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聘禮
大紅色的硃砂紅霜狀若斗大,如同燦爛的朝霞一般將大半院子映的熠熠生輝,瑤臺玉鳳色澤若雪,緊密的花瓣層層疊疊,如霧似雲的盛放在花圃西南,給整片花海平添幾分仙氣,香山雛鳳白紅相間,層次相疊的花瓣聚成碗口大小,清風徐來,妖嬈的花枝便盪出絲絲縷縷的波瀾,一邊的清水荷花形似紅蓮,嬌俏的粉色在這深秋之時分外的惹眼,如同害羞淺笑的仕女一般半垂着的頭,頗有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來,輕見千鳥花心嫩綠,花瓣舒展,層次不齊,顏色好比九天之上的月白,頗有幾分肆意瀟灑的士林之風,最正中的便是那金燦燦的黃香梨,酒盅大小的菊朵兒簇擁在一起,矜貴的明黃好似帶着太陽的光,是這花圃之中最爲耀眼的存在……
精緻又華麗的流芳水榭被各式各樣的名貴菊花圍繞,還未走近便有陣陣幽香襲人,夏侯雲曦身着一身湖水藍的百褶裙,身上罩着一件月白色的高襟罩衣,領口用銀白的絲線勾勒出百花纏枝的紋樣,三千墨發高高的綰做一個逐月髻,面上薄施了一層脂粉,通身上下只有胸口那通體翠綠的碧海玉月鳳佩爲飾,她面上帶着得體的笑意,儀態萬千的站在爲女眷們準備的廳閣門前,那邊廂万俟煙正溫婉有禮的招待客人。
今日的宇文珂綰着一個高高的牡丹髻,身上穿着天水碧的草綠色宮裙,本就俏麗的面上施了胭脂,整個人看起來分外的俏麗清絕,她舉止優雅的跟在万俟煙身後向着夏侯雲曦走過來,低低垂着頭的樣子讓夏侯雲曦有幾分不適應。
“給公主請安。”
夏侯雲曦彎了彎脣,微微擡手,“宇文姑娘不必多禮。”
不過兩月未見,宇文珂卻好像是換了個人似地,對着夏侯雲曦並沒有多餘的神色,見了禮便隨着身邊林學士家的小姐一起進了正廳,面色從容,進退之間再也沒有往日裡的張揚和倨傲,夏侯雲曦不由得眉頭一挑。
今日裡的女眷並不多,流芳水榭迴廊環繞,曲徑通幽,樓閣臨水,頗有幾分雅意,想要歇着的自有宮人侍候,想逛逛的自是三兩成羣的在宮人的帶領之下賞菊,夏侯雲曦在楚地並不識得什麼高門貴女,再加上這宴會是她和万俟煙一起準備,所幸她便與万俟煙一起迎客了,在宇文珂之後來的便是蕭玉樓,初看到她的身影夏侯雲曦甚至又一順不曾認出來。
蕭玉樓穿了女裝。
常年扮作男兒裝的她身形比尋常女子要挺拔一些,一頭墨發全部綰起,墨黑之中加綴了一支通體玉白的鳳尾步搖,她的面容本是清麗之姿,卻因爲常年的冷峻而失了明媚,今日裡薄施脂粉,頃刻間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加上身上的那件大紅色遍地織金通袖長裙一襯,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流露出幾分尋常女子沒有的明麗氣質,如同那花圃之中最爲耀眼的黃香梨一般魅力四射。
夏侯雲曦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不曾迎上去,蕭玉樓卻朝着她走了過來,万俟煙帶着幾分戒備之色的站在夏侯雲曦左前,似乎蕭玉樓是什麼洪水猛獸。
夏侯雲曦不以爲意,整個宮中都在流傳西涼公主將和楚太子聯姻,万俟煙向着她,自然也就不喜歡蕭玉樓了,蕭玉樓倒是不怪万俟煙,反倒是一派淡然的開了口,“楚地富貴果然名不虛傳,只一個秋日宴就有近百種名貴貢菊送上來,真是多謝公主費心了,這樣的楚地,可真是讓人流連忘返。”
万俟煙脣角微動,想說什麼卻還是淡淡的頷首,“真是不敢當公主此言,公主遠來是客,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蕭玉樓擡了擡眉頭,笑着轉過了身去。
在蕭玉樓身後不遠處的甬道上,朱漆畫棟的走廊上正傳來一陣陣的輪椅滾動之聲,夏侯雲曦擡眼看過去眸色便是一亮,甚至不等蕭玉樓的笑意掩下去,她就已經快步的向着來人走了過去,桓箏一身月白色的廣袖長袍,被綠桑推着,面色安寧又從容的向她靠近。
還未靠近桓箏便準確的捕捉到了夏侯雲曦的方向,脣角微微一勾,正待說什麼的時候一道聲音極快的從他身邊擦了過去,直接擋在了他和夏侯雲曦之間,桓箏的眉頭微不可察的皺起,握着椅背的手忽而收緊。
“姐姐!”
