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盟友之憂,和你一起
夏侯雲曦在未央宮之外遇見蕭玉樓的時候正是秋雨連綿之時,細細密密如牛毛一般的雨絲落在那大理石鋪就臺階上,帶着幾分沁人的涼意,靈兒收了傘,恭敬的立在她的身後。
夏侯雲曦着一身月白色的掐腰窄袖宮裙,整個人身形纖細挺秀,如搖曳在風中的蘭草一般給人以清雅悠然之感,她緩緩駐足,看了看蕭玉樓身後的殿門,眼底的顏色帶着幾分難明的沉暗。
蕭玉樓何等眼力,如同自己對夏侯雲曦沒有好感一樣,夏侯雲曦的排斥和敵意她又如何看不出來,她一身玄色的男兒裝扮,眼底利光一晃,隨着夏侯雲曦的眼神向自己身後瞟去,再轉過身來的時候眼底便帶上了灼人的亮色。
“東齊公主來看皇上?”
夏侯雲曦斂盡情緒,淡淡的頷首。
蕭玉樓當即笑起來,“說起來公主雖然未嫁,待皇上倒真真是親厚孝順的緊。”
夏侯雲曦眯了眸子,果然,蕭玉樓接下來的話並不是那麼好聽了,“不過呢,楚太子在外奔波,楚皇的病情卻是加重了些,宮內亦是烏煙瘴氣動盪混亂,公主以後乃是這楚王宮後宮之主,如此只怕太子再次出巡在外之時要放不下心來。”
微微一頓,蕭玉樓又道,“說起來公主出身受限,到底對這些事情生疏,一時間難以應付也是可以理解的,來日方長,有朝一日太子殿下若是在外戎馬殺伐,雖然公主既不能統御萬軍去幫太子殿下攻城略地定國安邦,也不能幫他安定朝堂運籌帷幄,那能幫他看好後宮這塊地方卻也算得上幫忙了。”
如此失禮又狂狷的話竟從蕭玉樓口中說出來,夏侯雲曦看着蕭玉樓面上意味不明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動,眼底卻只是一片平靜而又深沉的漠然,聽蕭玉樓說完了,面不改色的繞過她向着殿門走過去。
蕭玉樓脣角明亮的笑意便是那麼一滯,她回頭看了看夏侯雲曦的背影,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向着湘和殿的方向快步而去。
万俟婓正躺在榻上養神,聽到腳步聲傳來睜開了眸子,夏侯雲曦行的一禮,親自將她帶來的幾樣小吃食放在了桌案之上,万俟婓看着她纖長的十指端着那精緻的杯盞,又看了看她溫順的眉眼,眼底意味不明的光彩微微一閃。
“太子正在保和殿,這幾樣吃食全部都是按照食療的方子做出來的,皇上大可用一些。”
夏侯雲曦聲音輕緩,万俟婓眼底帶笑,“朕現在倒是不餓,你既然來了不妨陪朕說說話。”
万俟婓擡手指了指,夏侯雲曦半坐在了一邊的塌上,万俟婓想了想,“依你看,現如今中原是否是兩分?”
