚國的帝國大旗便向他們伸出了召喚之手。
享受祖上傳承蔭萌的氏族子弟大都被皇帝以各種各樣的名目安插進了凌南軍疙瘩軍團之中,那些想要發戰亂財的氏族們開始的時候切切自喜,可是當他們知道了自己的職務之時便開始心生了退意,然而皇命已出,要麼抗命,要麼便只能帶着家族的榮耀,隨時準備將生命獻給楚國,而經過一番精心安排的調動之後,朝堂之上因爲氏族子弟們的出走空缺出了許多的職位,左右丞相們乘機舉薦了楚地寒門士子入朝,一時間楚國竟然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朝堂大換血,新入朝的官員鬥志激昂,正是想要趁這這個機會發力一鳴驚人的時候,不出兩月,楚國朝堂之上昌明隱現。
楚國意欲北伐乃是朝堂之上心照不宣的事情,万俟婓坐陣朝堂,万俟宸軍前統戰,万俟殊後方補給,積極而有序的戰前準備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而帝國曆四七八年的新年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了,而隨着楚國新年一同駕臨涼州的還有一位不速之客。
“宋涯,秦允,林逸,分別帶領西路軍的第一軍、第二軍、第三軍,宋柯任主帥,從淮水以西逆流而上,程瀚任副將隨宋柯一起,顏回率領東路軍,祝雲陽任副將,到了瀾滄江便可駐軍,此一道行軍速度一定要快……”
大成殿的大書房之中,夏侯非白的聲音沉緩有力,這邊廂万俟宸坐在主位之上面無表情的聽着,夏侯非白說完,幾位不曾在家中過年就趕過來的將領便開始發問,那邊正討論的火熱,万俟宸的眼角卻掃到了慕言的身影。
慕言看到不是他在做部署,面色便有些沉暗的走了過來。
“主子,西涼公主正往這裡來,人已經到城外了。”
他的話語聲不高不低,一邊正在說這話的將領們都聽到了,衆人的面色微微一變,熱火朝天的討論聲便停了下來,万俟宸面沉如水,眼底有道道光芒一閃而過,他微微沉吟一瞬,“準備迎接吧。”
慕言領命而去,万俟宸看了衆人一眼,“西涼乃是楚地盟友,只要西涼不作出不利於楚地的事,我們都要以禮相待。”
說起來這本是應該的,可是万俟宸這樣專門點出來一說,其他人倒是覺得怪異了,更何況這些人各個都是一路上摸爬滾打過來的,何等的眼力心思,自然知道万俟宸對西涼的態度有所保留,如此一來其他人對西涼也有幾分思量了。
蕭玉樓一身玄色大袍,肩上的斗篷之上還帶着一層薄薄的風雪,當她走入大成殿看到滿殿的楚地將領之時,眉梢眼角便生出了笑意,“太子殿下未免太過見外,你我乃是盟友,既然準備大動作爲何不知會西涼一聲,太子殿下不說卻不代表西涼不做,大梁以西自當交給西涼來牽制。”
蕭玉樓一言便點到了重點,楚地自有兵馬去對付大梁,可是若是西涼能在大梁以西給大梁以重擊,不僅能讓楚地的主力軍減輕壓力,還能找到合適的機會一舉將大梁的名字在那九州堪輿圖上抹去。
蕭玉樓語聲極快,帶着不容置疑之色,周遭其他人向她見禮,她也只是擡了擡手示意,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牢牢的鎖在了万俟宸的身上,万俟宸眸色幽深,良久才低低一嘆,“公主風雪兼程的趕來,實在是爲本殿解了燃眉之急,本殿謝過了。”
蕭玉樓眼底的凜冽與懷疑之色此刻方纔淡去,她面色明麗的笑開,眸光從站在万俟宸身邊的夏侯非白身上一掠而過,擡步便迎了上去,“這位想必就是白鳳先生了,久仰先生大名,蕭玉樓失敬了。”
夏侯非白淡淡的向着蕭玉樓點頭,蕭玉樓卻瞟了万俟宸一眼,語聲乾脆利落的道,“說起來您的師弟玉麒麟也算是我的軍師了,只可惜現如今他身在東齊,也不知道爲何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的打算——”
蕭玉樓的到來絕不僅僅是爲了真心給万俟宸救急的,万俟宸順勢接下了蕭玉樓拋過來的好處,卻並不熱衷於讓她參與自己一方的軍師佈置,身爲楚地的盟友,蕭玉樓可以在楚軍之中隨意行走,而如她所言,她對於自己軍師的遲遲未歸表示憤怒,只可惜,所有帶着她印章的送到東齊的信箋全部都石沉大海了一般。
與此同時,万俟宸送到東齊的信亦是遲遲得不到迴應。
就在繁忙的軍務佈置和蕭玉樓若有若無的試探之中,帝國曆四七八年正月初五,大梁將敗於南越的五萬兵馬轉向了雲宋,與此同時,從樑都連連發出的三封調兵急函亦是將矛頭直指雲宋。
而在東齊某個荒涼的山野之中,夏侯雲曦正在接受一身紫色華服的姬無垠聲淚俱下的哭訴,“姐姐,你要救雲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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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寫了個分開收藏就嘩嘩的往下掉……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姨娘最近常常受虐,虐着虐着已經被虐習慣了……當然,相見什麼的是不會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