姬無垠穿了一身深紫色的直綴寬袍,深紫色的暗華配上他與年齡不符的年輕面龐,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又誘惑的感覺,夏侯雲曦微微一笑,“聽說宋皇回宮了,卻不知道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裡?”
姬無垠並不因爲夏侯雲曦的禮貌而有所疏離,只語聲興奮還微帶着回味的道,“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原以爲雲宋的風土山水已經是極好的了,卻不想楚地比之雲宋有過之無不及,我這些日子將這周遭的名山大楚古蹟名勝都訪遍了,幾乎都能寫一本遊記了!”
夏侯雲曦笑着點點頭,“宋皇好興致。”
似乎不願意多說,姬無垠卻張望着看了看周圍,“咦,太子殿下怎麼不在此處?”
夏侯雲曦眉頭挑起,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從姬無垠身邊繞過走到了桓箏的面前,“今日的藥可吃了?十五說你再有一月便可站起來。”
她的聲音放得低,只有站的近的幾人才聽得清楚,蕭玉樓看着夏侯雲曦彎腰站在桓箏面前說話的樣子脣角冷冷的勾起,桓箏聽到夏侯雲曦的話淺淡的一笑,“已經吃了,站不站得起來還不一定。”
桓箏深吸一口氣,“輕見千鳥,硃砂紅霜,黃香梨,香山雛鳳……都是名花……想必頗有一番景緻。”
話音落定,正門的甬道之上黑壓壓的走過來一羣人,姬無垠和蕭玉樓第一個看到,
夏侯雲曦的眸光一暗,一時之間竟是未覺,她彎腰站在桓箏的身前,脣角動了動,卻終是帶着苦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走到綠桑的位置,“我帶你去看看。”
看看——
蕭玉樓覺得有幾分諷刺,偏生桓箏面上一分顏色都沒有,蕭玉樓看着夏侯雲曦推着桓箏的車子順着大理石鋪就的小路向着花圃而去,笑盈盈的走上去和剛剛走到中庭的衆人打招呼。
万俟宸當首,其後万俟玉秦允宋涯,連帶着四方將軍一起向着正廳而來,万俟宸看到蕭玉樓的女裝模樣也有幾分意外,可是轉瞬還是將眸光停在了推着輪椅的夏侯雲曦身上,万俟煙擔心的看了看夏侯雲曦,到底還是向着万俟宸迎了過去。
“太子殿下。”
夏侯雲曦遠遠地聽到這一聲腳步便是一頓,背脊上的視線灼熱又深沉,她不用去看就能知道万俟宸此刻的面色如何,桓箏察覺到她的異樣,卻是伸出手去在茫茫虛空之中劃拉着,夏侯雲曦見之連忙將離他們最近的一株菊花枝拉了過來。
“清水荷花。”
桓箏很快的就道出了花名,夏侯雲曦並不驚訝,笑笑沒說什麼話。
“珈藍,你和楚太子可是遇到了什麼問題。”
夏侯雲曦抿着脣不語,桓箏便是一嘆,“你且放心,蕭玉樓不會成爲你們的障礙。”
夏侯雲曦覺得這樣討論她和他的問題頗有幾分異樣的不適,當即脣角一抿的轉了一個話題,“我要離開大楚了。”
“離開?”
