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
湖色水草紋的通袖百褶裙上罩着一件月白的踏雪尋梅立領小襖,肩上還披着一整塊雪狐皮製成的襴邊鶴氅,夏侯雲曦面上脂粉未施,一頭青色半綰在腦後,手中抱着個紫金鑲邊的暖手爐,由靈兒打着傘,腳步聘婷的從雪地裡走過,直往公主府後院而去。
靈兒跟在夏侯雲曦側後方,從她的方向看過去夏侯雲曦的側臉弧線流暢,長長的睫毛卷曲,瑩白的面容之上帶着幾分清水出芙蓉的清絕,微抿着的櫻脣緋紅,和她通身的素色一襯,愈發帶着幾分妖嬈的魅惑,她身段纖纖,走起路來身上的披風隨着腰身一起一伏的擺動,說不出的風姿悠然。
走過迴廊,經兩間穿堂,在走過兩處翠綠蔥蘢的小花圃便到了公主府後院,守在門口的小廝很是意外這麼大的雪夏侯雲曦會來這裡,正要行禮之時夏侯雲曦卻是揮了揮手,兩個小廝立時不再出聲,夏侯雲曦擡腳走了進去。
後院的面積並不小,迎面便是一處亭臺精緻的水榭,順着朱漆華蓋的走廊緩緩地往上乃是一處拱形的廊橋,廊橋頂端是一處迴風避雪的八角亭,此刻那八角亭四周都掛上了厚厚的重紗帳,夏侯雲曦看了一眼那重紗帳,眼底現出幾分笑意。
守在廊橋上的侍女早就看到了她,還未走近便爲她打起了簾子,夏侯雲曦極快的步子就那麼的慢了下來,在那佈置精巧的亭子裡,一個身形挺秀的白衣男子正淡淡的背對着她站在那裡,黑漆的落地柱襯得他的背影更加的挺拔修長,夏侯雲曦的眸光便那麼的落在了男子的腿上,長袍之下男子的雙腿筆直,站在那裡便有巍然不動的堅韌,夏侯雲曦的脣角止不住的上揚,步伐又快起來。
男子聽到了動靜便知道是有人來了,又聽了一會兒才確定來人是誰,他容色靜然的轉過身來,夏侯雲曦看着男子眼上覆着的布帶脣角的笑意就是那麼一滯。
“珈藍。”
桓箏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潤,在這春寒料峭的冬日裡也帶着春日一般的溫暖安然,夏侯雲曦抿着的脣線放鬆開來,解開身上的披風交給靈兒,一邊走到他身邊上下看了看,“今日裡可好?今天下雪了,否則我便可以陪你去外面走走。”
桓箏的腿要復原就要每日走動,只是今日裡忽然下了雪,他眼睛看不見,自然不那麼方便了,桓箏不置可否的笑笑,“東齊十多年未曾下雪,只怕外面要熱鬧一番了。”
夏侯雲曦笑着落座,一邊將桌案上的紅泥小火爐燃起來,“誰說不是呢,外面看雪的人多,倒是像過年似地熱鬧。”
桓箏站在亭子邊上,步伐看似從容卻帶着小心的緩緩走到了桌案邊,夏侯雲曦也不去扶他,只自顧自的燒水煮茶,卻在看到他穩穩落座的時候暗暗鬆了口氣,水很快的沸了起來,夏侯雲曦便道,“不過東齊這雪也有些不好,雪太大,碼頭周圍都結了冰,東海上也海禁了,這個冬天漁民們只怕是要過個慘淡的年。”
“天生異象,乃是亂世之兆。”
夏侯雲曦便擡頭看了桓箏一眼,“楚地祭天便等於是已經稱帝,別的不必說,大梁和大燕是必定不會臣服的,接下來,說是亂世也可,看來果然還是順應了天意的。”
微微一頓,夏侯雲曦又加了一句,“楚地已經開始調集兵馬,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過完這個年,大梁此前和南越一戰並未使出全力,楚國也不能小覷了他們,從楚國道大梁有兩條路可走,只怕走雲宋更近些。”
桓箏攏在袖子裡的拳頭微微一緊,“何不走西涼?”