夏侯雲曦默然的想了想,點頭。
万俟婓眼底便染上了幾分笑意,“偌大的天下,誰想憑藉一家之力都是難爲的,從表面上看,楚地近鄰俱是可交,可是那一紙盟約卻並不是那麼牢靠的,盟友是盟友,可是朕想,這天下,到底是楚國要去爭的,還是一個聯盟要去爭的呢?有共同的利益纔是朋友,等到有一天利益沒了,朋友終究變作敵人。”
結盟便是防止近鄰生變安定人心,也是拉攏勢力增強勢力,可是現如今楚國看的是天下,要的結果是以自己爲尊,此刻的盟友,極有可能在將來變成對敵,夏侯雲曦心中微動,“皇上的意思是——”
万俟婓脣角動了動,看着夏侯雲曦的面容到底是將溢出脣邊的話嚥了回去,他微微一嘆,搖頭,“我只是擔心阿宸將來內憂外患罷了,沒什麼,你回去吧。”
分明是想和她說什麼,此刻剛剛開頭卻又沒了下文,夏侯雲曦想到剛纔蕭玉樓出門之時說的話,心中似是隱隱猜到了万俟婓想說的是什麼,她抿了抿脣角,到底還是站起身來行的一禮退了出去,万俟婓的眸光落在夏侯雲曦的背脊上,待人消失在龍紋納祥的大屏風之後才斂着眸子低下頭去。
吉利在一邊看的眸色微變,到底是搖搖頭嘆了口氣。
夏侯雲曦走出未央宮寢殿的剎那面色便沉了下來,万俟婓說的話在理,現如今楚國之所以看起來形勢大好皆是因爲臨近幾國包括南越都是站在楚地這一邊的,可是站在那一邊是一個道理,所謂非親即敵,現在的楚國不能以一己之力來統一中原,所以他需要盟友一起來對抗敵人,可是當敵人消亡,那麼楚國需要的就不再是朋友了,楚國要的是臣服,是遵從,是唯舞獨尊的至高之位,這些,現如今的這些盟友只怕是不能接受的。
放眼看去,南越似乎不難,東齊有夏侯非白在也容易,可是還有云宋,西涼,夏侯雲曦的眉心緊皺起來,姬無垠乃是七殺將星,現如今他站在自己身邊,等同於站在了楚地一邊,可是到時候呢,如若事成,他會繼續支持楚國並且尊万俟宸爲帝嗎?
至於蕭玉樓……她作爲西涼的掌權之人手握西涼軍政大權十多年卻不曾在西涼稱帝,主要便是因爲女兒身這一條受了限制,她自己似乎也被這一條所束縛,十多年來兢兢業業讓小皇帝安心稱帝並沒有覬覦那皇位的意思,而西涼小皇帝年幼,並不是能堪大任之人,即便她使足了力氣,憑着西涼現如今的實力也難以和楚地抗衡,那麼也可以說蕭玉樓其實並沒有非要坐上那至高之位的意願和實力。
夏侯雲曦眸光微眯,即便她沒有那個意思,可是這麼多年來她骨子裡的侵略意味,還有她手握權柄的計謀決斷,再加上西涼現如今在諸國之中還算強悍的勢力,按道理來說,蕭玉樓這樣的人,實在是亂世之中的最佳輔臣。
心頭一動,夏侯雲曦腳下的步伐越發沉重,即便蕭玉樓不能成爲主角,以她的性子也不會不求回報的真真正正的去做一個輔臣的角色,西涼此次因爲兵器鑄造的問題損失慘重,可西涼國內安然,她面色也沒有太重的慼慼之色,再加上她剛纔說的那番話——
夏侯雲曦眸光一亮,她幾乎都能確定,蕭玉樓絕沒有獨自稱霸的心!
可隨即夏侯雲曦的眸光再次暗了下來,她既然要以輔助的角色出現,那她也必定會選擇一條能夠得到最多的路,權力,地位,這些她十多年苦心經營的東西她絕不會一朝棄之,不管在哪裡,一個習慣了被人仰望的人都不會給自己讓別人俯視的機會,那麼在大楚,什麼樣的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什麼樣的身份才最是高高在上,夏侯雲曦想着,拳頭已經漸漸的收緊——
夏侯雲曦回到長樂宮的時候万俟宸已經從保和殿回來,看到她微微沉暗的面色,万俟宸從桌案之後走出來迎了過來,“如何,可是父皇那裡不好?”
夏侯雲曦搖頭,“沒有大礙,阿卓正準備換新藥,會一副比一副好的。”
万俟宸皺着眉看了看她,“你的臉色有些不好。”
夏侯雲曦心中鬱郁,想了想還是坦然的看向了他,“在大楚,除了皇帝以外,還有什麼樣的位置最高?”
万俟宸眉心一皺,略帶促狹的攬住她的肩頭向着南窗之下的八步羅漢榻走去,“要說在大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自然是皇后了——”
夏侯雲曦的步伐一頓,攏在袖子裡的手更緊了兩分,万俟宸詫異的轉過頭來,便看到夏侯雲曦的面色更沉了兩分,“怎麼了?”
