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如鯁在喉,冷暖自知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玉那裡的纔是最好的?”
看着眼前黃燦燦的一大片品類繁多的菊花,万俟煙眼底的笑意分明,“是啊,四哥從小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連自己養的花都一定要是奇珍,否則哪裡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夏侯雲曦笑開,她如何能忘記万俟玉此前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阿玉從小生在皇家,所用之物本就是天下間最爲富貴之物,他這個性子倒也不是不能滿足,也幸而他生在皇家,若是生在了尋常人家,只怕是養不起的。”
万俟煙也笑,“四哥凡事要求的高,倒也不會苛求,不過對自己苛刻了幾分罷了。”
見万俟煙看的明白,夏侯雲曦將自己面前的單子又看了看,“所以咱們這一次準備的蟹也需得是最好的了,不然阿玉來了定然要餓肚子了。”
此刻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万俟煙前幾日去長樂宮的時候提到了賞菊吃蟹辦一個秋日宴,夏侯雲曦心念一動便和她一起準備起來,這會子二人正在定用什麼品類的菊花,吃哪裡進貢的蟹,二人就着這個話題定下,而後便商量起請誰赴宴來。
“大哥和四哥肯定是要來的,依我看,不妨趁着父皇這幾日精神好多叫些人來熱鬧熱鬧,再將宇文珂和大嫂的家妹請進宮來吧,母后在世的時候很喜歡她們。”
夏侯雲曦自是不瞭解那些的,聽万俟煙這般說自是應了,“你看看秦川候世子能不能請?”
秦允從渭水以南迴來幾日了,夏侯雲曦見過一次,万俟煙眸光微亮,點頭。
夏侯雲曦見此又想了想,“還有宋涯呢,四方將軍呢?”
万俟煙的面色便是一頓,夏侯雲曦心中暗叫一聲不好,便見万俟煙面色恢復如常的笑起來,“當然好,想來三哥也要同他們好好聚一聚的。”
夏侯雲曦有些擔心万俟煙,仔細的看了看她的神色纔算是放下心來,幾樣需要主子做主的事都定下了,万俟煙便叫來宮人着手準備,二人所在乃是在御花園的一處叫流芳的水榭之中,過兩日的秋日宴也是在此處,這水榭一面臨水,兩面臨花圃,廳閣寬敞明亮,書房、琴室等一應俱全,佈置的也是雅緻又雍容,很合她們二人的心意。
“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來回稟的乃是万俟煙身邊的疏影,万俟煙聞言眸色一亮,笑看了夏侯雲曦一眼轉身往外走,穿過穿堂,在走過一段迴廊,經過一處叢花環繞的庭院便到了這流芳水榭的大門口,夏侯雲曦跟在万俟煙身後,遠遠地便看到万俟宸的身影從門口閃了出來,再一看,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男子。
眉頭微擡,夏侯雲曦認得那人,宋柯。
而走在最前面的万俟煙早已經停下了腳步,她面上少見的神采微微暗下去,朝着万俟宸恭敬的行了一禮便站在了一邊,反倒是宋柯,面色如常的對着万俟煙和夏侯雲曦拜了一拜。
夏侯雲曦看了看垂着眸子的万俟煙,笑着擺了擺手,万俟宸好似未曾發覺万俟煙的異樣,只看着夏侯雲曦說話,“和宋柯從保和殿過來,經過前面的時候聽說你們在這裡,是否定下在此處行秋日宴?”
夏侯雲曦笑着點點頭,“就在這裡,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和阿煙正準備回去。”
万俟宸這便瞟了万俟煙一眼,“既然如此,你隨我去個地方,宋柯送公主回去吧。”
万俟煙豁然擡起了頭來,眼底有一絲慌亂,這裡是後宮,外臣行走需要皇命,她對這裡還不夠熟悉麼,怎麼就還要人送呢,万俟宸卻不看万俟煙,上前拉了夏侯雲曦的手轉身向外走,宋柯低着頭讓在一邊,看着万俟宸和夏侯雲曦的背影面色冷峻。
“公主,請——”
走出流芳水榭的剎那万俟宸的面色便沉了下來,夏侯雲曦滿是詫異,回頭看了看流芳水榭,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怎麼了?”
他向來不形於色,只有在她面前纔會表露出幾分來,看到他的眉心皺成川字,夏侯雲曦幾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万俟宸脣角抿得緊緊的,步伐極快,頭也不回的道,“這幾天父皇的身體大有好轉,你不必每日去看她了,這次回來你的內息已經大有進益,倒不妨多花些時間練練功。”
夏侯雲曦眸光微黯,眼看着二人走到了長樂宮門口她忽然輕聲開口,“可是皇上說了什麼?”