夏侯雲曦眉梢都未擡一下,淡然的道,“他,只怕暫時不會用西涼。”
桓箏呼吸微滯,又問道,“宋皇他——”
說到姬無垠,夏侯雲曦的眉心便是微微一簇,想了想卻又是釋然一笑,“宋皇前幾天鬧着要出海,只可惜海上風浪太大,這兩日又下了雪,他便乾脆帶着僕從住在海邊了,已經等了三日,只怕也要回來了。”
微微一頓,輕鬆的語氣難免帶上了幾分沉重,“他倒是坦然,此前雲宋內亂國內已經烏煙瘴氣,後來宋皇登基之後對剩餘的兵力有了大的調整,現在雲宋的軍政還算不上穩固,我和他從最開始也沒有要雲宋幫忙征戰的打算,宋皇能借道讓楚地用兵便是極好,後面的事,總是要一步步來的。”
桓箏自從和夏侯雲曦來到東齊之後便再沒有主動的問過軍情急報,可是此前在西涼的時候,因爲蕭玉樓歲雲宋的戒備,他對雲宋內亂和雲宋國內的軍政還是有十分細緻的瞭解的,聽到夏侯雲曦此話,他有幾分欲言又止。
茶湯卻在此時沸騰,濃郁的茶香飄了出來,帶着外面清泠的雪氣,讓人瞬間精神一震,夏侯雲曦專注的洗盞更酌,倒好一杯茶放在了他的手邊。
“雲宋國內是姬維在坐陣,姬維一手收養了宋皇,又一手將宋皇培養成七殺將星,更是一手將皇位奪了回來輔佐宋皇登上了皇位,乃是雲宋百年來第一等的權臣,現如今楚地祭天明誓,姬維自然也看得清中原境況,這個時候他也必須做個選擇,所以宋皇這一次的意思他連想都沒想就應下了。”
桓箏有些沉默,夏侯雲曦輕抿了一口茶湯,卻聽到桓箏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到底是七殺將星。”
夏侯雲曦聞言不免得輕聲一笑,“如果按照先生的意思,天狼星未動,而破軍星已經從正宮移位,轉而向紫薇宮而去,那就是說三方四正的命宮格局已經打破,若是隻因爲那七殺二字就將宋皇列入需要戒備的一列,那東齊和雲宋的盟約豈不是白白締結了。”
桓箏不再說話,夏侯雲曦看他面色如常纔將心頭一絲怪異壓下去,轉而又輕聲道,“先生留在九重閣未歸,這個年只怕只有你一人過了。”
桓箏握着茶盞的手便是一頓,夏侯雲曦正待再說什麼,站在簾子外面的靈兒低聲開了口,“主子,丞相來了。”
“快請!”
對這個莫雲遮,夏侯雲曦是帶着幾分敬重的,而她好像也是在等莫雲遮似地,語氣不免得有幾分急切,桓箏挑了挑眉頭,仍舊是安然的坐着,夏侯雲曦重新添上一杯新茶,桓箏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忽然開了口,“現如今大勢已定,師兄是否有出山的打算?”
夏侯雲曦脣角一彎,“先生乃是世外高人,能不能出山自然是要時機的,還得看請他出山的人怎麼相請,先生曾對我說他在等長風萬里,等沒等到,我也不敢亂說。”
言語很是謙遜的樣子,可是語氣裡還是隱隱透着幾分勝券在握的超然,桓箏彎了彎脣角,下一刻簾子便被掀了開來,沁人的寒意涌進來,夏侯雲曦目之所及一個身形挺拔面容儒雅的文士便走了進來。
“拜見公主。”
莫雲遮依舊恭敬的行禮,夏侯雲曦上前兩步迎他,轉身一請,“等候丞相多時了,新雪煮水,茶湯正開,請丞相品一杯?”