夏侯雲曦深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將心中不合時宜的猜測甩走,“無事。”
万俟宸眉心皺起,看着她的眸光略帶凝重,“藍兒,對我,還有什麼不能說嗎?”
夏侯雲曦喉間一凝,一時之間不知道從何說起,卻是轉了眸子道,“裕王之事雖然已經落定,可是還有幾處疑慮還未曾解決,現如今雖然你回來了,可是難保宮中和朝堂上再不出現狀況,一則是皇上的藥被人動過手腳,雖然有嫌疑的宮人都被解決了,可是幕後之人到底是不是裕王還是沒有最直接的證據,二來是那裕王聯絡的幾方氏族並非楚國大族,憑藉他們的力量哪能有這番波瀾,只怕還有些深層的人我們不知道的,再來,你去南越的事情雖然被傳了出來,可是去的是哪一軍,駐地在何處,中軍大帳又在哪裡,你們練兵的作息如何安排,軍中守衛森嚴竟然還被刺客得逞可見這些刺客一點也不簡單,雖然這幾件事條條狀狀都和裕王有關,可以自然沒有這麼簡單的,弄清楚了,我們也好心安。”
万俟宸眉心微蹙,微微沉吟一瞬道,“姬無垠現在在何處?”
夏侯雲曦眸色一深,“這些日子每每都有人送消息來,看到朝堂上不太平,他躲出去了,聽說最近長安附近的幾城都有他的身影,我此前還覺得楚國朝堂上的事只怕和他有關,可是看到南越對雲宋後門大開之時他們竟然連半分異動都沒有,我又纔打消了這般的念頭。”
這一點万俟宸是知道的,他當日定下這個計策的時候便是想試一試雲宋,但凡雲宋有那麼一點點的野心,在能微動兵力便能置南越於死地的時候絕不會一點兒動靜也無,憑着這個,他已是對姬無垠沒那般的警戒了。
“大哥和阿玉正在爲此事調查,一有消息便會來告訴與我,你且安心,父皇倒是着急讓我着眼與中原,這一次四方將軍都彙集在了長安,既是述職,也要做新的安排和打算,將來我若有所動作,他們幾個自然是要隨我走的。”
万俟宸說完,夏侯雲曦說起吳亞給她的消息來,“先生已經回了九重閣,我想着你自是要禮賢下士的,何況先生又非一般智士,我若說了什麼話倒顯得你不誠心,你們既有此前的緣分,如何請先生出山,你想必有了章程。”
窗外的雨絲又落了下來,窗戶開着便有幾分溼氣飄了進來,万俟宸替她緊了緊衣衫,輕聲開口,“藍兒,若要舉旗,我們至少要佔一個名正言順,先生高士,若出山落得個讓天下人口誅筆伐的結果自是不好。”
夏侯雲曦眉頭微擡,心中幾動,忽然走到書架之前拿出一本厚厚的古籍來,“前些日子你不在的時候我隨意的翻了翻《周志》,當時也爲這個問題心念一動,我想着,楚國既然有了那傳國玉璽和傳世九鼎,何不效仿周始帝,問神祭天,君權神授,向天下人昭告這象徵天下共主的傳世之寶已爲大楚所有,這樣,楚國受命於天,便有了名正言順討伐其餘諸侯國的權力!”
夏侯雲曦一邊說一邊將那《周志》翻了開來,待翻到《周志·始帝篇》記述周始帝祭天問神頁的時候,卻看到頁面之上已被人折上了幾處印子,她不由得看向万俟宸,這屋子裡能動這些藏本的只有他們二人,她沒有折書的習慣,那就一定是他了!