桓箏一愣,頗有幾分意外。
夏侯雲曦笑起來,“我終究是東齊的公主,哪裡能一直在楚國呢。”
桓箏聽着,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二人靜靜的立在奼紫嫣紅的花圃旁側,男子坐着俊朗如玉,女子站着清絕出塵,怎麼看怎麼的登對,蕭玉樓順着万俟宸的眸子看過去,當即眉眼之中帶着幾分嫵媚的笑開,“玉公子與公主相識已久,公主對玉公子很是關心呢。”
万俟宸的眉頭便皺了一皺,在他身後的人眼觀鼻鼻觀心的不敢說話,倒是一旁的姬無垠笑嘻嘻的道,“姐姐宅心仁厚,對自己的故人朋友自然都極好。”
万俟宸聞言面色並不見得好,又看了一眼那花圃旁側立着的二人衣袍一掀往正廳而去,“進去吧。”
万俟宸背影孤絕,似乎在生怒,又好像他本來就是如此,蕭玉樓便笑着看了一眼姬無垠,頗爲嘆然的道,“宋皇這句姐姐叫的真是親熱,就是不知道您這位姐姐帶您可算是真心,雲宋地理位置不佳,現在和東齊結盟,如果雲宋遇到了什麼岔子,您這位姐姐會如何可真是讓人期待呢。”
姬無垠頓時危險的眯了眸子,而蕭玉樓不等他答話已經進了正廳,万俟煙跟在万俟玉的身後走到了一邊的迴廊之下,二人低着頭似乎在說着什麼,姬無垠前後左右的看了看,那滿是無害光芒的眼中忽而掀起幾分興味的危險戾氣來。
似笑非笑的彎了彎脣角,他瞟了一眼夏侯雲曦和桓箏的背影大步的進了正廳。
清風拂過,帶着他低低的呢喃消散在了沁人的花香裡。
他說,“其實,我也很期待。”
万俟婓在万俟殊和靖王妃林槿的陪同之下一起出現,現如今的他已經能下牀了,只是面色還是十分的蒼白,整個人的生氣已經大不如前,隨侍的吉利眸色凝重,時時刻刻的都在注意着万俟婓的動作,而万俟婓此來也並沒有打算和大家一起坐到結束的打算,只簡單的說了個開始這秋日宴便算是開始了。
就在吉利低聲詢問万俟婓要不要早些回未央宮的時候,坐在万俟宸身邊的夏侯雲曦忽然執杯站起了身,頓時,這暗香浮動的廳閣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夏侯雲曦面色如常,笑意溫潤,執杯對着万俟婓微微躬身,“皇上病體初愈,雲曦敬皇上一杯,祝您早日康復。”
說着淺飲了一口,万俟婓有病在身自然是不沾酒的,微微一愣才點頭示意,而後看着夏侯雲曦的眸色便有幾分複雜,夏侯雲曦並沒有細究他的眸光爲何意,少頃又繼續道,“雲曦在楚地停留日久,現在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趁着今日,雲曦向皇上辭行,感謝皇上幾月來的細緻招待,雲曦此去東齊,希望皇上保重身體。”
万俟婓的眸色驟然一深,看了看旁裡的万俟宸,卻見他只是面色如常的坐在那裡,万俟殊和万俟玉相視一眼,眼底都有幾分疑惑,而一邊的蕭玉樓卻是興味的看了在座人一圈,纖細的手指磨砂着杯盞再不說話。
万俟婓並沒有立時應聲,夏侯雲曦也就執了杯子大大方方的站在那裡,良久,万俟婓才語聲沉沉的開了口,“也好,齊皇想必念你的緊,反正總還是要回來的,朕可不會小家子氣的將你綁在這裡。”
夏侯雲曦應景的笑笑,又謝了一謝才落座。
万俟宸的側臉在空氣之中劃出冰冷的弧度,夏侯雲曦卻是不看一眼,落座之後便斂下了眸光不再言語,肥美的貢蟹孤孤單單的躺在精緻的杯盤之中,卻是無人有心享用了。
“既然公主殿下向皇上辭行,那晚生也趁着這個機會一道了。”
說這話的是姬無垠,他笑意盎然的看着夏侯雲曦,“晚生早就仰慕東齊風土人情,此次倒是可以隨着姐姐一起前去看看,皇上連日來招待周全,晚生謝過了。”
姬無垠模樣瀟灑的仰頭喝盡杯中酒液,楚皇眼底閃過幾分意外,倒是十分寬容的笑了笑,姬無垠在他面前自稱晚生,他也就順口說了,“去東齊看看倒是極好,若是朕年輕個十歲的只怕也要去一遭的,雲曦謹慎細緻,定會招待周全,她既然是我半個女兒,你從我這裡到她那裡自是一樣的。”
言辭之間對夏侯雲曦十分的親厚,姬無垠笑着應是,這邊廂坐在蕭玉樓身邊一直靜默着的桓箏忽然轉向了身邊之人。
“我要與東齊公主一起去東齊。”
桓箏的語氣淡淡,聲音低沉,可是落在並無雅樂的殿中卻是十分的清晰,一直安然不動的夏侯雲曦忽然轉頭看向桓箏,卻看到了蕭玉樓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訝於怒氣!