莫雲遮自是文士大家之風,對於茶道自是有一番建樹,此刻也不推辭的落了座,他分明是第一次見桓箏,卻好似知道桓箏的身份,此刻什麼也不問,甚至連個招呼也不必打,好似故友又好似陌生人一般的落了座,言行之間適宜得當,並不會給人突兀之感。
桓箏對於夏侯雲曦來說與玉麒麟的名號無關,更與東齊的國事無關,此刻看着莫雲遮的容色帶着洞察一切的從容,她所幸也不做介紹,等莫雲遮淺嘗了一口茶湯,微微頷首之時她才問出正題,“丞相可是收到了先生送回來的信?”
莫雲遮放下茶盞,微微頷首。
夏侯雲曦眸光便是一亮,“如何?先生可同意了?”
莫雲遮眼中的夏侯雲曦少有這般急切的時候,他微微沉吟一番,婉轉的道,“在東齊,公主乃是千金之體,是不能同世家王侯那般——”
“不能?”
莫雲遮的話還未說完夏侯雲曦的面色便沉暗起來,她打斷莫雲遮的話,眸光微眯,頗有幾分逼人的戾氣,“公主不能,那不是公主的人總可以吧!”
莫雲遮變色微變,向來沉穩的眸子裡閃出幾分訝色來。
夏侯雲曦所幸將脣角冷冷勾起,“你沒聽錯,公主不可以,那我便不要這公主的身份了,說起來我乃是東齊嫡系凰女,若是先生願意給,我甚至能繼承皇位,這件事你不必管了,我自會找先生說。”
莫雲遮微微一嘆,“微臣遵命。”
整片中原大地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卻只有一處仍舊是翠色蔥蘢,杏花微雨,清風徐徐,置身其中不免得如夢似幻,万俟宸一身墨色直綴長袍,通身不見一樣飾物,順着那高高的階梯,他面色沉肅的一步步往上走。
越往上走周遭的景物越是發生着各式各樣的變換,風和日麗的天忽然電閃雷鳴,平平整整的階梯忽然變成了萬丈懸崖,腳邊清透的溪流剎那掀起了滔天巨浪,看似有雷電加身,万俟宸面色從容,雷電便在沾身之時變成了一縷暖風,分明是懸崖萬丈,万俟宸卻依舊跨步踏了上去,那深淵便如同水中倒影一般泛起了漣漪,腳下依舊是青石冷硬,巨浪砸過來,万俟宸頭也不低,那水沫子四濺的浪頭便化作了一點霧氣散了開,万俟宸周身有隱隱明光,那變幻無窮的景緻在他眼裡如若無物。
幻影忽然消失,万俟宸身邊的景緻恢復如常,可是下一刻,那徐徐的微風忽然靜止,周遭的花草樹木忽然活了起來,杏花飛舞,花瓣如利箭如簧朝他落了下來,草葉翻飛,如同一把把寒刃朝他的脖頸直襲而來,更別說那些合抱的壯木,帶刺的荊棘,俱是得了指示一般的從四面八方朝着万俟宸圍攻了過來,霧氣漸起,殺氣四溢。
万俟宸眸光一凜,腰間的軟件在響徹九霄的劍鳴聲之中破空而出,山洪海浪一般的內勁留些開來,万俟宸的身影快同獵鷹,勢同虎豹,殺氣四溢的向着那些沒有生命的殺招迎上去,山中不知時,在這裡沒有日落沒有月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紛至沓來的草木忽然在此靜止,万俟宸周身依舊不然纖塵,他猶如神祗的身影從半空之中徐徐而落,腳底沾地的那一刻那些被他的劍劈斷的枝椏零落的花瓣草葉,全部都消失無蹤,繚繞的霧氣散去,又成了那副鬱鬱蔥蔥的樣子。
蘇璃一身白衣,打扮成童子模樣站在夏侯非白身邊,二人站在一處高高的嶙峋巨石之上,蘇璃看着底下險象環生的場景,想起夏侯雲曦,不由得就緊張的拉住了夏侯非白的衣袖,“先生先生,到這裡就可以了吧,要是真的傷了他,珈藍姐姐不知道多傷心。”
夏侯非白看了看自己衣角上的纖纖小手,頗有幾分不以爲然,蘇璃情急,“先生先生,下一次阿璃見了珈藍姐姐她勢必會問起的,到時候阿璃要怎麼說纔好啊?”
