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代走進來的時候,鍾建春不是向她走過來,而是向她衝了過來。她看見一個怒不可遏的男人揮舞着拳頭向她衝了過來,她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恐,她只是感到有些突然,但是當她看到鍾建春的臉的時候,她非常鎮定地迎了上去。
鍾建春的臉已經被憤怒扭曲了,變得陰森而恐怖。本來一切都天衣無縫,如果鍾俊堃也一起去了,這個計劃實際上已經接近完美了。安代破壞了他的計劃,他完全有發怒和動粗的理由。
鍾建春辦公室裡此時還有許文斌和蔣七妮,他們也對眼前即將看到的景象感到一點緊張,擔心這一拳真的打下去,安代她如何承受得了。
因爲畢竟,安代是琥珀王的養女啊。
但是跟以前一樣,拳頭中途改變了方向。許文斌和蔣七妮鬆了一口氣,又有些許失望。實際上安代是應該受到懲罰的,她無疑是嚴重“犯規”了。琥珀王對安代是不是過於寬容、過於仁慈了一點呢?除了她,沒有人可以違背琥珀王的命令而不受懲罰的。
鍾建春長長呼出一口氣:“你近來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一次次的瀆職,我一次次原諒,可是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你的任性,差點破壞了整個計劃!”
安代說:“我不明白,既然一定要讓他們死,乾脆在客輪上直接殺死他們豈不還要痛快一些?”
鍾建春說:“我講過多少回了,我們達到我們的目的,必須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否則我們怎麼服衆,而且如果稍有不慎,還有可能在登陸之後受到大陸警方的刑事調查,如果出現了那樣的情況,後果不堪設想啊!”
他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慢慢坐回椅子裡,看着安代和許文斌,臉上出現了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
他下了那麼大的決心跟胞兄決裂,進而跟周可慶、辛佔祥和雷鎮海決裂,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爲此已經準備得太久。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他心甘情願做的,如果鍾耀先不表示把集團的股份分割出去,也許除了鍾耀先之外,其他幾個副手的命運就會是另外的一種情形。他們如果要怪,只能怪鍾耀先,那時鐘耀先帶領他們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但是他是爲了誰呢?
完全是爲了自己麼?
他有時甚至會產生一種強烈的疑問,那就是自己今天所做的這一切是否真的有價值。
許文斌說:“琥珀王說得對,如果我們可以做到萬無一失,就應該儘量這樣做,儘量拋開一些私心雜念,重建我們的琥珀帝國。”
安代說:“我沒有什麼別的想法,我只想留住俊堃,我願意犧牲將來我在所謂的琥珀帝國中應該享有的權益。”
許文斌說:“安代,你不可以這樣,中國有句俗語: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只能同心同德走下去。”
安代說:“我沒有反對整個計劃,這個你們是知道的。”
蔣七妮說:“你壞事就壞在猶豫不決上,事到臨頭一咬牙,也就過去了。”
安代說:“我怎麼能跟你一樣,你是一個職業殺手,劊子手。”
蔣七妮說:“一隻手有血,跟兩隻手有血,實際上是一樣的。”
安代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蔣七妮說:“鍾夫人的事情是誰幹的?”
安代說:“鍾夫人絕不是我殺死的,因爲我當時不知怎麼心軟了,針管裡的胰島素根本沒有給她注射進去。誰殺死了她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幾個人一聽,驚訝地張開了嘴巴。
蔣七妮說:“沒錯兒,幸虧琥珀王先知先覺,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派我暗中幫助你,不然的話你真的有可能破壞掉整個計劃呢。好了,鍾夫人的事情你是脫掉了,那麼周、辛兩位副老總呢?我們一起做的事情,你總不會再搖頭否認吧?”
安代說:“那只是給他們注射***,並不致命的。”
蔣七妮說:“嗨,你說得倒輕巧,一次兩次的***是不致命,但是時間久了就會導致他們心力衰竭,何況他們已經患了那麼嚴重的白血病!給他們的辦公室安置放射源也有你的一份,不是麼?”