見夏侯雲曦眼底有懊惱的神色閃過,万俟宸眼底亮起火星一簇,他脣角彎彎的笑起來,一把將夏侯雲曦攬入懷中,抵着她的額頭語聲切切,“問神祭天,藍兒,父皇重病在身,既要祭天想必是要我代勞,可是我想,祭天之時若有太子妃爲母后代勞,也算是勸了帝后福全的禮,藍兒——”
前有嫁衣,現在又提到太子妃,万俟宸的意思她哪裡不明白。
鬆快的氣氛便微微一沉,夏侯雲曦緩緩推開他,眼底的神色不明。
万俟宸看着她推開自己的皓腕眼底募得捲起風雲來,他深吸一口氣,看着她,渾身上下有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緊張之感。
斂眸沉思的夏侯雲曦腦海之中卻是響起了万俟婓的話,繼而閃過蕭玉樓得意又勝券在握的聲音,再又想起他肋下的疤痕來,她眼底光芒幾閃,終於確定了什麼似地擡起了頭來,脣角微抿的深深看他,“万俟宸,若你我分離,你可會日夜念我擔心我?”
万俟宸一怔,雖不知她爲何這般一問卻還是微微收了那沉暗的神色,“會。”
夏侯雲曦笑開,又問,“万俟宸,若是我深陷無妄災禍,你可會拋下一切來救我?”
她眼裡是一片輕鬆,万俟宸神色漸漸變的肅然,他點頭,“會。”
夏侯雲曦的眸光越發亮起來,上前一步靠近他,“万俟宸,就算我暫時不嫁給你,你可會待我一心一意心若磐石?”
万俟宸眸色幽深,“當然會。”
“那好。”夏侯雲曦深吸一口氣,眼底的鋒利亮光斂下去,化作幽深若海一般的廣闊波瀾,傲然又洶涌的將万俟宸吞沒下去,“万俟宸,皇上看的懂你,他怕你娶了我心中更多一分掛礙所以並不贊成我們早日成婚,他更怕自己沒有更多的時間來爲你保駕護航鎮守後方所以想讓你去做更爲重要的事,我覺得皇上說的對。”
“藍兒——”
万俟宸眼底閃過幾分意外,眉頭大皺的急於接口,夏侯雲曦卻擡手打斷了他的話,“若是太平盛世,我自然想早日做你的妻子,執手相伴廝守一生,可是現如今,我若是嫁了你,便只能困於這幽幽深宮,我若嫁了你,便只能看你一人金戈鐵馬,我若嫁了你,便是隔着烽火狼煙的生死兩地,所以,万俟宸,我現在不要嫁你,在我不是楚國皇后之前,我要做能和你並肩殺敵的東齊公主,你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万俟宸怔住,他被夏侯雲曦一句一句的話衝撞的滿心震撼,她對他們婚事的耐心遠遠超過了他的底線,他甚至有些失落有些生氣,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娶了她,想着她成爲他的太子妃,好好愛她,好好護她,可是他忘記了,還沒有成爲太子妃的她就被他丟下過一次,等真正成了太子妃,依照楚國內宮規矩,果真會如她所言,這幽幽深宮纔是她的所在。
她獨自留在楚地,他受了傷回來,她知道他痊癒便平靜的沒再說什麼,可是她到底還是在意的,他生死難明,她卻在這深宮之中焦急等待不安忐忑,那種茫茫未知的無措,那樣日復一日的煎熬只怕比他被那刀鋒入腹還要難受,万俟宸緩緩地回神,擡手觸上她的側臉,一點點的細細磨砂,她眼底的浪潮將他吞沒,他再如何千山萬仞的心都在此刻化作無根的微小浮萍,心甘情願的在她的深海之中沉淪。
“藍兒,我——”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嘶啞顫抖,脣角微動似是猶豫似是歡愉似是傷痛,諸多情緒泛起,將他冷冽的面具擊碎,卻是怎麼都說不下去。
不過三個字,一點點的落在她的心尖上,那樣冷靜理智的人啊,夏侯雲曦伏進他的懷中,語聲低而緩,輕輕地掃過万俟宸命門大開的心。
“在南境攻打大宛的時候,我每天早晨醒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你,因爲有你在,我每天都充滿了勇氣充滿了希望,哪怕敵人有千軍萬馬,哪怕下一刻我會死,只要和你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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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還是不大婚的好嘛~炎姜炎姜,去你家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