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峒迷迷糊糊,看着兩個小丫環發愣。端着臉盆的丫環笑道:“姑爺還不知道,今早員外到姑爺家提親,親家母已經答應了,恭喜新姑爺!”
耐何趙子峒迷迷糊糊,又沒有準備,沒有紅包發,讓兩個人失望了。兩個受了委屈的小丫環侍候着洗漱了,趙子峒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又發了一會楞,才徹底清醒過來。童員外平時看起來挺隨和的一個人,沒想到辦事這麼老辣,趙子峒沒天真到認爲自己魅力出衆引得童員外使出非常手段,他不過是精心算計了之後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選擇而已。現在逼近年關,窖場接下來的日子必然非常忙碌,趙子峒和童涵冬已經證明兩個人非常勝任窖場的管理工作,童員外這一手,就把兩個人死死拉住了。童涵冬過繼到童員外膝下,境況也未必比以前好多少,以前幹得不爽了有了更好的前途了還可以撂挑子不幹,現在算是搭上一輩子,待遇好不好還是要看童員外心情,父爲子綱不是說笑的。至於趙子峒就更不用說了,能從童員外那裡得到什麼全看童員外給女兒出多少嫁妝。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對童員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趙子峒和童涵冬能得到的東西,都得童員外死了才能得到。
把這些想通了,趙子峒心裡憋得慌,如果正常情況,能娶童杏兒這麼個美女是挺幸福的,如果沒有阿雲的話。今後該怎麼面對阿雲呢?或許阿雲真的已經有了心上人,一切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罷了,事情也只能一定是這個樣子,這樣心理負擔纔會小一點,可爲什麼總是有一種心中空落落的感覺呢?
拋開感情不說,從後世來的趙子峒知道,童員外的算盤打得再精,也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趙子峒卻清楚要不了多久,最多幾個月,短則以天計,金兵的新一輪進攻就要開始了,作爲中原的棋眼,汝州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樣倖免於難。後世爲什麼汝瓷數量稀少?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燒造時間短,在宋金幾年的拉鋸戰中,這裡大片的窖場淪爲廢墟,從此輝煌不再。從這點上講,童員外的做法就顯得可笑了。
不一會丫環又送了早飯過來,趙子峒無心吃,喝了碗粥了事。剛吃完童涵冬進來,向趙子峒拜了拜道:“恭喜先生了,沒想到一夜之間我們就做了親戚。”
趙子峒讓他坐下,正色道:“你我相知已久,有什麼事我不瞞你,這樁姻緣我並不怎麼想要。”
童涵冬奇怪地問:“此話怎講?”
趙子峒嘆口氣:“我心儀阿雲已久,你是知道的。“
童涵冬道:“這我清楚,可伯母向阿雲提親多次,阿雲一直不答應我也知道。一個緣字,不能強求,再說杏兒哪點也不比阿雲差啊。”
“這個不說了”,老說自己的單相思挺沒意思,趙子峒又道:“據我估計,要不了多久金兵又會過黃河,汝州正當要衝,逃不過兵火,童員外在此地家大業大,到時候又是一場煩惱。”
“先生多慮了,”童涵冬笑道,“我聽說當今朝廷正與金人議和,以黃河爲界,戰端不容易再起了。”
趙子峒輕拍了一下桌子:“河東河北,自古以來都是漢人土地,如何能輕易割讓?不要辱沒了祖宗!”
童涵冬搖了搖頭:“這話是沒錯,可我們人微言輕,能當得了什麼?兩個月前,上書言事的陳東歐陽澈被殺,血還沒幹呢。”
趙子峒吸了口氣,平復一下心情,自己知道金兵不會就此罷手,可在這個時代,抱有和平幻想的人卻有不少,細細向童涵冬分析:“所謂言和,不過權宜之計,對我朝來說,黃河不可倚仗,沒有河東河北,就沒有中原,這幾個月我們一起讀史,這點你應該明白。對金人來說,據有河東河北,中原就是嘴裡的肉,他們能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早晚要把這塊肉吞下去。這幾個月來,我們聽到的,都是金人在河東河北攻打我朝堅守的城池,最近已經差不多平定了,所以我說,金人過河,就在旦夕之間!”
