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璋也確實是個人才,他爲人精明圓滑,軟中帶硬,處理事情總是帶着三分客氣,卻又讓人無話可說,即便是有話,也只能噎在心裡,這就是這個關中秀才的過人之處。僅僅一晚上的時間,他整編了城中未來得及逃走的守軍三千餘人,安撫了城中的百姓,並封閉了皇城、太極宮和大明宮,以待黃巢。
一大早朱溫就來見黃巢,黃巢笑道:“我本以爲你還在洛陽養傷,還怕你趕不上大軍入長安城的盛況,沒想到昨天晚上你就到了,呵呵,傷勢好的如何了?”
朱溫道:“多謝師父關心,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黃巢道:“那就先跟爲師出去走走。”
朱溫躬身答應,跟在黃巢之後,二人上馬奔出大營,這才放緩了馬繮。朱溫縱目遠望,但見地勢起伏不定,溝壑相間,丘陵密佈,北風吹過飄起一陣黃沙,典型的黃土高原的地形,還真有點西部風情的味道。寬闊的灞水已經結冰,看上去白濛濛的一片,爲這西部風情的景色中平添了不少亮麗的色彩。
可朱溫無心觀賞景色,他無心去想象曾經徒手建立四百年大漢天下的劉邦駐兵在此的情形,也無從去揣摩當年劉邦駐兵在此時心中的打算。可現在的朱溫不得不爲義軍進入長安後的情況打算。因爲如果義軍在進入長安後真的如歷史記載的那樣大肆掠奪,恣意擄掠的話,後果當然也不言而喻。
或許這是歷史的必然!
可又爲什麼是必然?難道就真的無法改變嗎?如果這一切可以改變,那麼能夠改變這一切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師父黃巢。
朱溫默默的想着心事,信馬由繮的跟在黃巢的身後,黃巢輕聲吟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呵呵,這首詩是爲師年輕時的意氣之作,沒想到,爲師有生之年真的能夠實現這個願望,老天也可謂待我不薄了。”
朱溫道:“李唐無道,這才弄的天下公憤,如果師父當了天子,會如何對待天下黎民?”
黃巢猛的擡起雙眼,緊緊的盯着朱溫,平時如春天般溫暖的目光在這一刻投出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帝王之威吧?朱溫在心中想道。
黃巢的目光也就是那麼一刻的不自然,接着又轉爲平靜,他緩緩的道:“現在談這些還言之過早,再說了,爲師漂泊慣了,哪裡受得了那種約束?”
朱溫道:“師父,這種事不是謙虛的時候,該當的時候就要當仁不讓,因爲誰當天子決定了天下黎民能否安居樂業。如果師父您不當這天子的話,哪個還能當?尚讓看似精明實則毫無主見;孟楷勇猛有餘卻只能征戰殺伐;林言城府極深,卻不夠仁慈;黃鼎黃公子年紀尚青,性子又過於柔弱。其他人等又都沒有這個資格,師父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黃巢開了個玩笑道:“其實老三你倒是很適合當天子,你智謀過人、心地寬厚、爲人謹慎,即便是論武功,以後的成就也絕對不在我之下。豈不是個很好的人選?”
朱溫趕忙誠惶誠恐道:“弟子哪裡敢,師父您就不要羞辱弟子了。”
黃巢笑道:“不是你自己說的要當仁不讓嗎?現在怎麼就開始推脫起來了?”
朱溫也笑道:“那也要看是什麼事情,更要看什麼人,弟子年輕識淺,哪裡懂得如何治理天下?如今天下剛亂,不是說打下了洛陽和長安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以後的路還很長、很長,唐末之亂不下於三國,沒有個幾十年是不可能統一整個天下的。”
黃巢嘆道:“是啊,天下紛亂,受苦的還不都是百姓?”
朱溫不由的想起了張養浩的潼關懷古,當下就脫口唸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唉,希望師父入主長安以後可以體恤天下百姓,莫要重演李唐覆亡的覆轍。”
黃巢沉思了好一會兒,道:“你的話爲師會謹記在心,我會盡力約束義軍,進城後不可擾亂百姓,否者定不輕饒。義軍也大都是貧苦百姓出身,他們大都知道百姓的苦楚,想來也不會亂來吧!”
朱溫嘆道:“希望如此吧。”
正在這時林言縱馬向這邊奔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道:“舅舅,唐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率兵來灞上迎接黃王入長安!”林言臉上掩飾不住的有一絲興奮之色。
黃巢淡淡的道:“知道了,你先回去準備,等將士們吃完了飯,我們就出發,前往長安。你去傳我的將令,就說大軍入長安以後要秋毫無犯,如若有任何擄掠欺凌百姓的事情發生,定然不可輕饒!”
林言領命而去。
朱溫看着林言的背影,心裡不由的想起了歷史上關於黃巢之死的記載,大多數記載都說黃巢是死於林言之手,是以朱溫在看見林言第一眼的時候就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好感。加上林言平日裡沉默寡言,一副城府深沉的樣子,怎麼看上去都有些不招人喜歡。
黃巢見朱溫看着林言的背影出神,不由問道:“老三,你發什麼呆呀?”
朱溫這才從沉思中驚醒,想告訴黃巢讓他小心林言,可又不知從何說起,萬一黃巢問起原因,他也無從回答。心中猶豫不定,掩飾道:“沒,沒什麼,我是想着張直方是不是又什麼陰謀?”
黃巢笑道:“不會,讓張直方來迎接我們,這一定是趙璋的主意,趙璋這個關中秀才爲人謹慎,怎麼可能會有危險?老三你多慮了。”
朱溫也微笑道:“希望是我多慮了纔好,我們回去吧師父,怎麼說那張直方也在唐朝做過金吾大將軍,也不能如此輕視與他。”
黃巢微笑道:“你這人什麼都好,就一點不好,那就是太仁慈,其實讓他多等一會兒也是爲了消除他身上的傲氣,如若不然,就算是他投靠了我們義軍,也不過是爲了能夠活命而已。哪裡會真心的替我們做事?”
朱溫微微一愣,道:“您的意思是等到把他的傲氣消磨乾淨了,他也就只能破罐子破摔,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們義軍,是嗎?”
黃巢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
師徒兩人在這灞水之濱又閒聊了一會兒,這才慢悠悠的回了營,去接見了那個倒黴的降將張直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