夏侯雲曦聞言無奈的搖搖頭,眼底便浮起了幾分笑意,又看了看底下那即將再次發動的陣法,忽然隨手摺了一直花木向下擲去,蘇璃不明所以,夏侯非白攜了她身影一動朝着遠處的小小院落掠去。
當万俟宸的身影出現在院門之前的時候蘇璃正和兩隻振翅欲飛的白鶴玩鬧,看到万俟宸的出現,她下意識的肅了肅面色,卻還是溫婉有禮的道,“先生已經等了多時,請殿下隨我來。”
万俟宸倒是不曾想到夏侯非白將蘇璃帶了過來,微微頷首跟在她身後朝着院子正廳而去,想到夏侯雲曦曾經在這裡住過兩日,万俟宸走向正廳的時候不免得就多看了幾眼這院落,進的廳門,夏侯非白正神色安然的站在正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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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宸看到夏侯非白,眸光一肅,當先向着他躬身一禮。
“楚國万俟宸請先生出山。”
蘇璃在一邊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裡,万俟宸從來都是受禮的一方,什麼時候他彎過腰,什麼時候他低過頭,要說先生的身份也和他沒什麼差別,他這一禮竟然行的如此乾脆利落,蘇璃小心思轉動,便看到夏侯非白眼底閃過幾分笑意。
“太子殿下多禮了。”
夏侯非白上前兩步將万俟宸扶起,看了蘇璃一眼蘇璃立刻跑出門去泡茶來,二人分了主次落座,夏侯非白卻一點兒不着急。
万俟宸的面色便帶着幾分淡泊的笑意,“万俟宸誠意請先生出山,先生寧可放着錦衣玉食不要,卻常年住在九重閣之中清修,只怕這世上再如何的榮華富貴和高官厚祿也是打動不了先生的,既然如此,万俟宸不用那些俗物——”
既然是請人出山,自然是要拿出誠意來的,万俟宸從廣袖中摸出了一個長長的盒子,那盒子通體雪白,乃是一塊整玉雕刻而成,一拿出來便在万俟宸的手中瑩瑩生光,夏侯非白眼底笑意更濃,便見万俟宸徐徐打開了那盒蓋子。
玉盒之中三枚通體血紅的圓形果子安靜的躺在那裡,此外還有一本墨色的冊子用一卷透明的薄紗包着躺在那果子的邊上,夏侯非白的眸子瞬時眯了起來。
万俟宸淡淡的蓋上盒蓋,輕聲開口,“夏侯一族的男子生來便帶有不足之症,先生造了這不分四時的奇景自是能保先生聲息常態身體無虞,可是先生總是與世事牽連,一旦要在外面行走,總歸會有所損耗,這兩樣東西是万俟宸爲先生與蘇邏而尋,還請先生收下。”
血靈果加上蘇邏獨有的內息功法,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改善夏侯非白的體制,可是至少也能增加十年陽壽,夏侯非白眸色一深,看着万俟宸便是一嘆,“太子如此重禮,只怕白鳳無以爲報——”
万俟宸眸光瞬而一亮,“先生是人間的白鳳凰,若是連先生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這天下想必就無人能助我了。”
說着万俟宸再次站起身來,“万俟宸恭請先生出山入楚。”
夏侯非白眼底的亮色一深,亦是隨着他站起身來,微微沉吟一瞬,夏侯非白忽而望着院子裡雲淡風輕的天空一笑,“四時不分本就有違倫常,白鳳早就在等長風萬里,如今等到了,只願自己化作這長風,好送太子殿下會當九重!”
話音落定,夏侯非白朝着万俟宸一拜,万俟宸心中那一點懸空的氣息終於一落,他起身撫上夏侯非白的手臂微微擡起,夏侯非白便起了身。
万俟宸眸色深而亮,“万俟宸定然不負先生,只待會當九重之日!”
二人一個墨色凌烈,一個青衣飄然,四目相對之間眼底都有幾分惺惺相惜一閃而過,夏侯非白看着万俟宸眉宇之間縈繞而生的威威風儀,緩而重的說出了一句話。
“君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