万俟宸腳步微微一頓,拉着她進了宮門,穿過長長的迴廊向着昭陽殿而去,夏侯雲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頓住了步子,万俟宸被她的身形拽的一滯,卻是沒有迴轉頭來。
夏侯雲曦微微一笑,“想必是和我有關,皇上現如今不過是爲了你將來的事情考量,不管他提出了什麼要求,若是能照做便照做,如若不然,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的語氣淡然,好似已經知道了什麼似地,万俟宸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看向她,“蕭玉樓和父皇提到了分封的問題,她和我們結盟,並不代表着將來某一天會將整個西涼雙手奉上。”
夏侯雲曦並不意外,“所以,她提出了怎樣的條件?”
万俟宸眼底的光彩晦暗不明,夏侯雲曦掙脫出他的手,整了整衣襟肅然的站定,万俟宸眸光一緊,“她要與楚國聯姻,她要皇后的位子。”
夏侯雲曦神色平靜的擡了擡眉頭,“然後呢?”
万俟宸有幾分緊張的看着她,又有幾分悵然的低下頭去,“她是對着父皇說的這話,父皇並沒有立時拒絕,今日裡便是叫我去商量的。”
夏侯雲曦頷首,“商量,那商量的結果是什麼?”
看她一副不管聽到的是什麼都準備安然承受的樣子,万俟宸眼底浮出幾分歉意,他上前攬她入懷,語聲沉悶至極,“你是我已經定親的太子妃,也會是我未來的皇后,別人,休想!”
夏侯雲曦眸光微轉,眼底有幾分欣慰,“到底我已經與你訂了親,皇上考慮到你的心意,再加上楚國需要先生和東齊的助力,想必也不會如何的讓我難堪。”
微微一笑,夏侯雲曦眼底彩光流轉,“聽說西涼歷史上曾經出現過雙後並存的現象,兩後分住東西六宮,各自領事,相互制衡,不分上下,沒想到內宮之中反倒是相安無事,倒真真算的上是一段傳奇佳話。”
万俟宸見她想的如此清楚,不由戒備的看着她,“你想說什麼?”
夏侯雲曦靠的他極近,不閃不避的與他對視,“太子對皇上說了什麼?”
她的稱呼不對,万俟宸眼底幽光深重,“我可以給蕭玉樓江山萬里。”
夏侯雲曦斂下眸子,似嘆息一般的呼出一口氣,万俟宸本以爲她放下了心,卻不想下一刻她緩緩地推開他,退後一步冷冷笑了開來,“給她江山萬里?太子真是大方,皇上的確與我說過他擔心將來有一天盟友變成了敵人讓你內憂外患,我也猜到了個大概,那我不妨告訴太子,西涼是楚國的盟友,自然應該爲楚國出力,反倒是西涼與東齊並沒有關係,在我沒有成爲正式的楚國太子妃之前,可不會看在楚國的面子上對西涼姑息!”
万俟宸眸光幽深的想說什麼,夏侯雲曦卻在話音落定之時轉身向着內室而去。
夏侯雲曦只覺得心涼,她每每看着蕭玉樓的那張臉都有一種從靈魂深處叫囂而起的憤怒,可是偏偏她不能將她怎麼樣,這個時候撕破臉,整個中原的格局便會發生極大的變化,這對楚國,對東齊來說都是不利的。
她別無選擇,除了忍讓和妥協之外無路可走,這些她都認了,誰讓她重活一世一無所有,就算是現如今這般身份地位都有了,她到底還是不能心安理得的用那些本不該屬於她的東西去報仇,可是再如何的開解自己都無法抵消那冰天雪地血肉模糊的記憶,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那心裡的難受和煎熬都只有自己知道。
如同一塊冷硬的寒鐵哽在胸口,夏侯雲曦靜靜的站在秋風過境的窗前,面色隱隱泛着白,攏在袖子裡的手不自覺地握的緊緊的,纖細的指關節咔咔作響,一而再再而三的後退,可是總有那麼些東西不容侵犯,夏侯雲曦只覺得胸口浪潮翻涌,似乎快要壓不住了。
微涼的手腕上忽然就覆上了一雙大手,淡淡的氣息包裹了她,一點點將她緊緊攥在一起的手指掰了開來,身後之人與她十指糾纏,緩緩地將他環在了懷中。
万俟宸抿着脣,滿眼都是憐惜,卻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万俟婓的心思十分明瞭,還對他說那不過是一個位子,万俟婓明明是喜歡夏侯雲曦的,可是這世上又有什麼事是僅僅憑着喜歡就能無所顧忌的呢,喜歡是一回事,可是涉及到天下皇權,那些喜歡就微不足道了。