所有人的眸光都落在了蕭玉樓的身上,疑惑,意外,探究,他們都知道珞珈山玉麒麟投身西涼公主門下,還知道珞珈山玉麒麟乃是東齊公主故友,此時此刻,即便是知道內情,可是這幅場面還是有幾分詭異,玉麒麟此言爲何意?
蕭玉樓似怒似笑的看着桓箏,本來明豔的面龐之上生出了幾分煞氣,別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桓箏的口氣哪裡實在徵求意見,他早就決定了,他只是來通知她,要和她一起走?蕭玉樓心中笑意冷然,心中彷彿百轉千回,她終於笑意一盛,“軍師要訪遍天下山川水澤自然是極好,楚皇和宋皇都放心東齊公主,我又有怎麼不放心的呢,只請公主代我照顧軍師,畢竟我西涼大業還要指望軍師來謀篇佈局。”
夏侯雲曦擡起頭來,直看向桓箏,“玉公子此去東齊,雲曦求之不得。”
一句話,和蕭玉樓無關,衆人便將思索的眸光落在了夏侯雲曦和桓箏的身上,殿內還有宇文珂等京中閨秀,雖然万俟煙有意的對她們低聲說笑,可是幾人還是敏感的發現了這秋日宴的不同尋常來,一時間整個廳中沉寂至極。
“叮”的一聲,突兀的在整個廳閣之間響了起來,万俟宸將手中的杯盞放在桌案之上,眸色深沉又帶着幾分鋒芒,“本殿有一事,不妨在今日裡相告各位。”
沉默如此之久,万俟宸終於開了口,冷峻的聲音道帶着幾分壓迫之感,除了夏侯雲曦之外,所有人都將眸光看向了他。
万俟宸卻看向了夏侯雲曦,“當今中原戰亂頻生,原本七國分治的中原眼看着便要大亂,所謂不破不立,本殿以爲,這般水深火熱之中以戰止戰也未嘗不可,只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先發制人,幸嘚公主相贈的傳世九鼎與傳國玉璽,本殿決定以此兩物正周帝國正統相傳之名,與今年冬日祭天,問神授君權,而後以楚地勢力爲主,揮軍北上,討伐大梁與大燕,收復河山,一統中原。”
收復河山,一統中原!
在座諸人的面色都有幾分詫異,只怕無人想到万俟宸會在此刻將這般重大的決定相告衆人,祭天,正帝國正統之名,討伐大梁與大燕,這般的條條款款,那一條不是能引起天下譁變的名目!
諸人的面色陰晴不定,夏侯雲曦眼底的意外一閃而逝,此刻雲淡風輕的放下手中酒盞,堅定的擡起頭來,眸光如炬的掃過殿中衆人,重而緩的開了口,“東齊自當不遺餘力支持楚國重振帝國盛事,不知諸位有何想法?”
兩人看似貌合神離,此刻夏侯雲曦卻又這般力挺,殿中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支持!姐姐支持我當然支持!雲宋的山川河流姐姐你想走哪裡就走哪裡!”
姬無垠這話頗有內涵,在座諸人都聽出了味道來,卻不能在當下說什麼逼他的話來,夏侯雲曦和万俟宸不以爲意,他們要的只是個態度而已。
蕭玉樓的眸光在他們二人身上轉來轉去,忽而一笑,“殿下和公主已經定親,要是爭天下來,難道不成婚了?”
夏侯雲曦斂下眸子似乎不想說這個話題,万俟宸卻淡淡的笑開,“公主要什麼有什麼,本殿正差一樣聘禮,便先打了天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