童涵冬仔細想想,也是如此,中原四戰之地,無險可守,想以黃河爲界,那被人推到淮河一線幾乎是必然,除非對方天性和平,可女真人怎麼看都不像。但童涵冬還是心存幻想,畢竟對他來說,從昨晚開始,身份已經發生了鉅變,充滿了對和平的渴望。想了想又說:“話雖如此,可如今宗元帥在開封聚兵百萬,金兵未必就能討了好去。”
趙子峒沉默不語。實事求是地說,單從實力對比,金兵未必有什麼優勢,可架不住有一個千里轉進一心求和的朝廷啊,再強的實力,也要被敵人各個擊破。
過了一會,趙子峒說:“不管怎麼說,古語有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們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童涵冬本來喜氣洋洋,被趙子峒一番話說得也是意興闌珊。趙子峒在童員外家裡再也坐不住,兩人便相伴到窖場去。
到了窖場,正碰到幾個工人挑着瓷土,前面的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遠遠就喊:“兩位官人,你們一位成了少東家,一位成了新姑爺,晚上不請酒喝嗎?”
這漢子叫作李彪,生就一副好體格,又天生神力,一個人能挑兩個人的份量,爲人脾氣也好,在窖工中很有威望。趙子峒到了之後,提拔他做了個工頭,又教他識字,他很感激,是以關係不錯,只是這人天生喜歡開玩笑,是以一見趙子峒就大喊。
趙子峒正在煩惱,反正一時半會走不了,乾脆豁出去了,對大家道:“今天放工之後,凡無家無業的都留下來,晚上喝個痛快。說起來,好久沒與弟兄們一起喝酒了。”
衆人鬨然叫好,一路小跑着進了窖場。
趙子峒問了人,知道童
員外在看練泥,便和童涵冬一起尋了過來。
童員外一見趙子峒,便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二郎,我知道你心裡高興,可怎麼答應要請那麼多人吃酒?請幾個管事的就行了,沒必要浪費銀錢。”
趙子峒道:“員外,你這就說的差了,須知窖上僱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待他們好了,他們心情舒暢,自然會加倍幹活,哪裡會吃虧。”嚴格的紀律,融洽的關係,積極的氣氛,這是趙子峒前世對管理總結出的經驗,無往而不利。
“話雖如此,銀錢也不能亂花。”趙子峒確實比童員外自己以前管理好得多,這點他無話好說,不過還是覺得肉痛。
趙子峒本想說反正不花你的錢,王繼善留下的五十兩銀子現在沒多大用了,先前他想的本就是用這筆錢請大家,可讓童員外一提,心想幹嗎花自己的錢,現在到這地步了,那是從童員外身上摳出一點是一點。
放了工後,趙子峒託人帶給家裡帶口信說晚上不一定回去了,便領人在練泥工地旁邊的空場上佈置,準備大喝一場。幾個月辛勤勞累,只想着把全家人帶到安全的地方,不想最後是這樣的結果,那不如大醉一場,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天暗下來,空地周圍點起許多支火把,又生了一堆篝火,童員外命人送來了些酒菜,煮了幾大鍋肉,他不喜歡這種場合,自己沒來。
酒肉一來,大家紛紛向趙子峒和童涵冬道賀,趙子峒站起身,把端在手裡的酒一口喝乾,說道:“在下原本是個外人,因女真人入侵,流落到這裡,承蒙員外看得起,賞口飯吃。這些日子,多謝諸位給面子,使在下沒把差事辦砸了。多謝了,大家滿飲此杯!”
衆人鬨然叫好,紛紛把酒喝了。
趙子峒見面前一兩百人,氣氛熱烈,都眼巴巴得看着自己,被酒衝得涌上幾分豪氣,以前他被家庭壓得喘不過氣來,什麼都不敢多想,今天被童員外一摻和,突然覺得家庭的擔子卸下來了。何苦呢,等真亂起來,帶兩家一起逃難好了,錢不是問題,那就一切不是問題了。這副擔子一卸,心中就開闊起來,這是一個風起雲涌的時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自己既然來了,就得留下自己的痕跡,不然死也不會甘心的。
等大家靜下來,趙子峒又道:“家父是藝祖子孫,與女真人力戰而死,沒有辱沒祖宗。我拼死才逃得一條性命,與真人可謂有血海深仇。在這裡立足,原本是想賺些盤纏,等老母身體好了,繼續南下,把家人安頓了,再回來與女真人拼命,報國仇家恨。不想童員外如此看重,要把女兒嫁給我,那也就不走了,與諸位共患難!”
面前的這羣窖工都無家無業,正當壯年,好多人都在汝州城頭與金兵真刀真槍幹過,而且還打了勝仗,趙子峒一說,大家鬨然叫好,對他們來說,刀頭舔血熱血沸騰的生活,跟現在枯燥乏味勞勞碌碌的日子,說不清楚哪個更有吸引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