万俟婓的歉意他看在眼裡,他心中不虞,卻不能去怪他,那人是他的父皇,是拖着病重的身子也在爲他殫精竭慮考慮未來的人,他沒有資格去說什麼,只好苦了眼前的人兒,万俟宸的手臂收緊,箍的她腰身發疼,夏侯雲曦咬緊了下脣,一句鬆口的話也不願意說。
她心中氣悶,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怪他,那是他的父皇,他忤逆了長輩合情合理的意思已經是大大的不妥,如果自己是個賢良一些的,如果自己是個以大局爲重的,說不定還會附議万俟婓的意思,只要他的心是她的就已經足夠。
可她一點都不賢良,雖然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她難受至極,還一心想着總有一日能現世安穩,可是現在的她卻覺得殺伐果決手段凌厲狠辣的纔是她,她是被他護在身邊時間久了才慢慢的溫吞柔軟的沒了性子,她能理解万俟婓的用心,也不會去做無謂的怨怪,可她也不會坐以待斃,佔有慾是一件可怕的東西,仇恨更不會讓她再有更多的妥協!
皇后之位?萬里江山?
夏侯雲曦冷笑起來,一分一毫都別想得到!
“藍兒。”
万俟婓沉吟良久才終於開了口,他的語聲暗啞,明顯的帶着愧疚,這愧疚從他知道楚地和西涼結盟的時候開始,從她在楚地見到蕭玉樓還要言笑晏晏的時候開始,他低下頭去,一點點的吻她的側臉,動作輕柔又小心翼翼,他甚至希望她對他大發脾氣,他不知道說什麼,事實擺在眼前,任何言語在此刻都蒼白無力,那條路並非那麼容易,他甚至不能對她許下什麼承諾,他此刻忽然羨慕起那些詩歌之中風花雪月的故事來,總有那麼許多癡情專情的男子,他們能爲了心愛的女子拋棄一切,富貴榮華,權力地位——
可是,他不能。
夏侯雲曦終究繃不住,腰間的疼,臉頰邊的溫柔,鋪天蓋地向她涌過來的他的氣息,她無法忽視,甚至心中悸動,良久,她終於動了動身子。
万俟宸埋頭在她頸邊,深深的吸氣。
夏侯雲曦眸色沉靜的擡起頭來看窗外悠然自在的蘭草,秋風拂過,伴隨着她輕而緩的聲音落了滿室,“秋日宴之後,我要回東齊。”
湘和殿的正殿裡,蕭玉樓渾身上下都透着幾分積極向上的喜意。
“楚皇當時的表情就是那樣,我想着,他定然是做了思量的,楚皇向來有自己的想法和手段,這件事只要他能上了幾分心,便一定會有成事的可能性!”
說這話,蕭玉樓的語氣仍舊那般的輕快,可是看着桓箏的眸色卻帶了幾分期待來,“依軍師來看,万俟宸回作何反應?”
桓箏的面上帶着幾分遲疑幾分怔忪,思緒好似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去,蕭玉樓眸色微亮,等着他開口,桓箏握着扶手的手收緊,面上現出幾分掙扎來,蕭玉樓更是面色激動,“軍師莫不是覺得我和楚地聯姻有什麼不妥?”
桓箏面上的顏色終於落定,又成了那副安然死寂的樣子。
“你不能做楚國的皇后。”
聽見桓箏說了一句字數頗多的話,蕭玉樓眸色大亮!
“她纔是楚國的皇后,我說過,你不能與她爲敵。”
蕭玉樓眼底的光怦然寂滅,她的眸子本就是常年沉寂,帶着上位者纔有的深邃幽芒,此時此刻,她眼底的星火一點點的熄滅,那深沉的味道帶着凌厲的寒劍落在桓箏的身上,似乎是想將他刺出渾身窟窿一般,她看了他良久,就在桓箏以爲蕭玉樓會氣的拂袖而去的時候,蕭玉樓忽然輕笑一聲開了口。
“不能與她爲敵?呵,你不提醒我倒是忘了,不過是一個楚國皇后,爲了你我不做了還不行麼。”微微一頓,她的聲音變成和她眸色一般的冰寒,一個字一個字的落在靜靜的殿中,“你放心,我——絕不會與她爲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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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