安代已經記不清楚,所有這一切都是如何開始的,包括蔣七妮的蠻橫。蔣七妮是越來越蠻橫了,她本來在集團公司無依無靠,她跟其他所有的員工一樣,只不過是這個集體之中普通的一員。但是自從他跟許文斌分手之後,蔣七妮似乎毫不猶豫地走近了許文斌,並且從許文斌的影子一直髮展成爲許文斌的夥伴。是的,不管是工作意義上還是私生活意義上,蔣七妮都可謂成功地做了許文斌的夥伴。尤其是在登陸聖潞西島前後,他們兩個儼然成了情人一對。但是儘管如此,安代還是覺得蔣七妮是一個謎,她身上有太多不爲她所知的內容,而且,儘管她跟她的年齡相仿,卻感到她似乎更有心機,並不像她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和陽光。
更使她難以釋懷的是,聖潞西島上她被推薦給“幸運接龍”劇組,幾乎因此命喪黃泉,這裡面爲什麼總感到有蔣七妮的影子。
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其中必定隱藏着若干不爲人知的東西。
鍾建春說:“夠了,別再爭論下去了!安代,再過大約一個星期的時間,琥珀號就要到達大陸了,我們的行動必須加快、而且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了,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不要再讓我失望!”
與此同時,鍾俊堃呆在自己的房間裡鬱悶至極。
安代到現在也沒有到他這兒來,回想着昨天下午她跟着叔叔他們一起離開的情景,感到非常奇怪。或者說那個情景偶合了他深藏於心底的一種隱憂,他真的不希望看到安代跟他們親密無間的合作姿態,這讓他感到分外擔憂。具體擔憂什麼,他並不十分清楚,但是他做不到往好處着想。
他們幾個人好像是有什麼事情要單獨商議似的。
許文斌雖是父親的秘書,但同時也是叔叔的養子,跟安代是叔叔的養女一樣,但是昨天的事情還是有些令人費解之處。
尤其是,安代爲什麼那麼固執地要求他留下來,而不與父親一起參加談判?她可是頭一回懇請父親收回成命的啊。
就算這些都很自然,那麼爲何在父親和雷鎮海副總經理離開琥珀號之後,他們——當然還有蔣七妮——立刻像是抱成一團似的立即聚到一起去了呢?他們要在一起商議些什麼呢?如果是事關談判的大事情,安代何必要跟着去呢?她在公司裡的身份僅僅是一個護士啊。
總之疑雲重重,他越來越感到可能叔叔可能是那個若隱若現的“操盤手”。
可是,如果是這樣,那麼昨天的事情又意味着什麼呢?
琥珀號遭遇了海盜,然後父親和雷副總一起去與海盜談判,叔叔一個人留守,——這都很正常呀,何況讓叔叔留下,是父親的建議呢。
但是他還是感覺什麼地方有些不對頭,他特別希望安代快些回來,他要好好問一問。
安代就是不過來。他不禁有些着急了。
然後就又把昨天的事情過濾了一遍,又想起了母親,想起母親的時候,鍾俊堃趴在牀上,不斷啜泣,他真不願相信母親他從此永訣了。
沒有人能夠救她,連父親也不能,在父親的注視下,最後消失了。
想來母親是死而復生了的。這是怎麼回事,他也弄不清楚。他是一個當代青年,受過高等教育,不會相信那些超自然的東西,如果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而僅僅聽別人述說這樣一個類似的故事,他必定會嗤之以鼻的。但是輪到自己了,他卻不能不相信,因爲這些事情,都是他親身經歷了的,他親眼看見了母親的再現,別人也一起見到了,這不是假的。
腦子裡胡亂想着這些事情,不知不覺哭泣起來,他翻身仰躺,抹掉眼角的淚水,發泄完心裡的情緒之後,他又不知不覺累了,想睡覺了,又擔心安代從此不再來了,那可怎麼辦?這樣一路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感到安代進了他的房間,坐了不大一會兒,又匆匆離去了。
他睜開眼睛,房間裡的燈依然亮着,發現安代沒有走,正坐在牀邊看着自己。
“我還以爲……你一去不回了呢。”
“我捨不得你呀。”
“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我的傻俊堃,如果有一天我們必須分開,你會怪我麼?”
“你給我說清楚,將來你要去哪裡,去多久,你要答應我,你會回來!”
“我什麼都不能說,更無法答應你,你只要記住,我原本不該出現的,如果沒有我……”
“別說了!你到底是怎麼了,你這個樣子讓我好害怕。”
“安代,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
“俊堃……”
“安,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會永遠愛你,直到天毀地滅。”
遠處似乎傳來一聲悶悶的響聲,繼而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